“进来吧。”

平淡的声音传来,杨璟则是应声跨了屋中,墙壁上挂着一幅泼墨山水画,几把雕花暗纹的木椅,再加上一张放着文案与笔墨的铁梨象纹翘头案,较一年前,这吏部尚书的堂屋也未发生多少变化。

书案后,却是身穿紫色仙鹤服,手执书卷的卢多逊,此刻,他正抬首望向与杨延昭,双目之中,竟有些笑意,放下手中的书,指了指那木椅道,“倒是有些时日没有瞧见你了,坐吧。”

杨延昭哪里敢坐,再施一礼,立在木椅边,恭声应道,“下官受命回京,也是昨日刚到的汴梁。”

见他这般拘礼,卢多逊不由得笑骂了几句,这才使得杨延昭端坐在木椅之上,又是唤来屋外的差役,添了壶茶水来。

接过那皂衣差仆递来的白间染红梅的陶盏,杨延昭只觉得清香扑鼻,轻泯了一口,香气盈齿,似乎与往日里的那些煮茶的味道大不相同。

印象中,这种茶只饮过一次,还是那前年冬雪弥散时,韩国华从狄青那边讨来的,是还未问世的龙井,但这盏茶与龙井又大不相同,多了几分韵味,也多了些许馥郁芬香。

看着杨延昭饮下几口茶水后露出的沉思之色,卢多逊捋着胡须,面上竟似有得意的问道,“怎么样,老夫这茶感觉如何?”

“汤色金黄浓艳似琥珀,犹如馥郁兰香,滋味醇厚,回甘悠久,当真是极有音韵铁,多谢大人赐下官如此好茶。”

闻此言,卢多逊放声笑了起来,颌下的两寸黑须也随之颤抖起来,“呵呵,好,没想到你这小子对茶道也有几分学识。不过说来,你或许没有想到,这本是福建路那边的东西,老夫也是有从一位挚交好友处得来了少许。”

这倒是杨延昭没有想到,暗自思量了片刻,不由得心中惊呼,日后风靡世人的铁观音产于福建,而他竟然忘记了此事。

这杯中的茶,显然便是还未被发掘出来的铁观音,不自觉中,心里竟生出了一丝的窃喜,隐约见,杯盏中浓汁化作了无数的真金白银,让人好不欢喜。

待杯中茶喝下大半,卢多逊这才从口中的香气回过神来,“好茶,寂寞无闻,遇水则化为漫天甘香。”

说着,停顿下来,望向杨延昭,使得后者心顿时紧绷了起来,忙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竖耳恭听起来。

“而你,在闽地也有了一载,实话讲来,确实做得很不错,哪怕派那些为官多年之人前去,怕也不如你。”

“大人谬赞了,杨璟才疏学浅,哪里能担得起这般赞誉。”

见杨延昭要起身行礼,卢多逊压了压手,示意他无需多礼,“总是这么的谦逊,可即便你想平庸,有些事情,也由不得你了。”

端起那小茶壶,往杯盏中添了些茶水,卢多逊又是饮了几口,“或许,昨日官家已经和你言过,三馆要重新修建,今天朝议,为了此事,可是乱了套,官家也是盛怒大发,这才使得百官静若寒蝉,想然,也全是因为你这小子。”

闻得此言,杨延昭顿时觉得心沉了几分,赵光义竟然真的将三馆重建一事交予给了他,而今日早朝群臣纷争,更是让他成了众矢之的,想到这,只能暗自叫苦,忍不住开口道,“还请尚书大人教我。”

看到这紧张的神色,卢多逊却是笑了,“几番见你,都是从容淡定,却不晓如同今日这般面色有变的时候,倘若老夫告诉你,重建三馆,若是我也赞成由你主事,你会如何?”

不用多想,杨延昭早已是腹诽开来,但明面上只能着满是郑重与惊慌的道,“下官惶恐,亦觉得难当此重任。”

“确实,这担子重了些,且不谈那些酸儒老臣的恨怒之意,单凭户部拿出来的十万两银子,就够你吃力的。”

看着卢多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杨延昭看在眼里,心里越发的堵得慌,三馆干系着天下读书人的面门,那些德高望重,自恃清高的老儒自然不会将此事交予他这后生晚辈手中。

而更为郁结的是竟然只有十万两银子,三馆可是皇家书院,自是要雕阁画栋,美轮美奂,这十万两银子,怎么能够?

这分明就是一件惹得众怒,还要掏腰包贴银子的买卖。

良久,杨延昭不禁面露苦笑,语带哀求的问道,“尚书大人,下官确实做不了此事,还请大人指点。”

听闻到这一句,卢多逊收了脸上的笑意,浓眉锁起,右手不断在下颔的胡须上捋着,良久,才正色道,“这件事,眼下已经由不得你来选择,既然如此,便大胆放手的去做。

银子,向来是户部所掌,而官家让户部为你调遣,那边怕是颇有微词,对此,你可以去寻一人求助。”

“请尚书大人明示。”

“毕世安,户部度支主事,有他在,一些砌筑材料拿起来也方便些,或许你并不认识他,但他的同门师弟,向敏中,应该是很熟络的。”

竟是向敏中,闻言,杨延昭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卢多逊看在眼中,却未言出,只是继续说道,“老夫手下有个堂官倒是精通些楼阁宇坊,回头让他去助你一助,至于银子,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只能靠你自己来想办法了。”

如今铁板钉钉,杨延昭自是无力去做改变,谢过卢多逊后,领了他那从五品的官服,出了吏部,满是心事的往回走去。

日头已经升起,汴梁城喧闹沸腾,独行其中,杨延昭剑眉紧蹙,目无旁骛,径直往前,只觉得头晕涨的厉害,良久,不由得叹了口气,怎么就摊上这等烫手的事情?

银子,有聚宝阁在,本该不愁,但最为要命也在此,聚宝阁的银子他是一分也不能拿出来,否则,这费尽心机隐藏的秘密岂不是要公布于众?

若是这般,不要说牙尖嘴利的御史,单凭因三馆记恨与他的老儒重臣便足以要了他的半条命。

“啪啪……!”

耳边传来一声鞭竹之声,抬首望去,却见路边一家酒楼正开业庆祝,身穿藏蓝暗花长衫的掌柜正满是笑容的朝着左右行人抱拳示好,并吩咐身边小厮取了吃食零嘴发与前来嬉闹的孩提幼童。

待鞭竹声尽后,杨延昭也恰好走到了酒楼门前,一块红绸盖着的匾额被两名褐色麻布衣的小厮搬了出来,在跨过门槛时,也许是绊到了,两人身形摇摆,差点将手中的匾额跌落在地。

那红绸被掀开了大半,依稀可见‘广聚楼’三字,亮丽的鎏金拓刻在朱红匾额上,虽没有龙飞凤舞之势,倒也落笔如云烟,有几分大家之气。

正当杨延昭准备离去之时,却突然闻得那掌柜的低声呵斥,遮掩在吵闹声中,细不可闻,但对于他足以能够听的十分清晰。

“大喜的日,你们两个兔崽子就不能小心点,这可是花了几十两银子请西城衙门里的张老爷所写,若是摔坏了,看我怎么收你们!去,还不麻利的挂上!”

回过首,那两个小厮正小心翼翼的挂着匾额,那矮胖的掌柜仍在笑迎着四方之客,止步,望着那已挂好的匾额,暮然间,杨延昭心头似乎多了丝明悟。

好像,无意中,他已经发现了解决银子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