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昭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穿着宫中内省侍卫服的小太监竟然是本该在宋州城的碧月,一时间,竟愣住了。

可就在这时,本都是垂首低眉的灰袍小太监都动了,变戏法似得从衣袍中抽出了绕指柔的软剑,晃动之下,寒气逼人。

没有多余的动作,五名刺客扑向了赵光义,身边的那些文臣早已经吓得脸色惨白,而武将欲上前救驾,却因屋内拥挤,竟难以施救。

长剑呼啸,带着褶褶冷光,刺向了赵光义的咽喉,而后者手中的书卷早已经落在了地上,终日里布满威严的脸上生出了一丝的恐惧。

剑锋只离咫尺,群臣皆是双瞳骤张,那王继恩更是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护驾!”

一句惊呼响起,将吓傻的百官唤回了神,本以为大宋天子要命陨在众人眼前,寻声看去,只见那杨延昭不知何时挡在了官家的身前,一柄长剑虽被他双手握住,但剑锋已经贯透了胸口,鲜血染红了胸前那只张着双翅的白鹤。

有了这一延缓,反应过来的武将怒吼着上,但碍于屋中众多书架,刺客手中更有着利器,赤手空拳相搏自是讨不得好来。

忍着痛,杨延昭右脚踢起,那刺客自保之下,只能丢下长剑,往着一边跃去,而他则是疼的一个跄踉,跪倒在地。

在这混乱的功夫,赵光义与诸位皇子、王爷已经退到了群臣之中,颇为狼狈的官家顾不得整理衣冠,大声吼着屋外的禁军前来捉来刺客。

“砰砰!”

打斗声很是激烈,撞击之下书架纷纷倾倒,无数的书卷落下,宣纸木简遍地都是,杨延昭的额头上满是汗珠,血水顺着他那抓着剑的右手滴落,窒息的疼痛让他差点晕死过去。

刺客一击未失手,想来是再难得手,而他也无须在做护驾之类的事情了,眼下长剑插在胸口,多动一下,血液便会加速流动,也就多了几分危险。

双眼已被冷汗模糊,正当杨延昭打算原地歇息时,却看到了碧月手中拽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取来的长剑,身形有些笨拙,但是却义无反顾的朝着被众臣围绕的赵光义扑去。

“待我去擒杀了他!”

蒲安礼越众而出,身上杀气毫无收敛的释放了出来,惊得身后的诸多大臣纷纷往一边退去。

只见他扑身上前,碧月长剑刺过,却是落了空,待反手杀去时,却被蒲安礼一脚踢在了腹部,顿时,鲜血喷出,身体如断线的风筝,撞在了远处那书架之上。

身手接住那抛落在空中的长剑,蒲安礼嘴角边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许久没有金戈铁马的纵情杀敌,也许久没有见到那令他兴奋的鲜血飚落,今日终于有了机会,怎能不欢喜?

看着在地上挣扎起来的刺客,蒲安礼越发的兴奋了,他一直自诩自己是最为优秀的猎手,而猎手最喜欢的情形便是见到猎物无路可逃的苦苦挣扎。

长剑铮鸣,锋芒大亮,眼看便要划过那白皙的脖颈,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扑过,碰的一声,将蒲安礼撞飞。

鲜血也漫天扬起,却是一刺客挡在了碧月的身前。

临死之前,那刺客抬首看着碧月,双目带着留恋与不舍,嘴唇蠕动着,终究是未吐出一个字来。

有些恼怒,蒲安礼一跃而起,正欲继续举剑,却发现那本是胆颤的刺客提着剑,再次朝着他身后的赵光义飞扑而去。

“保护官家!”

这时,又是一声惊呼,却见本是受了伤的杨延昭迎了上前,而那刺客的身形竟迟疑了下来,稍后,二人竟是交缠在一起。

就在蒲安礼要上前击杀刺客时,便听得一声闷响,那花团锦簇小红窗被砸开,刺客也跌落到了屋外。

蒲安礼愤恨的探出身子要前去追杀,可屋外栽种着一片墨竹,那里还能看见刺客的踪迹,而闻道声响的禁军也已经涌了过去,作为*军的他,哪还用继续搜剿。

愤恨的摔下长剑,朝着一旁满脸冷汗的杨延昭看了一眼,不由得更加怒火中烧,若不是他插手,刚才自己便能一剑结果了那刺客。

虎目圆睁,扫了一眼屋内,其余的数名刺客已经皆被格杀,蒲安礼只得往回走去,可刚转身,一旁的杨延昭便朝着他倒来。

见着情形,蒲安礼本想下意识的让去,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杨延昭极为卖命的护驾,只得伸出双手,扶住了他。

“多谢将军……”

声音中有着颤抖,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意,稍后,却是晕了过去。

手上已染上了带着体温的鲜血,蒲安礼知道那是杨延昭的伤势在加重,再看他眉头那丝还未散去的坚毅,以及之前奋不顾身的场景,突然心中生出一丝异样,似乎这家伙也不很是碍眼。

“来人,赶紧送杨璟去医官院!”

