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伙计怎么如此的无理,不过是赊个酒吃吃,再说了,我那黑马不已经押给你们了么?”

说着,那疯癫人便要往酒肆里走去,却被身穿麻布的小厮给拦了下来,“去去去,掌柜的说了,你已经欠了好几钱银子了,不能再赊账了,而且你那瘦了不像样子的黑马早就跑的没影了,提到这个,就是一肚子火气。”

“那畜生跑了,也怨不得我不是,你让我进去,好生的与那掌柜说些道理,我想他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圣人也曾说过,独乐乐乐不如众乐乐,你这酒肆是吃饭饮酒之地,理当更应如此才是。”

脸上露出风轻云淡之色,彷佛他现在所为之事也只是践行圣人所言,深藏着功与名。

“难道圣人没有说吃饭要给钱,喝酒得付银子么?”

酒肆的小厮伸手挡住他的去路,怒目瞪眼道了这么一句,顿时将疯癫人的清高之气击的丝毫不剩。

“哎呀,小哥,你就让我进去,进去之后,我自会与掌柜的商量,肯定是不让你为难的。”

“您老是我的克星行了吧,求求你了,能不能换个地儿,这街面上的茶楼酒馆多得数不清,为何老是来我们这小店?”

“我这人恋旧,自然是往这老地方来了,你让我再与掌柜的说说,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的。”

那小厮挥着手,满是不耐烦,“别再说这疯话了,我家掌柜也活了一甲子,论年岁可不比你小,怎会被你抱过,您老还是赶紧走吧,小店还得做买卖。”

说罢,那小厮继续挡着疯癫人的去路,并一挥肩头的白抹布,对着四处走过的行人吆喝道,“哎,各位客官,里面坐坐,好酒好菜准备上了唷!”

这热情的模样让一边的癫疯人看得很是着急,可他移一步,那小厮便立马挡在他身前,可谓是丝毫前进不得。

看了片刻,杨延昭走上前,往那酒肆里走去,顺到丢了一锭碎银,“小二哥,让这位兄台一道进去吧。”

见到货真价实的银子,那小厮哪里还会计较那个癫疯人,笑着脸点头哈腰的领着杨延昭一行人往里走去。

“咦,小哥,我记得你,先前便喝了你的酒,这次又相见,倒是缘分的很啊。”

不知是因为有酒喝,还是因为再次遇到杨延昭,这疯癫人显得极为高兴,说话间多了几分熟络,跟在杨延昭的身后,说着些套近乎的话来。

酒肆不大,正是到了用膳的时辰,里面也算做了不少的人,一个穿着黑色印花长衫矮胖的老者在那指挥着几个伙计做着上菜倒茶之类的事情。

待转过首,见到疯癫人往里走来,圆圆的脸上顿时生出一抹厌恶之色,刚要发火,便见疯癫人指了指杨延昭,“等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次是银子的。”

稍后又是摇头低叹,“这小娃子,怎变得这般势利了……”

自然,这呢喃的话语隐没在吵杂的声音中,没有人理会道他在说着什么。

很快,见到杨延昭几人在桌子上坐了开来,他又跟了上去,也不在意萧慕春等人眼中的敌意,挤在杨延昭身旁,与他坐在木桌的一边。

“小哥,这里自酿的‘错认水’很是爽口,我们这里有六个人,想来两坛,不,三坛足以。至于下酒菜嘛,我来想想,酱肘子,焖肉这些都不错,最好吃的是蜜汁鸡,这个得来两只……”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待回过首,发现点菜的小厮还没离去,正盯着杨延昭在看,当即讪讪的笑了笑,“小哥,还是你来点菜,我也是胡言乱语。”

“便照着刚才这位兄台所说的,都上了,另外酒水来五坛。”

杨延昭对那小厮吩咐着,而那疯癫人听他点了五坛酒,当即眼中闪过明亮之色,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的浓了。

而另一边萧慕春四人皆是皱着眉头,看着饶有兴趣的与疯癫人说着话的杨延昭,心里满是疑惑与不解。

好在这小酒肆的伙计还算麻利,很快便上了酒菜,他们便闷声喝着酒,听着杨延昭与那欢快吃酒的疯癫人低声说笑,也看着四周形形色色的人说稀奇古怪的事情。

“你们可知道,朝廷已经下了旨意,节度使大人择日便要与金花郡主成亲了。”

喝酒吃菜最少不了的便是说些道听而来,自以为身边他人还不知道的事情,因而也能洋洋得意一番,这也算是升斗小民为数不多证实存在感的途径了。

而这恰恰是杨延昭所需要的。

待听到这句话后,正与疯癫人说着话儿的他顿时扭过头看了看,说话之人此刻正被同伴急切的追问着,肥胖的脸上隐隐约约可见得意的红光,在那卖着关子的端起酒杯又是喝了几口,这才慢悠悠的继续说道。

“这消息绝对可靠,我那幺弟可是李府后院当差。”

说到这,此人又是停了下来,似乎很是享受别人惊叹与钦羡的神色,公主家的女婢,宰相门房,这些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而夏州城虽然没有公主、宰相的尊贵人物,但李府却是实实在在的显赫门楣,能在李府后院谋个差事,也非寻常人可以有这福分。

很是惬意的端着同伴满上酒的杯子,“那个官家的旨意已经到了,这不,节度使大人已经张罗开了,正忙着给郡主送彩礼呢!”

