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几位兄弟相见,使得杨延昭抑郁的心情好了许多,回去的路上,不知不觉又想起杨业。

倘若真的如二郎所说,那冷漠的面孔下该是隐藏着何等的痛苦?

为了家族,这些真的值得么?

深吸了口寒凉之气,杨延昭摇了摇混乱的脑子,既然事已至此,他只能照着这条路走下去了,或许日后的有一天,能带着八妹重回故里。

那时,小丫头一定是满脸笑靥,摇着娘亲与嫂嫂们的衣袖撒着娇,而他也能够再次听到娘亲那满是温柔的叮嘱声。

回到院子里,萧慕春走了过来,“公子,属下已经将事情告知了潘将军,吴校尉那边,薛强也是通知过了。”

“潘将军是怎么说得?”

“他说知道了,让公子依照那二人的吩咐行事。”

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杨延昭让萧慕春退下歇息,而他则是走进了书房,此刻酒意未退,恰好有些晕晕然,便径直的坐在椅子上入睡了。

待醒来时,已经到了正午时分,柔和的阳光洒进书房,落在他的身上,只觉得分外的舒适。

起身往外走去,萧慕春拿来的吃食,见到托盘中的粥饼和几样小菜,这时杨延昭才想起来让他这个生性粗放的汉子去做这些女孩儿家的活,倒是苦了他。

笑着与萧慕春道了声谢,吃着这曾经在代州时常吃的薄皮炊饼,杨延昭竟然觉得胃口大开,一连喝了两碗粥,吃下数块饼才觉得尽兴。

朝廷大军到了云州城,杨延昭倒是闲着无所事事了,那些行军布阵的事情由不到他来说话,便翻出书房中收藏的经卷,在院子中随意的看着,等那急不可捺的人上门。

未时,一道身影探进了院子,正在下着棋的萧慕春上前询问,待见到是昨夜所见的青袍小厮,明白杨延昭所等的人来了,遂也不多说话,径直将他引了进来。

“杨大人,我家大人请你过去相商要事。”

终于来了。

靠在椅背上晒着太阳的杨延昭将放在脸上的书卷拿开,一股淡淡的墨香随之散开,眯着眼看着来人,好一会才起身道,“原来是王大人相请,前面带路吧。”

走了几步,却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外,车身上花团锦簇,雕刻得好不漂亮,就连那拉车的两匹马也是高大异常,一看便知是缴获的契丹战马。

就这样迫不及待的骄奢**逸起来了,真是浪费这两匹上好的战马,若是他能老老实实的躲在后面,吃喝玩乐不也快哉?

奈何硬是要跳出来争他不应该得的东西,将脑袋望黄泉路上挤,那自然是怪不得别人了。

唉,竖子不足与之谋。

杨延昭叹了口气,上了那很是华丽的马车,车行得很稳,一路上也遇到兵卒盘查,却被那驾车的小厮厉声呵斥了一番。

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扑,这主仆狗仗人势的性子还真是一脉相承。

“大人,到了。”

车帘被挑开,耳边传来一声轻唤,杨延昭睁开闭着得眼,跳下马车,在那小厮的引路下,走进了这昨夜来过的大宅院。

书房内,王侁正左手捏着衣袖,右手提笔的写着字来,待他停笔之后,那刘文裕忙凑上前,圆胖的脸上笑容如屋外绽放的秋菊一般,“大人这字当真是好,苍劲有力,风骨铮铮啊!”

恰好这时杨延昭进了书房,他正欲行礼,却被王侁招手唤到身边,“延昭,都说你是书法大家,今日来看看老夫这字怎么样?”

