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城外营帐,何万通依旧甲胄在身,虽是满脸疲惫,但却毫无睡意,涨红的眼看着桌上的地势图,良久,深深的叹了口气。

宋国军队大举来袭,只不过短短的十来天,竟然连下幽云之地的数个城池,朝廷上下无不震惊失色。

几十万宋军兵分几路,直指幽州,气势一时间竟无人可挡。

大汗愤怒之下,派出北院大王耶律休哥率军前去幽州阻击,灵州之地由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领兵,而这西边则是他与大鹏翼为正副统帅。

他二人率兵五万,不敢逗留,一路奔袭,便是想着与云州城兵马一道击溃那围袭应、朔二州的宋军,并挥兵向东,与另两路大军合击灵州、幽州的来敌。

所以,整个作战之策得尽可能快的实施,这样才能不耽误了大汗的谋划。但是何万通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云州城出了变故,大鹏翼与萧咄礼竟然被人生擒了。

而正是这两人,让何万通头疼不已。

一是大汗的爱将,曾多次称赞为大辽第一猛将,另一个是萧家的人,虽然萧思温已故,但是萧家依旧门生遍布,这萧咄礼已与琼娥公主订下婚约,他的族姐萧后更是备受大汗宠爱。

这番情形,他哪里还敢发兵攻城,只能派出兵卒日夜兼程赶回上京,将此事禀报给大汗。

“唉……”

何万通又是叹了口气,发生这种事,不管如何,他都会受到责罚,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做出卖命的架势才行,明日,继续攻城,想来宋军也不敢真的拿那二人怎么样,毕竟这可是他们的保命符。

心情极为的烦躁,何万通喝了几口烧酒,正欲歇息,却突然听得帐外传来禀报之声,“将军,不好了,城里飞出了无数的灯笼。”

城中飞出灯笼?

诧异之下,何万通只觉得一种不祥的预感生出,忙大步出了营帐,抬首望去,本是阴沉漆黑的夜空中多出了数不清的孔明灯,微弱的灯火如同晦涩的繁星一般,悬挂在半空,莹莹火火,竟有几分美丽。

营地里,已有众多的兵卒探出身子来看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奇异景象,何万通双眼紧紧盯着那些孔明灯,心里的不安越发的强烈。

“是火焰,好漂亮!”

耳边响起赞美声,何万通转首望去,却见天空中的孔明灯不知何时燃了起来,随即一道火雨从天而降,璀璨明亮,划破了浓浓的黑幕。

眨眼睛,又是数道如同流星的带火箭矢从云州城头射出,扎进灯内,使得随风漂浮的孔明灯被火团所包围,又是数道的火雨漫天洒下。

“快,往后撤退十里!”

明白过来的何万通大吼了一句,可是此刻营地火光四起,哀嚎声一片,早已经炸开了锅,哪里还能听得到他的话。

无数的流星划过天际,火雨倾盆而下,妖异的火焰在空中绽放如红莲,落入在契丹人的营地中。

“杀啊!”

喊杀声震天,何万通明白,这是宋军的夜袭,但此刻为时已晚,只得慌忙的组织部下迎敌。

只是突如其来孔明灯洒下的是火油,怎么也扑不灭,他麾下的兵卒已乱了心神,再加之受了惊的战马四处乱跑,一时间竟毫无抵抗之力。

“吹号,撤退!”

别无他法,何万通只能吩咐身边的亲信吹起号角发出撤退的命令,自己则是翻身上了一匹撞向他的战马,狠狠的勒住缰绳,将那受惊的马给驯服。

正当何万通要逃走时,一道身影窜到了他的身前,却是一个满脸虬须的大汉,手中拿着一柄满是鲜血的匕首。

还未来得及呼喊,何万通便直直的落下了马,萧慕春甩了甩棱刺上粘稠的血液,踢飞几个围上来的契丹兵卒,上前将何万通的首级给割了下来。

拾起一杆长枪,挑着那首级,跨上马,萧慕春一声爆吼,“尔等将帅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契丹人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是火光之下,还是能认出何万通的模样,而一边的典胥也用着契丹语大吼着起来,顿时,那些仍在做抵抗之人纷纷心生胆怯之意,大多丢下兵器,作了俘虏,剩下的则是趁着骚乱,夺路而逃。

城头上,杨延昭将手中的长弓丢到一边,身旁的吴斌满脸惊喜的走上前,“大人,末将请求出战,与典校尉等人一同围剿契丹狗!”

