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只见倾瑟站了起来,对着满屋子的人,吩咐翠翠道:“翠翠给本宫传话下去,即日起封以亦、白桃两位姑娘为夫人,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女粉条,本宫赐其‘莫’姓,名兰雪,亦封为东宫夫人。”

“以亦、白桃、莫兰雪,谢娘娘恩典!”三人齐齐跪道。

叶凝咬牙切齿地看着被封为夫人的以亦、白桃和粉条。三人亦全然是愣愣的,一点都回不过神来。粉条的泪珠子似断下线,毫无顾忌地尽管往下掉,怎么抹都抹不干净。

粉条被倾瑟赐了姓,赐了名,她叫莫兰雪。她明明伤害了太子妃娘娘,明明被太子殿下……可娘娘却愿意如此对她。粉条觉得自己往后就算是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太子妃娘娘的恩情。

倾瑟侧眼看了方才还趾高气昂的紫儿,道:“李嬷嬷到了么?”

门外稳稳当当走进一位老嬷嬷,十分稳重。

倾瑟便道:“叶凝妹妹初入东宫,想必身边的小丫头紫儿是不大懂这宫里的规矩。李嬷嬷,你乃皇后娘娘身边调过来服侍太子殿下的人,而今便顺带教教这小丫头宫里的规矩。”

李嬷嬷应了声“是”。

后来以亦白桃和粉条,各自住进了一座园子,是倾瑟亲自赏赐的,没有谁再敢对她们不敬。此事叶凝原本是想借机打压倾瑟,偷鸡不成蚀把米,最终只得惺惺作罢。

倾瑟回去自己的园子,百里落尘下早朝之后听闻了倾瑟给他招了三个侍妾,主园子那边传过来他一声赞叹,道太子妃果然知书达礼大方识体。

当夜,百里落尘去了以亦的园子里过夜。

第二日,又去了白桃的园子里。

倾瑟私以为,这样正好。像百里落尘这般日夜播种,隔不了多久,皇家总能长出几根像样的苗子来。

可是,她却整日整日开始,收不住心神。

池塘里的鱼儿,一群又一群,被她不知喂了多少饵料,长得膘壮肥满。

或许,一直待到百里落尘登基,倾瑟都以为他不会再来看自己一眼。他只记得,倾瑟为他和侧妃主婚,让他与侧妃洞房缠绵,替他着想纳美艳侍妾。既然如此,那他便随她的意。

(二)

百里国的科举考试,自夏末开始。

这年,莫相三公子年十五,参加了科举考试。

消息传到倾瑟的耳朵里,没让她有过多震惊。莫仲怀等不及了,他的势力被削弱得厉害,而倾瑟又不愿意帮他,他只得让莫兰玥早早参加科举考试,希望还赶得及入朝为官辅佐莫仲怀。

明明莫兰玥还那么小。

只可惜,科举考试只进行到中途一半,便给耽搁了。

八月底,百里国皇帝,崩。

那日,正巧下了大暴雨,电闪雷鸣。倾瑟坐在屋子里,手里执着一本书,躺在倚榻上有些犯困。

她晓得此等天气,该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天庭那帮神仙日日闲散得慌,找不到事干。若是碰上凡间死了个什么人亦或是生出了一件两件悲情的事,那些神仙时常喜欢撒撒风下下雨,再顺带配上点儿闪电惊雷,说是如此好培养气氛。

果不其然,百里落尘就是在那帮神仙无聊的恶作剧中,自雨中踉踉跄跄地走进园子,站在倾瑟的屋门口,全身湿透,出乎倾瑟的预料之外。

倾瑟霎时凝起眉,走了过去,看着百里落尘面无表情的面皮,问:“怎么了?”她以为百里落尘不会再来找她,不会冒着这大暴雨来找她。怎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傻?

百里落尘动了动唇,凤目沉甸甸的压抑得让人喘息不过来。他长臂一揽,将倾瑟抱进怀里,许久才低沉暗哑道:“父皇,驾崩了。”

倾瑟愣了愣,随即抬手,用自己从未有过的力气,生怕下一刻百里落尘会离去一般,亦紧紧回抱着他,垂着眼帘,手柔软地抚着百里落尘的后背,像哄一个悲伤的孩子,道:“韶言乖。”

百里落尘轻声问:“父皇去了,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无论如何都会帮我的对么?”

倾瑟身体蓦然一僵。她会一直在他身边么?该是不会的,一旦他做了皇帝,天下太平,自己就该大功告成,离去了。

“会么?”百里落尘箍紧了倾瑟,再问。

许久,倾瑟才缓缓挑起唇角,淡淡道:“只要我还在一日,就会。”

百里落尘难得很乖,任由倾瑟将他带进屋去,剥了湿透的衣裳,替他换上干的,用毛巾细致地擦着他的长发。

他一直低着眼帘,谁都看不清那双凤目里是如何的幽沉。这是他最后一次,在倾瑟面前装乖。

(三)

