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悬空,散尽晨曦。

街道上,人来人往,接踵而行,川流不息。

人群里,夏雨小心的驾着车,眼观周遭之景,耳听八方之声,脸上满是警惕之色。

即便是在京城里,行走于天子脚下,他也丝毫不敢有所懈怠,毕竟车里坐着的可是大宋的储君。

马车轻行,穿过人潮,趟过喧嚣繁闹,朝着宫城而去。

“娘的,你这厮怎这般的无理,某又不是买不起,为何要轻视于某!”

怒吼声响起,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夏雨寻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魁梧的汉子正与挑担卖酒的酒倌争吵着。

这场景倒也是寻常,商人逐利,特别是这些走卒小贩,时常用点小伎俩来坑蒙拐骗他乡来客。

想来是这卖酒的有些不地道。

可即便这番揣测,他还是睁大了眼,四处打量着,太子殿下每日这番出来,其实都是私自出宫,因而身边都不曾带上护卫。

所以,每逢出现少许的乱象,夏雨都要万分的小心谨慎。

争吵之下,前方聚集了不少过往之人,这些终日无所事事的平民百姓最是清闲的,有个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扯上许久,眼前出现的争执之景,对他来们来说,无疑是打发时光的好事情。

因这一出吵闹,街道暂且是行不通了,拽了拽缰绳,夏雨开始调转马头,想要从右手边的巷子绕过这一段街道。

否则回宫晚了,耽误了太子殿下的早课,岂不是要被官家给发现。

虽然夏雨一直推测官家是知晓太子殿下出宫的,来来回回半年了,官家怎能没有察觉?

只是为何没有追究,夏雨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太子殿下越发的聪慧明目,也或许是官家念及小杨大人先前的功德。

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低品太监所能妄加言论的,深吸了口气,夏雨将混乱的脑子晃了晃,此刻要做的,便是将太子殿下安然无事的送回东宫,去聆听李学士的早课。

马车进了街边的小巷,行了数丈远,只觉得周遭变得很是寂静,偶尔一两句话语也是从不知名的院子里传来。

马蹄声哒哒,异常的清脆,似乎要将脚下的褐色砖石给踩碎。与先前的喧嚣街道截然不同,这个时辰,就连平日里喜欢玩耍的孩童都见不到踪影。

也正是这份宛如幽谷的清净让夏雨心里多了些慌乱,巷子一眼望不见人烟,若是有心怀叵测的刺客,太子殿下岂不是危险了?

越想,夏雨越是觉得惧怕,不由得扬起马鞭,想要抽打几下拉车的黑马,使它疾速前行,以好早些走出让他胆寒的小巷。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恍若幽灵般凭空出现在马车一丈开外,来人一身白袍,带着斗笠,看不清容貌。

便那般立着,身形清瘦,却让夏雨整颗心猛地提了起来。

狠狠的攥着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粉白的脸上因慌张而多了抹红色,车上小寐的赵元佐也是察觉到了这动静,当即掀开车帘,“出了何事?”

“太子殿下,都怪小人私自做主走了这小巷,您快走,免得刺客伤了殿下!”

巷子不宽,马车自然是无法调头,因而夏雨飞快的道完这句话,便跳下了马车,从车辕下摸出一把剑来。

长剑出鞘,带着冷冽的寒光,只是握剑的手不断哆嗦着。

这时,赵元佐也看到了前方立着的白袍人,当即明白夏雨为何有这举动,只是他的脸上并未出现惧怕之色,反而瞪大双眼,低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阻拦孤前行之路!”

说着,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全然没有转身离去的打算。

见他这样,那夏雨却是急了,一边用剑指着来人,一边哀求道,“太子殿下,您还是速速离去,只要到了大街上,便没人敢对你不利了,这里,就交给小人挡着!”

说话间,白袍人开始向前走来,他走的很慢,可是每一步都让夏雨心慌的很,手中握着的剑也更加抖动了。

“孤倒是不信了,皇城之内,竟然有人敢对孤不利。”

赵元佐夺过夏雨手中的长剑,跨步上前,将他挡在身后,剑锋直指白袍人,冷声低喝道,“你到底是谁!”

来人在距长剑一尺处停了下来,拿开了斗笠,轻声道了一句,“太子爷,你倒是太自信了,皇城里就没人想杀你么?”

“铛!”

长剑落地,砸开一涟清响。

见到这熟悉的脸庞,赵元佐惊呆了,他身后的夏雨刚要惊呼出声来,却突然用手将嘴给捂上了。

“杨师!”

