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的如萧咄礼所说,这何万通生性有些优柔寡断,不顾一切的发兵攻城也不过是为了救下他与大鹏翼的性命。

待杨延昭将萧咄礼推上城头,脖子上架着钢刀时,对方竟然真的吹号收兵,不作进攻之势,在城外十里外扎营围城。

让人把面如死灰的萧咄礼*起来,杨延昭心中这才松了口气,听着柯寿礼满是兴奋的说着之前这一仗的战绩。

“大人,刚才我们一共杀了两千契丹狗,他们可都是辽朝铁骑宫帐军,是那最为精锐的兵卒……”

柯寿礼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杨延昭伸手打断了,“柯校尉,我们自己伤亡了多少弟兄?”

闻言,柯寿礼脸色黯淡了下来,“回大人,我们伤了七八百的弟兄,死了一百多人,其中大多是云州城的兵卒。”

一下子便少了近千的兵力,听得这句话,杨延昭不由得心往下沉了几分,也不知应州与朔州交战的如何了,若是迟迟不能解决,那便意味着没有兵马来驰援云州。

有些烦闷的深吸了口气,杨延昭让柯寿礼好生的抚恤死者亲属,并将城中的郎中全都找来给伤员医治。

揉着有些发疼的额头,杨延昭又唤来了典胥,命他麾下派出一个队的兵力,在城中维持着稳定,倘若是有生事通敌或者散布谣言者,一律杀无赦。

做完这些吩咐,杨延昭在城头上走着,不多时,便看到无数身穿麻布袍的百姓在那搬着砖石,修葺着被契丹人所损坏的城墙。

见到杨延昭,正在忙碌的吴斌忙起身作礼,周围的百姓闻声赶紧丢下手中的活,望着他,脸上满是敬畏。

“杨璟在此谢过各位乡亲父老了。”

见到这场面,杨延昭怎能不明白,对这些自发来帮着修补城墙的百姓弯身行礼,语中很是诚恳的道着谢。

先前的大胜契丹人,云州城的百姓欢喜之余,自然要打听两句这少年将军何许人氏,而吴斌等人对这种事也藏不住话,便早将杨延昭的光辉事迹给大肆渲染的说了个透。

原来这能打赢契丹人的少年将军是状元公,怪不得如此的英勇过人,如今这地位尊贵的状元公给他们作揖致谢,百姓们哪里敢受下,纷纷惊慌地退让到一边,更有甚至已开始俯身对着杨延昭行礼。

“大人万万使不得,我等草民怎能当大人这一礼。”

上前扶住几个要弯身行礼的白发老者,杨延昭笑着道,“老人家,你这才是折杀了杨璟,云州城如今大敌当前,诸位相亲前来助我来守城,那便当得杨璟这一拜。”

话虽然说得有些做作,但是所听闻的百姓皆面露激动之色,更有不少白发苍苍之人痛哭流涕。

沦落胡尘四十载,没有想到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还能够看到朝廷王师的到来!

这已足以表示大宋没有忘记过他们,没有将他们给抛弃,怎能不让人潸然泪下?

对此,杨延昭心中也是大为触动,叶落归根,游子思乡,这份情结,纵使千年万载也不会褪去光彩,时间越久,便会沉淀的越为浓烈与醇厚。

待众人哭泣了一阵之后,杨延昭轻咳了几声,又继续说道起来,“诸位乡亲,官家一直记挂着幽云之地的你们,因而,朝廷这次三十万大军北上,便是要一鼓作气,将契丹人打回老家去。如今杨璟侥幸得了云州城,朝廷的大军正在赶来,而在这间隙里还望各位能与小子一道守住云州城,守住我们的家可好?”

这番话说完,人群中立马沸腾了,上至七十老叟,下至十多岁的少年郎无不点头称是,各自踊跃的为杨延昭做着力所能及之事。

一时间场面极为热闹,轻壮之人搬砖修城墙,妇孺则是挑来水和吃食,白发老者则是到处说着朝廷派军来收复云州的好消息。

似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回家的光景。

可是杨延昭的心情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看到这些真情朴质的百姓,心里很是感动,正是因为如此,肩头的担子也越发的重了。

他带来了希望,让这些生活在契丹人欺凌下的百姓看到了多年的夙愿有了实现的可能,但杨延昭清楚,这让他们魂牵梦萦的希望要是成真,还得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眼下城外的几万大军该怎样退去?

又如北伐军是否能打败辽朝?