他的话刚落下,便听有人起哄道,“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郡主可是金枝玉叶,那我夏州城岂不是要热闹非凡了?”

“如此一来,我等可是要瞧上一瞧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啊!”

……

一时间,七嘴八舌皆是在说着柴清云下嫁夏州李氏的事情,说道尽兴之处,更是吐沫横飞,酒酣时更是笑语纷纷,低声说着王侯事,虽高不可攀,但也足以过过瘾。

“咳咳……”

似乎对周遭人各自说着议论的话很是不满,之前开口的那人用力的咳嗽着,待酒肆里人都将目光聚集来,这才悠悠的喝着杯盏里的酒水,咂了咂嘴,满是得意的道,“你们不知道吧,节度使大人为了让郡主在夏州按下心来,正准备府中修建亭台楼榭,建小桥流水之物,这可都是需要人手,过两日便会发出告示,你们中会些手艺的到时候可得跑个勤快点,这样也能讨点油水吃吃。”

此话一出,引起的反响倒是比先前大了不少,毕竟混在这小酒肆里的都是身份卑微之人,对于他们来说,混酒肉吃吃可强过了无关紧要的热闹,这下,都在暗自盘算起能在李府混个差事,还有趋炎附势者则是想起了这说话之人家中幺弟在李府当差,三三两两的上前给他敬酒,说着套近乎的话,顿时气氛好不热闹。

倒是个好机会。

看着被人包围满脸红光的爆料人,杨延昭心里暗道了一句,端着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手中的酒水。

“怎么,小哥你似乎对这李家迎娶很感兴趣?”

连喝了数杯,那疯癫人停了下来,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盯着杨延昭,薄薄的嘴唇微微扬起,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

见他这幅表情,哪里还有丝毫疯癫的模样,杨延昭不由得收回了正在盘算的思绪,耸了耸肩道,“平日里走南闯北,最喜欢的便是听些热闹的事儿,看来这夏州城可是少不了一场盛事,若是有闲暇,也想留下来一睹为快。”

“这倒是,世人谁不喜热闹,谁不喜这杯中美酒?”

笑着说道,又是饮了数杯,这豪情,不亚于大智慧之人,可稍后他便径直的用手抓起身前的酱肘子吃了起来,又回到了那疯疯癫癫的模样来。

这顿饭吃的很晚,应该说疯癫人吃的很慢,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菜肴,到最后,只剩下杨延昭等人看着他在那边自娱自乐吃的起劲。

许久,那疯癫人才将手中啃着的猪蹄子扔掉,很是惬意的用满是油污的手擦了擦嘴,继而拿过还剩的一坛酒,拍开封泥,对着嘴就是灌了起来。

“嗝……酒足饭饱,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对着杨延昭讪讪的笑了笑,取下腰间别着的小酒葫芦,将还剩下的酒给倒了进去。

结了酒菜的银钱,出了小酒肆,晚风带着微凉,吹在脸上,散去了不少吃酒生出的燥热,让人感觉舒爽不少。

“小哥,今日多谢你的招待了。”

疯癫人伸了个懒腰,与杨延昭道了这么一句,随即往前走去,那匹瘦骨嶙峋的黑马不知何时到了酒肆外,他走上前,口中念念叨叨说了好一会,黑马才伏下身子,后者爬上去,仰卧在马背上,那黑马打了两个响鼻,便抬着蹄子,往着远处慢慢行去。

“公子,你为何要与这疯疯癫癫的人结交?”

一行人往着客栈走去,半路之上,四人之中脾气最为直爽的孟良忍不住了,遂出声问道。

为何要和那疯癫人结交?

说实在的,杨延昭也不清楚,只是莫名的觉得那人身上疯癫的背后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或许是个难得糊涂之人。

而这些也不过是他一时的好奇罢了,也不足与孟良他们说道,遂笑着回应,“也是无心之事,那疯癫人虽然言行举止很是怪异,但也怪可怜的,既然相逢,便是缘分一场。”

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孟良有下意识的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这句话道出了萧慕春三人的心思,因而话音落下,都停下身形望向了杨延昭,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下一步的计划,来除去心中的烦乱与不安。

闻言,杨延昭深叹了口气,“别无他法,且先混进他李府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