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冷冽刺骨,将城下被鲜血浸透的泥土冻成了僵硬的泥渣,也在破损不堪的城墙上挂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城头上,杨延昭等人又是一夜未眠,听着那打破寂静的号角声,手紧紧的抓着冰冷的城墙,布满红丝的双眼紧瞪着契丹人的营地。

这又要开始了么?

每个人心中都不清楚自己还可不可以看到下一个日出,但大战即将爆发,能做的便是抓紧手中的弓弩刀枪之物。

天还未亮,契丹人便再次蜂拥而上,似乎要竭尽全力,将这本是探囊之物的云州城纳入手中。

厮杀再次展开,密密麻麻的契丹兵卒攀附在城墙上,使得杨延昭疲于应急,舞着手中的点钢枪,不断的奔走在城头之上,长枪挑飞无数的契丹兵,在半空中洒下一道道的鲜血。

韩秋平将手中的弓给扔下,扭头四处看了看,发现城头再无一根箭矢,不由得惊呼道,“大人,我们已经没有箭矢了。”

箭矢早就打光了,刚才所用的一些还是昨夜在城中四处搜寻来的材料,几百人连夜赶制出来的,如今契丹人的骑兵未出动,也没有朝着城头射箭,杨延昭自然是一根箭矢都没有了。

“给我上刀剑,杀!”

扭过头,杨延昭大吼了一声,闻言,那韩秋平双手握着吴斌的佩剑,大叫着冲上前对那从云梯爬上来的契丹兵一阵猛砍。

远处,耶律休哥骑马立在耶律斜轸的身旁,自从进攻开始后,他便一言未发,看着那犹如一击即溃却仍是久攻不下的云州城,面色越发的阴沉。

他手下的儿郎数次攻上了城头,但坚持不多久,便被对方给杀了回去,那些宋军真的是不要命了,更有甚者身体已经被数把刀给贯穿,却依然举着石块将爬满人的云梯给砸断。

倘若换在平时,耶律休哥会道一句民不畏死,则国之兴也,可是如今,这不惧生死的兵卒在挡着他前进的步伐,在砍杀着他大辽的子民,那这些人就必须得死!

日头渐渐的到了正午,一扫清晨的冰寒萧瑟之气,震天的喊杀之声中鲜血漫天,对于耶律休哥来说这是困兽垂死前的挣扎,但正是这不要命的拼死抵抗,让他损失了数千的兵卒。

“撤下将士,用投石车与弩车!”

耶律休哥低低的道了一句,若不是为了活捉敌方统帅,又何来这般的让麾下将士送死,继续用投石车和弩车,再过半日,便能将整个云州城夷为平地。

叹了口气,半晌,耶律斜轸点了点头,见此耶律休哥身旁的亲随赶忙鸣角收兵,嘹亮的号角声穿透嘈杂的厮杀之声,在天地之前显得尤为响亮。

城头之上,杨延昭抹了一把满脸的汗水,手上带着的鲜血顿时在脸上留下一摊红色,可他哪有时间去理会,盯着远处的契丹营地,想要弄清楚对方为何突然撤兵。

“大人,他们是要用投石车与弩车来砸毁城墙!”

城下,推出数十辆的投石车,是先前几天所用的,但数量上多了一倍,契丹人不善攻城,而去作战来去如风,自不会带着这些笨重的投石车与弩车,这些,看来是从大宋手中所得。

稍后,便见数万的契丹人骑马往北而去,不消说,这是寻石块了,见到这情形,杨延昭嘴唇咬的更深了几分,隐约可见鲜血顺着牙齿流淌了出来。

云州城早已经是破败不堪,哪里还经得起这些投石车的轰砸,看来,是顶不住了。

“大人,请让末将带着镇西军出城杀敌!”

满脸的戾气,典胥嗡声嗡气的说着,此刻,他也看出了契丹人的用途,提着手中满是鲜血的长刀,上前与杨延昭请命道。

与其坐着等死,倒不如出去痛快的杀上一番,纵使是命丧黄泉,那也是响当当的七尺男儿!

而镇西军是骑兵,要死,当然也是要死在骑马冲杀之时。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沉默了,北方初冬的阳光虽说带着些暖意,却怎么也融不开众人心中的悲楚。

一阵寒风吹过,心头更凉。

杨延昭没有转身,声音有些沙哑,轻声道了句,“去吧,典将军,你且先行一步。”

郑重的点了点头,典胥转过身,扬起手中的长刀,“镇西军的弟兄们,随某骑马杀敌去!”

“诺!”