“大人的字想来是极好的。”

杨延昭恭维的说了句,继而走上前,看那宣纸上写着‘铁马金戈百万骑,不破上京誓不还’。

这两句话,看起来有些气势,但硬生生的被那字给毁了,臃肿无力,哪有半分气骨,更与这豪情之言完全搭不上边。

完全是无病呻吟,做作之态。

可即便如此,杨延昭还是拍手称好,将这字夸得天花乱坠,更是大力称赞王侁的忠君爱国之心堪比诗家夫子王江宁。

有书法享誉盛名的杨大家这番吹捧,王侁顿时心情大悦,捋着胡须,面色潮红,显然心里大为的激动。

当然能让他这番失态的并非杨延昭这几句简单的奉承之言。

“延昭,今夜戌时,老夫约了潘美、杨业等人谈事,倒时候你便随我一道前去,将他们给拿下!”

“晚辈自当是按照大人的吩咐办事。”

表了句忠心之后,杨延昭面露出了为难之色,“可是大人,潘美等人无不是带兵多年,手下定有甘愿为他们赴死的将士,若是生起事来,怕是不好对付。”

这是杨延昭的一句试探之言,王侁虽然无脑,但敢如此明目张胆行事,怕是手中还拽着其它的筹码。

果不其然,那王侁闻此言笑了起来,刘文裕也是随着笑了,好一会,也许是看出了杨延昭的不解,后者这才出声提点道,“杨大人难道忘记了我与王大人的身份了?”

这时,杨延昭才反应过来,确实,一直以来他都只将两人当作都监,却忘记了另一个身份来,这王侁可是宁化的刺史,而刘文裕也是麟州巡检,大军伐辽,自是要调集各州兵马,这二州也是有不少的将士在云州城中。

像是继续给他吃定心丸,那王侁止住笑声,悠悠的说道着,“延昭,你放心好了,老夫所掌握的人远你所想多得多,回去好生准备,今夜你我共举大事。”

听到这消息,杨延昭心里大为惊骇,倘若真的是因此而产生内乱,伤了西路大军的元气,那北伐可是如何是好?

出了王侁的宅子,先前接他的马车已经消失不见,杨延昭也不去计较了,径直的往回走去。

街上市集正是热闹时,朝廷大军进城使得百姓更加心安,这街边买卖竟比往日里好上了许多。

停下脚步,回首看了一眼身后那满是慌张地躲藏的青袍小厮,杨延昭不由得笑了,看来他也被人防上了。

转过身,不再去看那跟踪很是蹩脚的小厮,杨延昭大步回了院子,便关门不出。

院子外,那一直跟着杨延昭的青衣小厮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将身边三个随从安排到正门与后门守在,自个则是到了巷子口前的一家茶楼吃茶去了。

“他娘的,只知道自己快活。”

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留下的守在院子后门的那人吐了口唾沫,很是不满得说着,继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累死老子了,歇会先。”

说着,靠在一旁的青褐色墙砖上,不多时竟是睡着了。

就在他打盹时,萧慕春带着一人从墙头翻了出来,二人很是轻易的发现了这连隐藏都不会的小厮。

“萧大哥,要不我去结果了他?”

“薛强,不要生事,教官吩咐过,不许打草惊蛇,还是去办正事要紧。”

在茶楼中听了会说书,吃饱喝足,那青衣小厮摇晃着走了过来,询问一番,待得知院子中并无人走出来时,忙屁颠颠的小跑回去汇报了。

“恩,做得不错,告诉杨璟,戌时带兵随我一道前往知州府。”

“小人明白。”

小半个时辰后,杨延昭对这额头上有些汗珠的小厮点了点头,“回去禀告王大人,下官定当准时前往。”

说完,萧慕春将人送走,回来之后,在杨延昭耳边小声说道,“教官,吴校尉到了。”

“吴斌来了?刚好一起用个膳,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看戏,你说是不?”

戌时还欠两刻,杨延昭便已经到了王侁的府外,很是卑谦的等着王侁的到来,一刻之后,大门开启,后者一身朱色官袍,慢悠悠的走了出来,也许想到了今夜即将掌握数万大军,面色上竟隐约泛着红色。

看到杨延昭身边只跟着寥寥十数人,王侁低声问道,“延昭,你的人手在何处?”

行了一礼,杨延昭应道,“回大人,一营的兵力出动必定会引起对方的察觉,所以下官让他们分散前行,此刻怕是已经到了知州府外。”

“甚好!”