倘若真的如历史那般,大败而还,那一切不过是空欢喜。

走在街道之上,杨延昭只觉得心头烦闷的很,最终只能叹了口气,低声道着,“还是击退城外数万契丹人才是正经,其它之事,便走一步看一步了。”

毕竟世上有着太多人力不可为的时候。

先前那一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便剩下三千多人,如今那何万通因萧咄礼和大鹏翼的性命对他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攻城,但若是辽国不顾这二人生死,云州城必定要面临一场异常艰难的生死之战。

虽说他有着御气的修为,毒蝎也是身手了得之辈,但面对千军万马,个人勇猛却是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不到危急关头,杨延昭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修为。

所以要守住云州城,很是困难。

一队队兵卒走过,路过杨延昭身边时无不驻足行礼,眼中满足敬服,而后者也是笑着颔首示意,说道着辛苦一类的话语,即便是简单的客套寒暄之言,但也足以让这些年轻的兵卒激动好一会。

耳边时不时传来欢笑之声,那是离乡多年的游子说着日后归乡后的憧憬,白发苍苍,终于等到这一日,怎能不尽情的开怀大笑?

看着这些,杨延昭的胸口越发的堵得慌,便想着转身去寻萧慕春,让他潜出契丹人的包围,去寻潘美发兵驰援。

正当他往回走时,恰好看到一家店铺的掌柜在门口挂出了几个大的孔明灯来,见到这个,杨延昭突然愣着了。

“公子,公子……”

听到这呼唤声,杨延昭回过神,却发现萧慕春不知何时到了眼前,“公子,那萧咄礼和大鹏翼都被属下安排好了,几个兄弟在那审问,想来能从他们嘴里掏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萧慕春很是兴奋的说着,他混迹了多年的营旅何时捉到过契丹人的将军和节度使?所以迫不及待的吩咐下去,让手下一班人将能使上的法子全都用上,一定要撬出些军情。

可是杨延昭似乎对他所说并不关心,大步走向前,往着街边的灯笼铺子走去,仔细的盯着那模样喜庆的孔明灯看了起来。

也许是听到了声响,那掌柜的走了出来,见到是杨延昭,忙惊得上前行礼,“草民见过大人。”

摆手让对方起来,杨延昭拨弄着手中的孔明灯,“掌柜的,这些灯可是店中所做?”

“回大人,是草民和几个伙计做的,大人击败了契丹人,朝廷大军也即将前来,云州城必将取得大捷,草民心中高兴难耐,便做出了这些灯来。”

点了点头,杨延昭继续问道,“掌柜的,要是在这灯中四壁贴上油纸,并在离上口寸许处隔开,烛蜡之类放在这上面部分可算麻烦?”

“这哪里麻烦,草民立刻照搬去。”

虽搞不懂这年轻的大人意欲何为,但是掌柜的还是唤来伙计一道给孔明灯四周缝上了油纸,并将灯上下隔开,在上面点了灯芯,小心的递到了杨延昭的手中。

“萧大哥,你给我找些灯油和一把弓箭来。”

萧慕春应声而去,不多时,将东西递到了杨延昭的手中,后者将火油倒入孔明灯被隔开的下部,继而将灯放飞出去。

秋风起,孔明灯随风往北摇曳飘去,灯中的火光在白日里有些微弱不可见。

见孔明灯到了半空之中,杨延昭把箭在火油中浸湿,点上火,弯弓搭箭,箭矢应声出弦,插进孔明灯内。

顿时,灯在半空中燃烧起来,片刻之后便失稳的坠下,火雨洒落,在街道的青砖地上窜出一滩火苗。

“公子这……”

这时,萧慕春岂能看不出明道来,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伸着手指着那幽幽燃着的火焰,做手舞足蹈之势。

“萧大哥,给我去找出所有擅射之人。”

待萧慕春当即领命而去后,杨延昭招人唤来柯寿礼,让他立马将城里所有的火油全都集合起来,并扎出越多越好的大型孔明灯来。

做完这些,杨延昭才松了口气,幸好这是北风,也算是天佑与他,否则,即便有这退敌之计,也无从施展。

直到夜幕拉开,城外的契丹人都没有再做攻城之举,也许是何万通在等待着辽朝新的命令,不过这倒是给了杨延昭更多的准备时间。

子时,晚风急骤了许多,寒气逼人,让人不得不搓手跺脚,在心中暗想,不久后的严冬,这北地该冷到何种地步。

城头,摆满了数不清的孔明灯,杨延昭一声令下,整个云州城的百姓皆扎起了孔明灯,没有木料,便去砍树来,更有甚者将家中的桌椅都拆卸了;没有火油,便将灯油乃至动物油脂熬出的油给拿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为着云州城努力着。

心中极为的感动,杨延昭看着一旁三百多人的将士,他们大多是吴斌殿前司的人,手中拿着弓箭,等候着命令。

城门之下,是数百的黑甲铁骑,典胥望着黑漆无星的天际,双眼闪着精光,嘴角裂出一丝嗜血的笑来,“夜黑风高杀人夜,果然是有道理的。”

他的身边,萧慕春没有做声,却是点了点头,抬首望向城头,在静静地等着那让他血液沸腾的孔明灯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