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思索中的杨延昭,丝毫不知他已经站在了赵光义身前,甚至还伸出手指在地势图上画起来,口中喃喃自语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来。

“走河北路,去幽州,继而一鼓作气至上京,不行,这样契丹人肯定有所防备,必定是重兵把守,我军长袭过去,自是体力已不占优势,况且平原之地,契丹的骑兵战斗力极为凶猛,是个很大的障碍,这骑兵该如何对付真让人头疼。”

“这幽州是肯定要拿下的,不过是不是可以暂且缓一缓?若是我发兵走河东,会不会有着更好的效果?”

“对哦,这边,可以走水路,做偷袭倒是不错的,若是再搞些热气球配上火枪做高空轰炸,那效果就更好了。”

……

就这般自言自语的说着,手指不停的在地势图上画出一条条战线来,一旁的赵光义不出声的看着,只是眼中不断的闪出震惊之色。

良久,杨延昭手指在地势图上画过几道线,分指契丹的京南和京西,看到这,赵光义瞳孔骤然张开,两道精光射了出来。

这时,杨延昭才回过神来,吓得赶紧跪下,“杨璟该死,请官家恕罪!”

赵光义甩了甩衣袖,并无追究他冒犯之罪,“无妨,朕见你刚才念念有词,似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与朕赶紧道来。”

将额头上的冷汗擦了擦,杨延昭起身小心翼翼的说道,“下臣对谋兵布阵只是略知一二,若是所说有不善之处,还望官家饶恕下臣的胡言乱语。”

这倒不是杨延昭自谦,他对兵法确实懂得不多,所以得事先讨个保命符,以免信口开河使得赵光义生出愤恨,恼怒之下,将他给收拾了。

可这话到了后者耳朵边上截然不同了,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在赵光义眼中,杨延昭即便是被逐出了家门,但依旧是得了杨业的本领,从先前所发生的事情来看,甚至谋略在杨业这虎将之上。

再加之看到杨延昭手指在地势图上画过之处,皆与赵光义暗自分析不谋而合,因而只当是他过谦的客套话,心里面越发的想知晓刚才想到了何种的计策,遂摆了摆手道,“尽管道来,朕不追究便是。”

待听到这句,杨延昭才放下心来,转过身子,盯着那地势图道,“幽云十六州自古便是兵家相争的要害之地,所以官家进攻契丹,幽州可为关键之处,若是能将幽州给拿下,以此为根基,可攻可守,横扫契丹将是无往而不利。

当然,契丹人肯定也知晓幽州城的重要性,定会派重兵把守,更何况眼下契丹人大举南下,幽州的兵力必定大大增加,要攻下它,着实不易。

但是,如果我们在河北路布置大量的兵马,敌人必定加紧幽州城的防备,另外派上水师沿海而上,既可供应东路粮草,又能做出偷袭蓟州之势,如此一来,河东路雁门关一代兵力自会减少,而这便是机会。”

手指在河东路上滑过,杨延昭眉宇间突然有了兴奋之色,“如此一来,声东击西,攻占云州,拿下契丹人的西大门,继而挥师东进,与东路的大军合围,打契丹人一个落荒而逃!”

盯着杨延昭,赵光义半晌才收回了略带吃惊的目光,这竟然与他所想的分毫不差,当即不禁开口道,“若是朕发兵,你觉得何事可影响成败?”

全然没有注意到赵光义脸色上渐渐浮现出的郑重之色,欣喜之下的杨延昭眉头皱起,思量了片刻低声道,“取胜,无非天时地利人和,此刻,我朝野上下心中郁结着愤恨已久,占据了人和之利;而眼下寒冬之际即将来临,正是到了契丹人缺少粮食之时,这便是天时;至于地利,拿下幽州便有了地利,所以此战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战,自是胜多败少。”

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最后却只是‘胜多败少’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但却是杨延昭暗自琢磨了一番才说出来的,毕竟战事瞬息万变,影响战局的因数很多,且不论契丹人强横的骑兵,也不说北地苦寒的气候,哪怕是短短的片刻延误,或者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有可能左右战局的胜负。

所以,这一句胜多败少听在赵光义耳中,更是比稳操胜券动听悦耳,当即大笑着起来,好一会才停了下来,压着声音道出一个让杨延昭惊骇的消息。

“倘若朕告诉你,根本没有契丹人来袭,又能多几分胜算?”

那所谓的八百里加急竟然的子虚乌有的事情,听到这,不免心中波涛汹涌,杨延昭不免想起去年自己被派到闽南挣银子的事情,对契丹用兵,对这一心想着开疆辟土,功勋胜过太祖的赵光义来说,诱惑之大,可想而知。

但即便是杨延昭也未曾想到这契丹人南下的消息竟是捏造出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招确实精明,不仅可以名正言顺的压下朝廷中主和大臣的不满,而且可以再度激化民愤,如此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民心更加可用。

仅仅一招,便在顷刻间转移了朝堂中的纷乱,这便是所谓的帝王之术么?