赵光义一声怒吼,顿时几名殿前司的侍卫领命而来,小心的扶着杨延昭,看着那被鲜血染的异常妖艳的官服,双眼之中满是敬意。

看着,那缓慢离去的身影,犹豫了片刻,赵元佐弯身行礼,“天佑大宋,父王无恙,是我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儿臣心中也很是欢喜。”

说道这,停顿了片刻,语中满是哀求,“杨大人平日里指点儿臣颇多,如今他性命垂危,儿臣想一同随去,以减心中担忧。”

“去吧。”

赵光义的声音依旧威严,听不出喜怒,也听不出恨与怨,平静的让人胆战心惊。

再做一礼,赵元佐紧追着出去了,他的身后,赵恒小脸惨白,直到看着太子哥哥离去时,才猛然回过神,可想去追赶,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继续立在远处,不去看那满是鲜血的尸首。

崇文馆外,殿前司的禁军满是杀气的四处搜索的刺客,也亏得杨大人拼死护驾,否则官家出了意外,大家都得丢了性命。

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飞驰而,几名禁军当啷的一声拔出长剑,上前拦住了去路,“什么人!”

驾车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满脸都是汗珠,猛地拉住缰绳,或许是用力过大,那拉车的马顿时疼的嘶叫起来。

“某是翰林侍讲杨璟杨大人的家仆,本在前面水池边等着我家大人,刚才怎看见一满身是血的人像他,特来打听了下。”

领队的禁军队正先前来崇文馆设防的时候,见过这汉子,驾着马车停在远处的湖边,询问后知晓是主建书院杨大人的仆从,因其远离崇文馆,又是当前天子跟前红人杨大人的随从,所以便未驱赶。

冷着脸的队正未说话,上前掀开车帘,车中布置很是简单,一眼扫去,并无外人,这时,他才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杨大人救驾受伤,被送往太医院了。”

说罢便挥手让着手下放行,看着那汉子惊呼一声,调转车头绝尘离去,那队正轻叹了口气,“是条汉子,可惜没有从军。”

马车疾行,不时的有甲士盘查,但听闻是杨延昭的仆从时,皆是面露敬意,掀开车帘看了两眼便放行了。

杨延昭忠心护主的事情他们也已经听说了,日后必定飞黄腾达,而他这下人一副焦急也不像是在做假,何必为难与他,卖那小杨大人一个人情岂不是更好?

“吁!”

马车在巷口没有停留,直接往着巷子内的院子行去,待到了门口,萧慕春跳下马车,不多时便见罗氏女与八妹、排风匆忙的上了马车。

不动声色的将脚下一块梨花木板取下,八妹和排风对望了一眼,真的如萧慕春所说,车底下,附着满脸苍白的碧月。

几女赶忙将她给拉到马车上来,虽不解发生了何事,罗氏女还是赶紧帮她把脉,玉手触及那脉搏,顿时脸色一变,拿出数道银针插入到碧月的要害穴位中。

许久,碧月的脸上有了些许的红润,睁开眼,见到罗氏女几人,对着低声询问的八妹摇了摇头,轻轻的说道,“公子,公子,他受伤了……”

说完这一句,便有晕了过去。

而罗氏女她们则是因这句话乱了心神,就在这时,车外传来萧慕春低低的声音,“罗姑娘,帮着碧月姑娘换了衣裳,我这就带你们去医官院。”

车中无声,只听得莎莎的衣物摩擦的声音。

崇文馆,喷泉前,水流依旧轻盈,但是气氛却极为的压抑。

已经醒来的王继恩低首垂在远处,群臣噤若寒蝉,皆是不敢多言,池边,赵光义背对众人,一言不发。

不多时,一穿着虎贲甲的中年人从原处走来,眼睛扫了一眼众多大气不敢出的同僚,不由得面如死灰。

官家出行,他殿前司负责保卫,如今出了这件事,他这殿前司指挥使难辞其咎,想到这,路遥心里很是悲愤,一辈子顺风顺水,却栽在了此处,当真是不甘。

不知不觉已走到水池前,路遥俯身行礼,吞了吞吐沫,轻声说道,“回官家,刺客身份已经查清了,是契丹人。”

击杀的八名刺客中,四女三男身上皆印着契丹人的狼图腾,虽有一人身份不明,但眼下这情形,脑子不傻的路遥自然明白,这一人连着逃脱的刺客,也当是契丹人。

声音落下,寂静无声,路遥的心不免提了起来,而群臣闻得这句话,纷纷露出愤慨之色,胸前起伏,这时,先前的争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对那共同敌人的仇意。更有众多武将走上前,满是激昂的请求发兵伐辽。

可出乎众人的意料,官家依旧不出声来,许久,低沉的声音响起,“回宫。”

闻此言,那些正满脸怒火的群臣愣住了,还以为是听错了,待耳边响起王继恩那尖锐的声音,‘官家有令,摆驾回宫’,才纷纷回过神来,相互看着,满是难以置信。

直到金舆离去,那些文武之臣仍在义愤填膺的小声说着,而聪慧之人早已经查看到之前赵光义所立之处,青青绿草已被踩的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