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凤家的官家一向能干,且不怎么惧这衙门里来的气焰嚣张的师爷,走到这边来,一本正经道:“我们家少爷先要娶慕小姐,凡是要有个先来后到,就算是县令大人也不得例外。师爷你说是不是?”

师爷无谓地笑了笑,两撇胡子亦跟着上扬,睨着凤家的管家道:“莫不是你凤家还想与县令大人抢妻?这城里的大家姑娘多了是,凤家完全不必将眼光只放在这一处,大可选其他的姑娘。”

管家毫不示弱:“既然如此,那为何县令大人偏偏又要来这里提亲?”

“我们大人看上了谁想娶谁,何时轮到你来过问。”

“那有本事县令大人也莫要夺人所爱强人所难。我们公子已经下了聘礼了,这门亲事便是定下了。”

……

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师爷矜持不再:“你好大的胆子,凤家好大的胆子,竟胆敢与大人作对抢大人未过门的妻!”

“你不要血口喷人,到底是谁抢谁的?!”

自始至终,慕老爹一句话都插不上。见他二人喋喋不休似没个头,慕老爹索性叹了口气拢了拢袖子踱进了慕府大门,并吩咐小厮关了大门。还道,让他们商量好谁的聘礼留下谁的聘礼抬回去再来找他细说这门亲事。

况且这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得女儿慕文锦亲自点头才是。

结果,师爷与管家一番“商议”之后,两家的聘礼都留了下来。

无奈,慕老爹总得先问问慕文锦的意思,遂将县太爷送来聘礼要提亲娶慕文锦一事告诉了她,若是她回心转意便退去凤家的聘礼。

在慕老爹的意料之中,慕文锦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便淡淡然道:“爹,将县令大人送来的礼都还回去罢,就说我们慕家攀不起权贵。”彼时她正在眯着眼睛赏一幅画,兴致浓处时便捻起墨笔往那画上添了几笔。

可惜却不伦不类。

她并非大家闺秀,擅长琴棋书画。她一向只会赏,不会玩弄。

只听慕文锦吩咐丫鬟到:“改日随我去集市多买一些字画回来。”丫鬟很明事理地将书桌以及被慕文锦画坏的那幅画收拾了去。

慕老爹摇头叹息,给女儿选夫婿就好似给自己选老婆一般,女儿漠不关心,他倒在一边急得团团转。

他记得以前,慕文锦不是这个性子。

起码与柳墨在一起的那阵子,就笑得更多一些。

(二)

第二日,慕老爹还没来得及将县令大人的聘礼给退回去,正主儿了来了。

来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柳墨和凤紫陌,两人似约好了一般,齐齐出现在慕文锦的面前。

凤紫陌闲散地坐在慕府的大厅,手里端着碧茶,揭盖吹了吹茶气,优雅地戳了两口,凤目微挑看了对面同样坐着的柳墨一眼,一脸春风荡漾地笑道:“上回云阁文锦你没去真真是可惜了,云阁的菜肴可口不说,琴音亦是娴雅。”

慕文锦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这么说凤公子是去了云阁了?”若要真是去了云阁了,她又怎会在青楼遇见这凤紫陌。

凤紫陌从容得很:“我的意思是,下次我带你去云阁吃东西听琴音。”

这个时候,一身白衣的柳墨扬了扬眉,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听琴音?不是那清云姑娘的琴音最为悦耳么,凤公子还包了月。”

凤紫陌面不改色:“县令大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墨闻言抬头,眯起了眼:“本府来与锦瑟定婚期,请问你来此地干什么。”

凤紫陌露牙璀璨一笑:“我亦是来与文锦商定婚期。”

“锦瑟又没答应嫁给你,跟你定什么婚期。”柳墨问。

凤紫陌反问:“那文锦答应嫁给大人你了么?”

“本府与锦瑟三年前就已经——”

今日这两只货不约而同地来了慕府,慕文锦本来就不甚待见,而今只觉头昏脑涨。尤其在听到柳墨说什么三年前,她哪里还记得什么三年前。遂不待柳墨说完,她便冷声打断了他:“三年前我不曾与你相识。”

柳墨实实在在地怔住了。

后来凤紫陌兴致满满还想再与慕文锦侃个天南地北。柳墨沉默了正正好,省得他来打扰自己。

不想慕文锦脾性斗转,几句话说不到一处,招来小厮便毫不客气地吩咐了下去:“送客。”

于是这婚期没定下,慕文锦也没说要不要嫁,要嫁哪一个。

出慕府时,凤紫陌洋洋洒洒地打开折扇,哼唧了一声:“奈何县令大人如此扫兴。”

柳墨顿时戾气袭身:“你再敢废话一句,本府就端了你凤家!”害得凤紫陌及时以折扇遮住了嘴。

(三)

今日天气晴好拂风生香。慕文锦早就与丫鬟说好了,想去寻一些顺胃口的字画。遂不管慕老爹对她的婚事如何心急如焚,她便领着丫鬟上街了。

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但这成亲一事急也是急不来的。

慕老爹问了宝贝女儿:锦瑟啊来来来,你与爹好好说说,那凤家公子和县令大人,你想嫁哪一个呀?