皇帝驾崩,百里国举国悼三月。

三月后太子百里落尘登基为皇。

只可惜,三月里,东宫上下皆着丧服,三月未到,白桃却死了。

倾瑟听到白桃的死讯时,愣是回不过神来。仿佛她只是片刻功夫没有留意到白桃,她竟已经死了?那明明是个安静中带些俏皮明媚的女子。

当倾瑟急冲冲来到白桃的园子时,以亦丧失了往日的沉着和平静,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她喉咙里不断冒出些破碎的呓念声,可谁也听不懂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原来,听园子里的小婢说,前不久白桃夜里习惯单薄却不慎着了凉。园子里太医一直有进出,可白桃吃了不少药却病情并未好转。

那日,主园子里的叶凝竟也破天荒来了白桃的园子,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倾瑟命人以贵夫人的待遇安葬了白桃,随后差人去太医院将给白桃诊治的太医传唤了过来。

太医道,白桃夫人身子骨本就弱,受不得寒,若在这样寒凉的节气里着了风寒,不悉心调理好不完全。况且,白桃夫人又似不大爱惜自己的身子。

倾瑟蹙眉,白桃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么?她不记得白桃何时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十一月末,下了雪。下雪那天,百里国太子百里落尘登基,倾瑟被封为当朝皇后。他便冷冰冰地执着倾瑟的手,走向那大殿顶端最高贵的位置。

两人的手执在一起,如何都暖不起来。

还记得去年下第一场雪时,百里落尘在雪地里来回找她,在小桥上拥吻她。漫天的雪花安安静静地落了一地的雪白。

而今,两人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俯览江山睥睨天下。

令倾瑟觉得诧异的是,待夜里登基大殿结束之后,百里落尘换下龙袍着了一身青色衣裳俊逸倜傥,随后替倾瑟系上厚重暖和的披风,携着她出了宫。

百里落尘说,今日他成了皇帝,坊间也十分热闹。许久不曾带倾瑟出宫,他想再带她出去走一走,怕是日后国事繁忙不再有机会。

他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过。倾瑟亦一句话没问。饶是有太多疑问,有关他,有关朝中政事,她皆一句不问。

(四)

两人的靴子踩在地面上,一层薄薄的雪化作染泥的冰晶。

百里落尘在一处买炒栗子的摊子旁停了下来,问:“锦瑟想吃栗子吗?”

一如去年那样。

倾瑟愣了愣,随即面无表情道:“撂在手里剥起来黏糊,我不喜欢吃。”

百里落尘不置可否,牵着她往前走。街道两旁朦胧的灯火将两抹影子拉长地绝美,可惜无论自那个方向看去,两抹影子都不会交叠。

转过另一条傍河的街,不想那里有个灯会。灯会上在卖许多漂亮的花灯。

百里落尘以为倾瑟会喜欢,自作主张给她挑了一只琉璃花灯。倾瑟挑了挑眉接过手来,葱白修长的手指提着花灯,灯里边的烛火明净而安然。

老板说,可以在灯盏上题字。

百里落尘接过毛笔,思忖了一会儿,抬手稳住琉璃灯便在上面写了四个字:百里锦瑟。

倾瑟一抬眼,恰好对上百里落尘那双流彩熠熠的凤目。

后来走过了正街,走过了偏街,倾瑟提着花灯与百里落尘站在了小桥上。她忽而忆起,去年亦是在这座小桥上,百里落尘气喘吁吁地寻找她,他吻她的时候,即使是这天寒地冻,恍恍惚惚间,自胸间蔓延周身,却渐渐回暖。

百里落尘声音低沉道:“锦瑟,是你说,君臣有别,君对臣与主对仆不一样。君不可对一臣好亦不可对满朝臣皆好。从今往后,我便要做这么个模棱两可的君。”

倾瑟低着眼帘看着桥下一河平静的河水静静流淌,淡淡道:“嗯,但韶言做得很好。”

百里落尘轻笑了一声,道:“若比起谁做得更好,我还不如锦瑟你。锦瑟太过聪明冷静,我从来都猜不透你打算的是什么。当我以为你是为着权势而来时,你却对我无微不至;当我以为你对我有两分真心,你却又离得那么远。你委实做得比我好。”

“韶言”,倾瑟轻轻唤了他一声,“要亲眼看着你做了皇帝,我才安心。其余的,皆不重要。”

“那你爱我么?”百里落尘头一回这般问,小心翼翼地问。

倾瑟心头倏地一痛。她身为神仙活了几万年,见惯了凡人的你侬我侬生离死别,见惯了凡人的情深似海坚定不移,那时她晓得那便是凡间的爱情。

可如今身在其中,倾瑟忽而有些迷茫,她又禁不住问自己,爱是什么?这是百里落尘第二回如此问她。她还记得第一回时,是百里落尘喝醉了将她压在床榻上问的。可是,自己皆没有答案,爱还是不爱。

许久,倾瑟思索未果,只得喟叹了一声,迷茫道:“不晓得。”

百里落尘再问:“那锦瑟可愿意,一直与我独居高处,陪我欣赏这百里国如画的百里绵延锦瑟河山?”

倾瑟执灯的手指,骨节青白。她道:“若有朝一日我不得不离去呢?”

他道:“那便是不爱。”

倾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唔,那就不爱罢。”

离去时,百里落尘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我把我的真心收回。我为君你为臣。”他挥一挥袖摆,“来人,送皇后娘娘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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