压下心中的震惊,杨延昭忙开口应道,“如此,我大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在攻占幽州城上,至少多了两成的胜算。”

没有想象的欢笑之声,身上的那两道目光带着震慑心魂的威势,让杨延昭身体的真气竟隐隐约约有运转的迹象。

帝王,果然是秉承了天地间的大气运,单单这帝王之势,竟让踏入御气的他生出几分忌惮。恍若间,杨延昭生出个荒唐的念头,倘若眼前之人习武修行,又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倘若朕要胜券在握,那该怎么做?”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杨延昭的思绪拉了回来,待听清这话之后,脑子中竟不知为何闪出千军万马前,一袭黄衣,五爪金龙盘旋腾飞,无数将士热血沸腾持刀杀敌的场景,顿时不假思索道,“御驾亲征。”

听得这话,赵光义沉默了,粗·黑的眉头挤成了一团,御驾亲征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是其中所要考虑的事情却远比想象之中要多得多。

大殿安静了下来,外面的谏臣呼声再次传了进来,竟在空荡的紫宸殿内产生了低低的回音。

低着头,杨延昭不敢再出声,但脑子里去暗自盘算起来,他明白赵光义对于攻克契丹的渴望,但不是每个帝王都有勇气皮甲上阵,带着臣民奋勇杀敌。

沙场上危机四伏,一国之君乃是万金之躯,若是出了差池,必定是举国动荡,所以,万不得已之下,御驾亲征必定会遭满朝文武的反对。

再则,并不是每个国君都能有着可靠的人留下主持朝中之事,若是遇上作乱犯上之徒,极有可能因此丢了龙椅宝座,将那大好江山拱手让人。

所以,御驾亲征,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殿外的呼喊声渐渐停息,寂静之下,是赵光义粗重的呼吸之声,微微抬头,杨延昭可以看到他的胸膛起伏不定。

显然,在做着艰难的抉择。

“依你之见,朕在哪一路合适?”

他竟然要御驾亲征,杨延昭再次心中一怔,虽然这是自己提出的,但赵光义能够下定决心,这其中的胆略也足以让人钦佩。

或许,真的如传闻那般,当年黄袍加身的背后,藏着他的身影。

愣了片刻,收敛了神识,杨延昭扭过头在一旁的地图上看了片刻道,“下臣觉得官家可以在走河北东路,照着先前所说,这一路是我朝兵力最为精锐的将士,可以保护官家的周全,而官家圣驾亲临,士卒必定倍受鼓舞,或许能够顺利的拿下幽州城!”

“好。”

吐出这么一个字,赵光义瞳孔猛的张开,盯着地势图上的上京,双拳紧握,脸上满是狠厉之色。

相国寺,小沙弥走了出来,对着大殿中十数个穿着绫罗绸缎,带着金石玉器的福贵人双手合十作礼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悟则大师今日闭关坐禅,不能遭受打扰,所以,还请诸位施主回吧。”

听闻这句话,这些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富商贾户,一改那嚣张跋扈之态,满是和善的点着头,“既然悟则大师没空,那我们改日再来。”

说着,纷纷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塞到那小沙弥手中,“小师傅,这些权当我们给寺里添的香油钱,回头请你告知悟则大师,我等来过才是。”

一阵谈笑之后,小沙弥看着这些大腹便便,满身铜臭味之人离去的背影,秀气的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将那银子放进大殿里的功德箱,继而走到后院的禅房,取了一本经书看了起来。

寺院北角,一座安静的小院打扫的很是干净,这本是了空大师入住的禅房,后来了空大师飘然而去,这便成了悟则法师的住所。

院内,墨竹随风轻摇,秋菊吐蕊散着悠悠的清香,一方石桌前,麻衣布袍的悟则满是悠然的与苦着脸的悟行下着棋。

楚河汉界,烽火弥漫,死伤一片。

“师兄,我不是你的对手。”

半晌,悟行扔下棋子,语中有些挣扎,也有些不甘心,听到他这话,悟行嘴角扬起,露出个风轻云淡的笑意来,“师弟,你输的不是棋盘,而是心境,你这心早就乱了,还怎么能洞察先机,步步为营?”

伸出手,在点了香疤的光头上摸了摸,悟行喃声说道,“这能不急么,宋朝国君御驾亲征,可是天大的好机会,那人已经急疯了,师兄你倒是跟没事人似得,真是想不明白。”

但修为到了他二人的境界,飞花落叶都能听得个仔细,这些话自然全都落进了悟则的耳中,他脸上的笑意未变,用拾起那飘落在棋盘上的枯黄落叶,放在手心,像是捧着极为心爱之物,仔细的凝视着。

“既已成秋,何来争春?”

半晌,微风再起,扬开那从悟则手中落下的飞屑,也将这清淡的声音给吹散在幽静的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