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杨桃林回来,钟璇就没怎样见过陈静。村子虽小,但对方若是避而不见,还是有办法不相往来。

韦昭玉呆了两天就走了,被陈妈催着订票,催着赶车。陈静在看见钟璇出现在村子里时就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很意外自己的爸妈居然对钟璇态度软化,可惜软化得不是时候,她现在已经不想和钟璇再有任何纠葛了,等钟璇多碰几次钉子,自讨没趣最终放弃之后,她们以后顶多也只是一对在闲暇时约出来吃顿饭喝杯东西的普通朋友。

再见亦是朋友,没有比这更和谐的分手了。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家家户户都忙着打扫房间,清洗东西。陈静把拧干水的衣服装到桶里,提上天台晾晒,目光不经意落在对面房屋二楼的一扇敞开的窗户上,这个高度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房间的大半部分,衣柜、书桌、椅子、大半张床,还有盘着腿坐在地上,背靠着衣柜抽烟的人。

冬日的阳光居然也很明媚,落在房间的水泥地板上,映出一大块明晃晃的光斑。那人仿佛害怕光亮的小动物,避开了日照,披着一件厚重的大衣,贪婪地抽着烟。

陈静拿着衣架,却忘记了把抖开的衣服挂到上面,她在想,香烟的味道真的那么美好吗,那个人怎么像上了瘾一样抽得那么凶?

把烟灰抖落在地面,差点烫到手指的钟璇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出窗外,对面楼房的天台上晒了很多东西,碎花床单、碎花床罩、碎花枕巾、碎花睡衣。钟璇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几只小鸟从窗户飞过,发出“啾”的一声,她这才恍惚觉得春天的脚步已经靠近了。再过不了几天就是立春,而今天的阳光,仿佛格外灿烂。

躲在被单后面的陈静过了很久才探头出来,发现钟璇已经换好了衣服,似乎是要外出。陈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钟璇抬头看过来的时候下意思躲开,被看见了又怎么样?

大概是因为她知道钟璇看她时的眼神比阳光还要炽热,她明明不想去在意,却还是会被烫到。

分手不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吗,现在又为什么追到村里来?当初也不是没给她挽回自己的机会,但她却只是一味地道歉。这个人啊,总是在不适当的时机,做不适当的事情。

钟璇去了一趟镇上,回来的时候已经星垂四野,经过陈静家门口时发现陈妈正要锁门,于是连忙笑着打招呼。

“阿姨晚上好。”

陈妈冷冷地看她一眼,冷冷地说:“都快大年三十了还赖在这破村子里不回家,真不知道图什么。”

图的不正是令府千金吗?

钟璇习惯了陈妈冷冰冰的态度,笑意不减:“我打过电话跟爸妈说了,年后再回去看他们。”

陈妈推着两扇大门啪地关上,门缝里冷森森传来一句:“大年夜多人吃饭更热闹。”

钟璇怔了怔,随即心领神会,喜上眉梢,走路的步伐也轻快不少。

有了陈妈那句冷森森且含蓄晦涩的邀请,大年三十当天,钟璇早早便登门拜访。

陈静还在房间里睡觉,她夜里睡不着,白天就赖在**补眠,尽管通常也都是睡不着,但大冷天的,躺在被窝里还是十分舒服。她听到敲门声和开门声,只以为是哪个亲戚或邻居来串门,没想太多,继续努力做白日梦。

接近中午的时候,陈妈敲门进来喊她起床,陈静这才懒洋洋地掀开被子下床,又慢吞吞地洗漱。陈妈又回到楼下,离开时习惯性催促一句:“动作麻利点,早饭都该凉了。”

陈静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该是午饭时间了。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叼着牙刷走到窗台边,往对面的窗户看了一眼。

对面窗门紧闭。

陈静走回浴室,吐掉嘴里的泡沫,用清水漱了几遍口。

年三十的晚餐总是丰盛,所以午饭通常特别简单,历来如此。陈静还没走到楼下就已经闻到了不知道是煎饼还是煎饺的香味,顿时加快了脚步。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围坐在圆桌旁,等待开饭。等等……陈静揉揉眼睛,一家三口?她都还没坐下呢。

背对着她的那个人突然转过头来,唇角噙着一丝微笑,神色温柔地看向她。

陈静吃了一惊,皱眉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璇的眼中闪过黯然之色,但笑容仍是不变,她没有回答陈静的话,只是柔声地道:“鸡蛋饼凉了就不好吃了,快过来吃。”

陈静于是不再理会她,转而看向陈妈:“妈,她怎么会在这里?”

陈妈沉着脸看向陈爸:“对啊,她怎么会在这里?”