王侁笑了一句,登上白日里的马车,独自入座,跟在他身后的刘文裕见杨延昭无车马代步,遂邀他同乘他的马车。

一路上,那如同笑脸米勒的刘文裕并未说话,细小的双眼中不时闪出局促之色,想来心中是极为的紧张。

“什么人!”

马车停下,便听得知州府外的兵丁喝道,王侁并不说话,转身望向杨延昭,后者一挥手,萧慕春、吴斌等人纷纷上前,片刻之内便将六名守卫给‘击杀’。

“延昭,你的人呢?”

这是王侁第二次询问了,杨延昭拍了拍手,便听得凌乱的脚步声四处响起,不多时便见数百将士出现。

“大人,您的人马呢?”

杨延昭这句话让王侁不满的皱了皱眉,但想着要借助眼前的兵卒,还是出声应道,“本官派他们前去擒拿潘美等人的心腹去了,杨大人这下可安心了否?”

说罢,王侁走上前,站在那五百殿前司将士前,“本官乃是官家钦赐的河东路都监,领命监察西路大军,而今有人胆敢抗旨不尊,蓄意谋反,尔等乃是朝廷的精锐,官家最为器重的殿前司兵卒,理应为官家分忧,且遂本官诛杀了这些宵小!”

竟然改先前的拘禁为诛杀,这王侁当真是疯了。

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完,却出现了让王侁意想不到的局面,那殿前司纹丝不动,似乎并未听到他先前所说,看到这情形,恼怒的王侁不禁望向了杨延昭。

笑着耸了耸肩,杨延昭一挥手,长剑出鞘,数十人上前将王侁和刘文裕围了起来,而刚才被击杀的知州府守卫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

王侁手指着杨延昭,气的说不出话来,那刘文裕更是面色惨白跌坐在地。

“我倒是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要诛杀本官!”

话语中一股强大的气势散了开来,不多时便见潘美带着一行人走了出来,虎目扫过王侁,竟露出一丝的冷笑。

“姓潘的,你别得意,你抗旨不尊,本官已经跟朝廷上了折子,而且我的兵马差不多快要接管云州城了,不多时你就笑不出来了,哈哈。”

“是么?”

潘美似笑非笑的应着,抬首往着远处看去,不多时,马蹄声阵阵,却看到一队队兵卒飞骑而来。

“砰砰……”

数十人被扔在了地上,这些无不是穿着校尉乃至将军级别虎肩的甲胄,双手反捆,嘴中塞着布块,模样很是狼狈。

见到他们,王侁最后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面如死灰。突然间,王侁大笑了起来,“就算这样,又如何,本官是官家所派,你又能奈我何?”

缓缓的走上前,潘美盯着王侁那因笑而扭曲的脸,手快速的拔过身边侍卫手中的长剑,寒光闪过,长剑滴血。

“你这后生晚辈当真是让人失望,一点尊老爱幼都不懂,即便是官家,他也舍不得取我的性命啊!”

低声说完这一句,潘美不去看那睁大眼抽搐的王侁,大手一挥,指着地上的宁化和麟州的将军校尉,“带下去,好好审问,若是与王侁一道通敌卖国,杀无赦!”

一队虎狼之兵上前押着这些人往一边走,他们之中,许多人口中囔着听不清的话语,但是那些兵卒哪里给会去听,推搡着这些人往前走去。

“慢着!”

突然间,一直未说话的杨业低声喝了一句,大步上前,在地上拾起一个泛黄的锦囊,这一刻,借着月光,杨延昭看到他那一直冷峻的脸上出现的紧张之色。

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块类似玉佩的东西,可是杨业见了之后,便身形一晃,盯着眼前穿着校尉甲衣的人看了好久,嘴唇蠕动,好久才轻声道了句,“你是四郎……”

他是四郎!

杨延昭心中无比惊骇,顺势望去,待看到那名校尉的面容时,更加的震惊了,竟然是自己在汴梁城见过数次面的李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