一营的镇西军所剩不过二三百人,但这声诺却喊的依旧气势惊人,跟着典胥,匆匆的下了城头,搬开那抵挡着支离破碎城门的石块,跨马而上,身姿挺拔的往城外缓缓行去。

出了城门,典胥转首看了看杨延昭,好一会才转过身,将手中的长刀高举在半空,身后的兵卒皆拔出了长剑。

“杀!”

喊杀声下,战马长嘶,飞扑向契丹人的营地,城头上,萧慕春抿着干裂的嘴唇,许久才轻声道,“公子,属下也请命出城杀敌!”

“属下等请命出城杀敌!”

城头,所有的人齐声到了出来,杨延昭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诸位兄弟,无须心急,这是属于镇西军的战斗,我们稍后再出战。”

闻言,众人不禁探首往下看出,契丹人那边自然察觉到典胥等人的动静,奇异的是他们并未派大军上前,迎战的也只是数百人的骑兵。

战马奔腾,刀光剑影,两拨人马很快剿杀到了一起,虽然这是不到千人的战斗,激烈程度却丝毫不亚于先前的万人大战。

这一刻,所有人都将目光盯在了这城前空地上的骑兵厮杀,即便是马车中的宫装少女,也掀开了车帘,美目盯着一遍又一遍冲杀的典胥等人,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镇西军,给我杀!”

战马上,典胥劈倒迎面而来的契丹人,举起手中的长刀再一次吼道,刀身上,鲜血滑下,和在泥土中,而染着鲜血的泥土则是被稍后跟来的马蹄踩烂。

一时间,气势无人所挡,竟将那一营的契丹人杀的乱了阵脚。

远处耶律休哥脸色铁青,狠狠的将马鞭摔在地上,一声低吼,身边一直未从动的五百最为精锐的宫帐卫出动了。

连续砍翻两人,典胥看着逼近的宫帐卫,也是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不由得放声长笑起来,“哈哈,弟兄们,那天咱们能杀他两千的宫帐卫,今天这点契丹狗自然是不够塞牙缝的,你们可得趁早下手,否则晚了,可别怪其他人!”

说着便率先冲了出去,身后还剩下一百多人的镇西军也是哈哈大笑着紧随其后,犹如飞蛾扑火,却坚定不悔。

城头,自与大鹏翼一战,许多人也明白宫帐卫在辽朝的地位,如今强悍的宫帐卫出击,那典胥他们岂不是危在旦夕。

想到这,韩秋平他们站不住了,拿着兵器,欲下城助战,可刚走了几步,却被杨延昭给唤住了,“站住,谁也不许去!”

“大人……”

韩秋平脸上满是担忧与焦急之色。

“本官已经说了,这是镇西军的战斗,谁也不能搀和,否则,便是对城下厮杀的兄弟不敬。”

闻言,韩秋平愤恨的踢飞了脚边契丹人死尸,稍后走到城墙边上,忍着心中的怒意,看着城下的冲杀。

“镇西军,给我杀!”

这不知是典胥第几次喊出的口号了,握着长刀的手臂已经酸麻的厉害,沾满鲜血的刀口也已经卷了口。

寒风吹过,竟是刺鼻的血腥之味。

喘了几口粗气,典胥又是驾马冲杀了过去,带着身后仅剩的十几人,冲向那数百人的宫帐卫,洒着淡淡光晕的冬日下,马蹄所裹着的身影显得异常的单薄。

环锁铠上,鲜血一片,典胥勒住马,正欲回首,这时,他才发现身后的部下已经全都离他而去了,当即仰头大声笑了出来。

“咳咳……”

血顺着他的嘴边溢了出来,用手背胡乱的擦了擦,典胥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嘶哑的声音回响在天地之间。

“镇西军,给我杀!”

双腿用力的夹着马肚子,那与他心性相通的战马刨着蹄子,又一次驮着典胥往前冲去,继续着属于镇西军的战斗。

“噗通!”

魁梧的身子跌落了下来,典胥的口中鲜血止不住的溢了出来,吃了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中那长刀又举了起来,“镇西军……”

话还未说完,几把长刀插进了他的身体,瞪着大眼,典胥慢慢地倒了下去。

“典兄弟!”

“典大哥!”

……

城头,萧慕春,韩秋平等人皆是虎目含泪的失声惊呼起来,杨延昭则是深吸了口气,“现在,是属于我们的战斗,为了大宋,弟兄们杀!”