陈爸只好转头问钟璇:“对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静:“……”

钟璇:“……”

“我来帮忙做年夜饭,阿姨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钟璇所说的也是事实,陈爸从来君子远庖厨,只会拿着遥控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家务活都由陈妈一个人做,实在有点吃不消。

陈静没说什么,坐了下来吃早餐。

明明是看起来很普通的鸡蛋饼,钟璇就是有本事做得外脆内嫩,爽滑可口,陈静连续吃了三块才放下筷子。

吃了人家的东西,就不好赶人家走了,陈静只好任由钟璇在家里为所欲为。钟璇一刻钟都没有闲着,收拾了碗筷就跟着陈爸到地里摘菜,然后再绕到隔壁大婶的鱼塘里捞鱼。钟璇是大妞和小妞的老师,大婶一见到她就赶着送鱼给她吃,挑的是最生猛肥大的鲫鱼,营养价值高。回家后,钟璇穿着陈妈的围裙宰鸡杀鸭,煎炸烹煮,一切工序井然有条,丝毫不见混乱场面,令人叹为观止。

陈妈乐得自在,泡了一壶普洱茶,和陈爸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

陈静忍不住问陈妈:“妈,她是不是经常来?”

陈妈冷哼一声,板着脸说:“她想得美!”

陈爸接口:“对,每个星期只允许她来三次而已。”

陈妈一眼瞪过去,陈爸马上端起茶杯喝茶,不再吭声。

陈静:“……”难怪钟璇对锅碗瓢盆酱油醋盐的摆放如此一清二楚。

陈静有点呆不下去了,她回房间换了件衣服打算出门走走,陈妈在她身后叮嘱:“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村里和城市不同,年夜味很浓,老人们坐在屋子门口剥毛豆,小孩们躲到墙角放鞭炮,年轻人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从镇上回来,脸上喜气洋洋,大家碰面时都会大声打招呼,谈笑声此起彼伏。

从村头到村尾花不了太长时间,陈静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愣是捱到日落黄昏才回去。

陈静回家的时候只看到一桌子的熟菜生鲜,中间放了电磁炉和锅,还有围着饭桌垂涎的陈爸陈妈,反倒看不见做菜的那个人。

“……人呢?”陈静看着满桌盛宴吞了口口水,然后又往厨房张望。

陈妈说:“什么人?我们一家子不都在这儿了吗。”

陈爸忍不住感叹一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啊。”

陈静:“……”

陈妈说:“做人最要紧的是有自知之明。”

陈静听得糊里糊涂,转头看向陈爸,陈爸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道:“有人不太乐意见到她,她担心影响那人的胃口,所以就走了。”

陈静一怔,脑中不知为何闪过那人靠着衣柜抽烟的场景。唇瓣一启一合,烟雾缭绕,隔着远远的距离,依旧能看见那人眼中的寂寞。寂寞如斯,再不见当初意气风发的神采。

本不该再为那人牵动任何情绪,她已经为她痛过一次,她不欠她什么,分开也是她提出的,她所做的仅仅只是放手。

张开五指,感觉着冷风穿过指缝,才真正切切明白自己一无所有。

流失的时间不可追溯,分开的两个人当然不可能回到最初。

陈静说了句“吃饭”,然后拿起碗筷,先替陈妈陈爸夹了块鸡肉,再来才是自己。

“可惜我刚才回来时忘了买饮料。”陈静笑笑。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陈爸站起来走去开门,就见钟璇抱着一箱啤酒站在门外。

陈爸说:“饮料来了。”

陈静看向陈爸,不是说走了吗?

“走去买啤酒了。”陈爸呵呵笑道。

钟璇看到大家已经动筷了,于是笑问:“味道如何?会不会太淡?”边说边打开箱子,开了一瓶啤酒,替在座的人都满上。

火锅里的汤沸腾了,钟璇先放青菜和菇类,等他们都吃了一轮后再放鸡肉鸭肉和丸子。

一顿饭下来,陈静没怎么开口,一个劲地埋头吃菜,倒是钟璇绘声绘色地说着学校的趣事,还和陈爸不断碰杯。

等到一箱啤酒快要全部喝光时,陈静看了眼喝得满脸红光的陈爸,淡淡地说道:“爸,节制一点,别喝醉了。”

陈爸酒量一向不错,正想反驳说怎么可能醉,眼角余光瞥见眼神迷离的钟璇,顿时心有所悟,连连点头:“嗯,好的,我听闺女的话,少喝点。”

钟璇单手支着下颔笑眯眯地看过来:“难得今天高兴,多喝一点不要紧。”

陈静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目光,神色漠然地道:“够多了,你也不要喝了。”

陈妈看看钟璇又看看陈静,努努嘴说:“我看她是醉了,你送送她。”

“没事,她还能走。”陈静不怎么乐意去送。

钟璇双手撑着桌子费力地站起来,身体不自觉地轻轻摇晃,有点傻气地笑道:“我能走,那我回去了,回宿舍看春晚。”话才说完,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

陈妈对陈爸说:“赶紧把她弄出去,等一下要是吐了会把屋子弄脏,弄出门口就行,记得锁门。”

陈爸很爽快地答应:“好嘞,不过那么冷的天,万一她在半路睡着了会不会冻死?”

陈妈很严肃地说:“冻死也不关我们的事,有村委会处理。”

陈静:“……”

两分钟后,陈静扶着钟璇出了家门,往对面的学校宿舍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