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木门应声开了条缝,略显微凉的晚风顺势钻了进来,萧慕春探着身子往外看去,浓重的黑幕下,站着一灰袍之人。

来人也不朝着院子里走去,直接透过门缝将手中提着的一只黑色包裹递了上去,“这些东西拿好,上面说是你们用得着的。”

声音尖锐,面白无须,提着包裹时,左手翘起兰花指,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

接过包裹,看着这乔装打扮的宫中太监消失在小巷的尽头,萧慕春心中暗自思量着,难不成教官所要等的人便是他?

手在包裹上摸过,却感觉不出里面装的是何物,萧慕春也不待多想,带着崔平又是匆匆的进了屋。

油灯点起,驱散了一屋的黑色,将包裹放在杨延昭的身前,萧慕春低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知与他。

“教官,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来找我们?”

待萧慕春说完之后,一边的崔平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个事在他心里憋了一天,如今,总算是找到了机会。

“要让马儿跑,怎么能不配上一副好鞍,他是急着想要除去党项李氏,自然要出点力的。”

说着杨延昭示意打开包裹,心急手快的崔平忙上前熟练的解开那活结,须臾,包裹里的东西便一一呈现了出来。

短弩,匕首,人皮面具,几个小瓷瓶儿,还有几锭约莫百十两的银子。

看到这些东西,萧慕春和崔平面面相觑,搞到这些玩意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情,这大宋天子未免太寒酸了。

不送这些来,倒也罢了,如今看着摆在眼前的物件儿,萧慕春二人顿时觉得怒火中烧,赴险卖命便只给如此之物,再想起杨延昭所含受的不白之冤,当即咬着钢牙,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这不过是表明个态度罢了,无须放在心上,而且这些东西还是用得着的,特别是银子,我们身上带的本来就不多了。”

杨延昭手在包裹中拨弄着,短弩和匕首皆是上等精铁打造,闪着幽幽的寒光,穿破一般的铠甲,想来是毫无问题。

取了个瓷瓶儿,打开塞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有些暗香,但杨延昭明白,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寻摸了好一会,杨延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小笑意来,见到这情景,萧慕春与崔平忙朝着他的手看去。

修长是手指间是绕成小柱子状的白色锦缎,外面缠着黑色丝线,东西虽然小,但却比匕首之类的东西更吸引人眼球。

几息之间,杨延昭打开了锦缎,稍后却是面色凝重起来,许久才叹了口气,眼中有些不忍之色。

如此,萧慕春与崔平心急了,二人凑着脑袋上前,将锦缎上写的东西瞧得个真切。

里面不过写着寥寥几个字,但瞧见这几个字,他俩的脸色也不禁大变。

“李氏一个不留。”

这是锦缎上所书之字,短短的六个字,苍劲有力,又满含杀气,似乎凝成了数把寒光粼粼的长剑,从锦缎上跃出,取人性命。

“呵……”

半晌,杨延昭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锦缎放在灯火之上,顷刻间,火苗窜起,也散出一股刺鼻的味道来。

望着手中慢慢化作灰烬的锦缎,杨延昭低低喃语道,“倘若能活着回来,这次,又得有多少无辜的人死于非命?”

声音虽低,萧慕春和崔平也是听得清楚,两个性情耿直的汉子也因此面露无奈之色,继而低首不语。

“萧大哥,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走吧。”

听得这句话,萧慕春愣住了,天色渐晚,这番出去,城门也已经关了,自然是出不了城的。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不解,杨延昭将手上残余的一小块锦缎丢在灯火上,将用意道了出来,“既然等到了要等的人,这里就不能再待了,否则会有麻烦寻来。”

汴梁城说大,的确是很大,但这只是对普通老百姓来讲,而那些权贵之人,有个风吹草动便能知晓,更何况还有势力盘根错节,异常骇人的佛宗与儒家。

他进了趟宫,或许消息早已经走漏了出去,想来用不了多久身份便被这些人给知晓,所以这小院也不安全。

至少,眼下杨延昭得按照赵光义的盘算行事,不能暴露了行踪。

三人本就是一路疾行赶路而来,随身所带之物并无多少,因而很快便收拾妥当,背着包裹,崔平率先伸出头在门外看看,见四周无人,正要抬脚往外走去,却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来。

好像,他还不知道要去何处。

“教官,那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崔平转首低声问了一句,身后的杨延昭沉思了片刻道,“去城北,那里杂乱,易于藏身。”

稍后,便听得一声清响,小院的木门被关上,三道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快速的朝着城北疾行而去。