说罢,便见他拽着点钢枪,飞身纵下了城头,另一边,剩下不到一个营的兵卒愣了少许,纷纷拿上兵器,奔跑着下了城头,往城外冲去。

“这些人是勇士,韩隐,待事后,记得厚葬他们。”

耶律休哥低低的道了一句,作为大辽的勇士,他敬重这些不畏生死的宋军,虽然敌我阵营不同,但这不妨碍勇者所该得到的尊重。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即便杨延昭勇猛异常,一杆长枪化作无数道残影,将围上来的契丹人给杀了个底朝天。

“放箭!”

看着越逼越近,宛如杀神一般的杨延昭,耶律休哥扭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马车,咬着牙,狠声说道。

“大王,万万不能。”

一边,那耶律斜轸忙出言阻止,却被耶律休哥怒目瞪的不敢再出声。

无数的弓弩手领命围上前,那些正在厮杀的契丹人开始往后退着,随着一声令下,无数的箭雨飞了出来。

顿时,惨叫声不断,顿时变成了屠杀,可是即便知晓如此,契丹人更为惊骇了,因为箭雨之下,这些发了疯的宋军依旧举着刀剑朝着他们砍来。

“教官,属下来世再跟着你杀契丹狗!”

话音落下,一直跟在杨延昭身边的萧慕春举起手中的长剑,飞奔往远处举着弓弩的契丹人,口中大叫着,“契丹狗,你萧爷爷来了,有种来杀我……”

声音戛然而止,数只箭矢插进了他的身体内,不多时,那道杨延昭很是熟悉的身影倒了下来。

“萧大哥!”

怒吼了一句,杨延昭双红肿的双目几欲滴出血来,转过首,发现韩秋平等人也是被契丹人弓箭射杀的所剩无几,顿时,怒火攻心,周身的气息毫无遮掩的释放了出来。

头盔应声裂开,飞落在地,长发散乱,无风自动,血红色的眼眸中满是让人胆寒的杀意,即便是静立在那边,就犹如地狱深渊的恶魔一般,让人不敢动弹。

更有契丹人竟在杨延昭的怒目之下坠马落地,甚至连手中的弓弩都在发抖,一时间,竟是无人敢上前进攻。

“杀!”

见此景,耶律休哥打马上前,弯弓搭箭,便射向了杨延昭。

羽箭在碰到杨延昭身前咫尺处突然化为飞屑,稍后,便见一直不动的杨延昭突然动了,身影几个虚影,便到了耶律休哥的马前,一杆长枪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砸向了他。

“这……”

感觉这迎面扑来的可怕气势,身经百战的耶律休哥也是吓得脸色发白,**的战马早已经是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唉,你应该走的,这样,谁能拦得住你呢?”

一声叹气凭空响起,又是那只玉手,就这样拖住了杨延昭的点钢枪,柳叶云烟眉,身后,是一轮明日的残影,所散出的褶褶光晕与半空的圆日遥相呼应,竟有些刺人眼球。

冷着脸,杨延昭明白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可是此刻,即便这神秘的少女有天大的本事,他也要杀了这契丹狗。

快速的收回点钢枪,运气全身的真气,顷刻间,肉眼可见的真气在点钢枪的枪头处形成火焰般的枪锋,吹苦拉朽,掀起无数的尘土,直逼宫装少女的面门而去。

后者不敢大意,一掌将耶律休哥击飞数十丈远,紧接着芊芊玉手忙打出几个手印,樱桃小口快速的念着口诀,顿时身后的明日光影又涨了几倍,将她的身子给全都包裹了进去。

“砰!”

一声闷响,在所有人的耳边传开,声音很轻,轻的犹如手掌轻轻拍在了木案之上,似乎与先前那骇人的气势截然不同。

正当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点钢枪竟化作齑粉,随风飘散,杨延昭一口鲜血吐出,身子往后飞了出去。

刚才那一击,或许那些契丹兵卒没看明白,但是杨延昭他却清脆的感觉到那宫装少女所释放出的奇怪却又强大的力量。

那股力量柔绵和煦却又不容抗拒,似乎一瞬间可以将他体内的真气完全的克制,此刻,杨延昭只觉得周身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意思越发的模糊,难道是要死了么?

就这样死了么?

记忆深处,柴清云,罗氏女,八妹,排风,何钰……一张张脸浮现了出来,渐渐地变得越来越遥远,最终再也看不见丝毫。

另一边,巫教圣女,左婆娑面色惨白,贝齿紧紧咬唇,支撑着摇晃的娇小身躯,看了眼倒在远处,眼角处挂着一滴清泪的杨延昭,又是叹了口气。

这一叹气,却是引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顿时,她也晕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