眼中泛着清晰可见的红色,赵元佐才低低的喃语道,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大步走上前,对着杨延昭躬身一礼,“学生知道杨师一定会回来的……”

扶起赵元佐,杨延昭打量着他这个面容憔悴的弟子,心中满是感激。

这半年来,若不是有赵元佐在其中周旋,单凭他这叛国投敌的罪名便让罗氏女与八妹她们丢了性命。

“元佐,辛苦你了。”

“杨师这是要折杀学生了。”

听得这话,赵元佐笑了,眉头上数月不散的愁苦也随之不见了踪影,一边的夏雨看在眼里,也不由得暗自欢喜起来。

又是说道了两句,赵元佐见杨延昭不时的打量着左右,当即出声问道,“杨师,你这般的小心,是不是在担心何事?”

“上车再细说。”

待二人登上马车,夏雨再次驾车而行,只是有杨延昭的嘱咐,这次,他行的很慢,拉车的黑马很是随意的抬着马蹄,散漫的犹如饱餐之后的信步慢摇。

车里,杨延昭低声的与赵元佐说着他在辽国发生的事情,长话短说,言简意赅,很快让后者当即明白了杨延昭的处境。

“这般说来,杨师你确实不能贸然出现在人前,自从传出杨师做了辽国驸马之后,朝中不少大臣都上言迁罪与鱼儿她们,若是他们知晓杨师回到了汴梁,肯定不待你说话,便要派人杀来。”

赵元佐略有所思的说着,稍后抬起头,很是认真的道,“杨师,不如由学生带你进宫,去见官家,只要杨师与官家禀明一切,想来很快便能含冤得雪。”

点了点头,杨延昭应道,“我来找你,正有此意。”

二人合计了片刻,或许都是心中都藏着忧虑与忐忑,竟变得沉默开来,耳中只听得车轮粼粼之声。

赵元佐很是挣扎的望了望陷入沉思的杨延昭,咬了咬嘴唇,终于鼓起了勇气道,“杨师,学生喜欢鱼儿,求杨师成全。”

“哦,只要鱼儿……”

话说到一半,杨延昭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盯着满脸期待的赵元佐,沉默了开来。

自从前些日子听起排风提及他倾心于八妹,杨延昭心里便生出了苦闷。自古以来,一入宫门深似海,八妹那般的天真可爱,作为兄长,怎么忍心让这种事情发生?

更何况以杨家降将的身份,八妹定当做不了赵元佐的正室,日后岂不是要受尽欺辱?

相比之下,杨延昭更愿意八妹过着普通而幸福的生活。所以,即便赵元佐是他的学生,品性纯善,杨延昭也不打算将八妹嫁入皇宫。

“杨师,学生是真心喜欢鱼儿,日后也定当好生疼惜鱼儿。”

感觉到杨延昭的沉默,赵元佐忙大急的说着,见他依旧没有出声,又继续道,“学生明白杨师担心何事,学生可以对天立誓,今生情丝只系鱼儿,日后身不由己收她人入室,也独尊鱼儿。倘若此情与大宋江山相悖,学生愿退而做个闲散王爷,与鱼儿长相厮守。”

语中满是坚决,让杨延昭听在耳中也极为的震惊,江山美人,让多少人折了腰,可是要真的计较起来,愿意为美人舍弃江山的又能有几人?

特别是身居皇储,未来江山的执掌者。

赵元佐的这些话,杨延昭没有怀疑,也无需去怀疑,先前他能不顾安危挡在随从太监身前,便说明了赵元佐心地较之前更为的仁善,也多了几分魄力与担当。

或许,他真的会为了鱼儿舍弃那万里锦绣江山。

只是这般去做,得吃下多少的苦头?

叹了口气,杨延昭对着眼中有些期待的赵元佐笑了笑,“太子爷,虽说长兄为父,可是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已经被杨家逐出家门了,而鱼儿仍是杨家的人,她这亲事,你与我说,倒也派不上用场。”

面对这一片痴情,杨延昭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用起了这推脱之策。

闻言,赵元佐眼中生出了失落之色,但随即又扬起了头,“我会让杨将军同意的,不过,杨师,你心里会赞成这门亲事么?”

感觉到那灼灼逼人的目光,杨延昭也不好再做搪塞,将心中所想道了出来,“只要鱼儿愿意,即便是天上的仙人,我也会抓下来与她成亲。当然,若是鱼儿不愿意,任你天资卓绝,风华绝代,我也不会让你碰她一根手指头。”

这似乎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不相同,可也通情达理了许多,想着鱼儿与杨延昭的感情,赵元佐也就释然了。

他最为担心的便是杨延昭的反对,如今,杨延昭没有出言反对,所以只要鱼儿能点头,这门亲事,便成了。

想起那精致的脸庞以及瘦弱身形中那股磨灭不去的倔强,赵元佐心中不由得涌出一股暖意,他相信,只要用真情,定然能融化鱼儿对他的冷淡。

思量了少许,赵元佐对着杨延昭俯首深深一礼,“学生谢过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