待他们离去之后,一辆马车从家客栈内驶了出来,车很普通,寻常可见的双辕乌蓬车,驾车的青衣人双眼耷拉着,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正在驾车,身子随着马车轻轻的摇晃着,每每险些从马车摔下来时,又奇迹般的坐稳了身形。

车内,挂着几颗夜明的珠儿,清幽明亮的光芒将不算宽敞的车厢照的通透,一缕白雾升起,却是小炉上放着的茶水煮沸了。

“大师说得对,这茶水还得小火泥炉,才能煮出扑鼻的香气啊。”

一句低叹,赵廷美闭着双眼,似乎极其的享受这越发醇厚的香气,此番他身穿白色刺金边袍子,头上戴着镶着金玉珠宝的小冠,整个人看上去温雅贤和,却又雍容华贵,让人不敢有半分的冒犯之心。

“阿弥陀佛,王爷,你今晚可算是大费周章了,如此,贫僧便先行回去了。”

说话之人口气很平淡,平淡到有些清冷,这大宋位高权重的王爷,在他眼中宛若寻常,便同那一草一木一般,没有任何的超然之处。

这傲慢乃至无礼的态度,赵廷美竟没有觉得恼怒,只因他穿着袈裟,头顶九颗香疤,却是汴梁城家喻户晓的,相国寺佛法高僧,悟则禅师。

“大师劳累了,何不稍等片刻,也好见一见这杨璟。”

那布满祥和的年轻脸庞露出了丝许不常见的笑意,继而低下头,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没有佛缘,贫僧自然没有相见的念头。”

说罢,一阵风在车内凭空而起,赵廷美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眼望去,悟则已经不知去处,挂着的麻布车帘轻轻的摆动着,依稀可以听到远处传来微弱的念诵佛经之声。

“人,太自以为是,也不是好事啊!”

赵廷美将不断冒着白气的茶壶取下,在身前摆着的案几上取下一只杯盏,慢悠悠的倒满,继而轻声道了一句,“去寻杨璟。”

驾车的青衣人不知在何时已经坐直了身子,目色呆滞,攥着缰绳的手发着白色,额头更有大颗的汗珠落下,听到这句话,这才回过神,一边用袖子擦了擦脸,一边驾着马车在黑幕中继续前行。

待赵廷美悠闲的将壶中茶水喝去一半时,将车停在汴梁城北一条小巷口前的青衣人突然低首道,“王爷,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下,便见三道身影从巷子内疾行而来,速度之快,非一般人可比。

来人,自然是杨延昭三人。

或许是看到了挡在巷子口的马车,在前面领路的萧慕春放慢了步子,落后他少许的杨延昭当即折身,要往回退去。

“杨璟,怎么见了本王便就走呢,真是可惜了本王在这等候许久,正想着与你一叙离别之情。”

略带嬉笑的声音响起,有些耳熟,让杨延昭停下了身形,转过头,却见马车里探出一人来,竟是有些日子未曾相见的赵廷美。

顿时心里大为惊讶,任凭杨延昭先前料到会暴露了行踪,但也没想到来人会是赵廷美来。

对方轻装简行,想来是特意来寻他的。

这番情形,杨延昭也是不好再继续弃而不顾的离去,低声与萧慕春、崔平嘱咐了两句,朝着马车走去。

俯身一礼,轻声道,“见过王爷。”

“呵呵,还是跟以前一般的多礼,你我之间也好些日子没见了,来,上车陪本王聊聊。”

登上马车,在赵廷美的再三要求之下,杨延昭才坐了下来,坐在了先前悟则的位置,待他坐好后,马车又徐徐的行了起来,朝着偏僻之处而去。

原地,翘首而望的崔平看着那渐渐消失的马车,不由得眉头皱起,“萧大哥,你说,教官会不会有危险?”

板着脸,很显然,萧慕春也是极为的担心,毕竟眼下杨延昭身上的罪名还没洗去,仍是人人痛恨的叛徒。

可戏剧性的是这为了荣华富贵出卖朝廷叛徒连日来被大宋江山最为尊贵的兄弟二人召见,二人应该都是有求于他,只是前者为君王,即便求也是不容反抗的命令,至于后者的手段,萧慕春着实也猜不到了。

“放心吧,教官能从上京城杀出来,还会怕这两人,我们还是去城门口,在那等教官汇合。”

收回目光,将身上背的包裹紧了紧,萧慕春又继续往前行去,身后的崔平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快速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