慕文锦淡然吁了一口气,应道:“真要说,一个都不想嫁。若要是相较起来,还是凤紫陌罢。随便点。

就是这“随便点”三个字,实实在在地戳准了慕老爹的心窝子。女儿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此漠不关心,怎能不令他心焦。

不过,他更心焦的还在后头。

慕文锦说是要嫁凤紫陌罢,慕老爷更加愁。因为县令大人不准慕文锦嫁。今天说是隔壁的阿猫阿狗死了不宜婚嫁,明天又说是哪家孝子在守孝沾不得喜气。

反正县令大人总是能理直气壮地寻个借口,没事就过来慕府转一转,板着一副正经面孔专干非正经的事。

前院有了县令大人在,慕文锦自然而然选择了后门进出。

丫鬟紧随着慕文锦走在街上,两人又是从后门出来的,便在慕文锦耳边嘀咕了一句:“小姐就那么不愿意见那县令大人么?为何要嫁凤公子呢,与凤公子比起来,县令大人其实也不差。”

慕文锦冷不防住了脚步,丫鬟还不察觉,兀自往前多走了两步,见慕文锦没走了,方才回过头去看着慕文锦,一脸天真无辜地问:“小姐你不是要买字画吗怎么不走了呀?”

慕文锦见丫鬟如此愣头无知的模样,只捏了捏鼻梁,继续走,边道:“走路便走路罢,莫要七嘴八舌的。”

丫鬟吐吐舌头,不再多语。

后慕文锦和丫鬟绕了几条街,绕进了一条专卖古董字画的街上。不想这条老古董街几年如一日地不变,而今却又新开了一家店。

好巧不巧,恰恰是一家卖字画的。

慕文锦不由自主地在门口停留了一下,丫鬟便作势问:“小姐要不要进去看一下?”

(四)

进了书画店,并没有令慕文锦觉得有一种古香古色之感。店里十分干净素淡,安放书画的书架桌台亦一尘不染。

着湖蓝色衣裳的店家正背对着慕文锦,捞着衣袖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许多书画。他的背影很颀长,一如一般的书生公子,浑身带着股墨香气,却并非十分出挑。

店家闻着响声扭过头来,在看见了慕文锦之后露出斯文却明媚的笑:“小姐要买字画么?”

慕文锦眼睛自桌台书架上一一扫过,淡淡道:“这些并非古玩真迹。”不过写的画的却委实不错。

店家便问道:“姑娘想寻古玩真迹?”

慕文锦兀自赏看着没答话,丫鬟便很是有模有样地出声道:“我们小姐想挑那种专供涂画的字画,你这里有没有?”

“专供涂画的字画?”店家拢起眉头表示不解。

丫鬟呲了一声,解释道:“就是那种不是出自大家手笔,但字画很漂亮且又不是十分贵重的那种。”

“有。”店家如是答道。

慕文锦这才总算掀起眼皮看了店家一眼。那一脸的春风温然,如三月花开,十分顺眼。慕文锦问:“在哪儿。”

店家道了一句“小姐请稍等”,随后转身去拿来了纸墨笔砚,将白生生的宣纸铺在桌面上,竟提起墨笔便轻轻淡淡地勾画了起来。

他画的是一盏落花嫣然的光景。画里如淡风拂过,一朵朵妖娆荼蘼的花层层叠叠绽放开来,大红色的花瓣轻轻落落扬了一地。

极美。

慕文锦看了半晌,方才抬头问:“画的什么花?”因为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花。

店家笑了笑,道:“不晓得,有感而画胡乱想的。”

最终慕文锦将那幅画抱了回去。确实不贵,但她不一定舍得拿来随便将它涂花。踏出书画店门口时,店家在身后暖洋洋地道了一句:“若还想要可以随便涂画的字画,下次来我算你便宜一点。”

慕文锦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

后来,那店家卖给慕文锦的字画一律都卖得很便宜。远远不抵他才华所值的价。

然那是许多年之后,慕文锦才晓得,她所收集的店家所画的字画,每一幅都是真迹,绝版真迹。

堂堂幼帝的太傅,无意间游历跑到了一座宁静小城,替一家书画店老板卖了许多幅亲笔字画,还不知是为哪般。若要是让世人晓得这各中缘由,怕是会话料一阵。

【人间篇】到此结束。没有结局不问原委。若真要问,最后慕文锦嫁给谁了,她的良人始终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