远处火光四起,惨叫连连,相隔甚远,都能闻到那血腥味儿,这些都更加刺激了吴斌等人,剿杀契丹人的机会可不多见,他们心中早已经痒得很了。

“去吧,不过记得穷寇莫追,如今我们的每个兄弟都是不可缺失的。”

心中生出一片感动,吴斌很是郑重的行了一个礼,回头吆喝几声,带着手下快速的朝着城外的战场行去。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城外的喊杀声才渐渐停息,而杨延昭便是一直伫立在城头,身边点着两盏大灯笼,那些在厮杀的将士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他那挺拔消瘦的身影。

“咚咚……”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稍后,便听得典胥那粗犷的笑声,一行人上了城头,走上前对着杨延昭行了礼,接着又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大人,末将等大败辽军,击杀了其统帅何万通,柯校尉正带着部下清扫战场。”

说罢,也不顾脸上的血渍,典胥又是行了一礼,起初,他对杨延昭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很是瞧不上眼。

即便后者击败了邓虎,但是典胥心中的鄙夷与怨恨却从未消散,直到这云州城一战,杨延昭的奇计百出的谋略与身先士卒的勇猛彻底折服了他。

“诸位将军辛苦了,今夜一战,应该能暂且解了云州城之围。”

大败辽军,杨延昭的心情也好上许多,笑着与典胥萧慕春等人说道了几句,便吩咐他们回去做些歇息。

城中的百姓听闻辽军败走,皆是欢喜的奔走相告,无数人相拥而泣,欢喜之下,竟是自发的出城打扫起战场来。

直到天微微亮时,柯寿礼才将一切收整完善,这一战,共击杀了辽军一万余人,俘虏五千多人,战马八百匹。

战马是好东西,大宋眼下很是缺少辽国这种体格高大的马匹,两次交手,杨延昭也已经有了千余匹,日后或许能建一个骑兵营。

而所抓获的俘虏,五千人之中,有一大半为南军,便直接划给了柯寿礼,让他去招抚可用之人,毕竟朝廷大军不知何时才能到,契丹人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所以得利用起一切能调动的兵力。

大战告捷,云州城中满是张灯结彩的喜庆模样,呼吸着略带寒意的清新冷瑟晨风,杨延昭到了云州知州府。

自辽太祖阿保机天赞之后,契丹人便是以汉人治汉,这举措颇有分而治之的意思,可谓是了不得的举措,否则,辽国境内汉人众多又怎能安抚下来?

知州府或许便是前朝所留,风格样式与中原并无差别,劳累了几天,杨延昭也无心去欣赏后院的假山流水,进了收拾还算干净的书房,就着那铺垫锦帛团蒲的木椅坐了上去。

一旁的萧慕春忙出去寻些茶水来,不多时,当他端着茶水进屋时,却发现杨延昭已经靠在木椅上睡着了,细微的鼾声响起,似乎睡得极为香甜。

见着情形,萧慕春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将茶水放在脚边台阶上,自己则是靠在木柱上,想着这两日的情形,这粗犷的汉子顿时觉得犹如做梦一般。

这世上,果真没有公子办不成的事情。

笑着轻声念叨一句,萧慕春抬首望了望东南,那里是汴梁所在的地方,也不知她是否安好?

一丝羞涩在他满是虬须的脸上浮现,闭上眼,嘴角边露着满是甜蜜的憨厚笑容。

红日遍洒,云州城头,吴斌与柯寿礼二人正带人巡视着,虽然昨夜大败了契丹人,但是说也说不准对方何时卷土重来,怎敢大意了?

城墙已被加固修葺完善,城门之外洒了铁钉,檑木摆放在每个垛口旁边,至于狼牙拍、飞钩、铁撞木等也是一一俱全,吴斌等人皆是仔细的检查,不敢有半点马虎。

或许是契丹人昨夜被杀怕了,整整一日竟都未瞧见他们的身影,就连派出去的斥候在方圆百里之内都未瞧见契丹人的身影。

歇息过后的杨延昭精神好了许多,听了这禀报之后,没有多说,只是派那斥候骑兵继续侦查,发现敌情立马汇报。

待到他查看了城头守备之后,正欲寻些吃食时,却见萧慕春匆匆而来,“公子,那契丹狗死了!”

听得这话,杨延昭双眼猛张,“萧大哥,他们都死了?”

像是做错了事情,萧慕春低下头,嗡声细语的应道,“大鹏翼那家伙咬舌自尽了,至于那萧咄礼倒是还活着,被兄弟一吓,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堆,说着北院大王耶律休哥和北院枢密使带兵前去了幽州和灵州。”

耶律休哥?

好熟悉的名字,杨延昭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便是此人屡次率兵大败宋军,倘若记得不错,历史上的这次北伐也是被他所击溃。

东路,中路,可是要顶住啊!

望着幽州的放向,杨延昭叹了口气,“是个不可多得的勇士,可惜了,将他找个清静的地方安葬了吧。”

闻言,萧慕春沉默不语,唯有点了点头,那大鹏翼虽是鲁莽,但确实是条汉子,这样的人,理当死在沙场上,马革裹尸,青山葬骨,这才是最好的归宿。

倘若不是此番相遇,萧慕春很想和他一战,可惜两军交战,并非意气用事之时,想到这,萧慕春心里暗叹着气,与杨延昭做了一礼,领命行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