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倾瑟这一闭关,就是两个多月。

在幽冥境算两个多月,在人间可得算六十余年。

倾瑟揉着脖子将六道生死簿扔在寒生手中,吩咐道:“这些簿子能改的本司都已经改了,即日起,鬼差全部凭此生死簿勾魂,不得有任何差池。”

寒生领命下去,倾瑟及时叫住了他,又问:“本司闭关前让人去司命宫传话,可有去?”

寒生道:“已经去过了。”

“那司命宫里的司命星君回来了没?”

“司命宫仍旧是掌文星君在打理一切,并未见司命星君之踪迹。”

倾瑟挑了挑眉,道:“掌文星君果真开始写命格了?你们去司命宫传话时,他怎么说?”

寒生道:“掌文星君全部应承了,说司主的意思,他自当照办。”

“如此,就让掌文星君好好辛苦一番。”倾瑟眯了眯眼,随即摆手走出大殿,道,“本司今日视察幽冥,不必理会我,该如何仍旧是如何,不可通知其他人。”

“是。”

倾瑟视察,这第一个地方必然是地狱。自第一层到第十八层,一层一层地来。想当初,地狱里面的规矩可是她一手定下的,地狱里面的刑罚亦是她亲自想出的。

这几万年下来,地狱运行妥当没出什么大差错,每往下深入一层,里面的小鬼便被折磨得惨烈一分,一直到十八层,真真是惨不忍睹。

倾瑟懒洋洋地从第一层开始视察。这地儿她算是常来,地狱里的鬼差见怪不怪,只给她行了跪拜礼便各自去忙各自的,她连一个引路的都用不上。

只是将将进得第一层地狱,倾瑟耳根子就不清静了。那些自凡间捞上来的小鬼,还未开始受刑就已经叫吼连天万分惊恐。它们在这里,要受拔舌之苦。

在这里的小鬼,生前皆是爱乱嚼舌根挑拨离间、说谎骗人误陷害人之鬼,因此要拔掉它们作恶的根源。下辈子轮回做个哑巴。

将将好,倾瑟一来就遇上有小鬼要被拔舌。

小鬼被绑在铁桩子上,缚着双手双脚,再被禁锢着脑袋撑开大嘴,模样看上去分外恐惧而颇有些扭曲。由于身体动弹不得,只得扯起嗓门大叫。

倾瑟挽着手臂踱过去,看着鬼差熟练地烤钳子,随后欲伸到小鬼的嘴巴里。倾瑟忙叫鬼差停了下来。

鬼差便行礼问:“司主有何吩咐?”

倾瑟掂着下巴,看着小鬼还在不停地扭着身大叫,遂伤神道:“这里是第一层地狱,离上边最近,别人不知道的要是自上面路过,听见如此叫声,还当真以为本司的十八层地狱有多可怕,这样不好。”

鬼差便问:“那该如何办?”

倾瑟看了看一边的火钳子,挑挑眉道:“这样罢,先让它们的喉咙没办法发出声音了,再行拔舌。”

鬼差一下领悟过来倾瑟的意思,恭敬道了一声“是”,随后抓起火钳子就往小鬼的喉咙处戳去,霎时给戳了一个大洞。

小鬼果真再也叫不出声,只得全身抽搐,极度痛苦。

(二)

倾瑟面不改色又去了其他几层地狱。

小鬼们爬刀山时,哭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放眼望去,只见一片又一片的黑色山石上插满了一柄一柄的钢刀,小鬼们若是想轮回,须得自这些山上爬过,爬到山那边方才有机会入轮回道。

倾瑟扶着额头,冲鬼差摆手:“让它们都不要哭,吵死了。”

鬼差忙大喝:“谁再敢哭,就扔去忘川河淹死!”

于是,要爬刀山的小鬼们霎时个个安静了下来,偷偷飚泪。有些怪这地狱里的刑罚太残酷,有些担忧自己能不能顺利爬过这些刀山再投胎转世,还有些在感叹生前作的那些孽希望来世做个稳稳当当的好人。

倾瑟对着鬼差清清然问:“这些刀山上的钢刀用了多久了?”

鬼差答道:“回司主,已有五百年了。”

倾瑟蹙眉:“有这么久了么,难怪大部分皆已生锈,怕是早已经不够锋利了。隔几天去物流处领一些新鲜的钢刀回来插上。”

“是,司主。”

倾瑟侧头对着一众小鬼声气柔顺道:“你们谁不想爬这刀山的,尽管给本司说,本司今日就特许你们不必爬。”

小鬼头摆成了拨浪鼓。

倾瑟便掸了掸衣摆,道:“一会儿谁敢大声哭,就立马给本司下来,待过几日再尝尝新刀。”

随着鬼差的一声令下,小鬼们咬紧了嘴巴闷闷地去爬山了。

随后倾瑟又去了下面的火海层和油锅层。她对这两层不大满意,冷声质问鬼差,是不是柴火偷工减料了?

鬼差自然是回答说,不敢。

倾瑟便让鬼差携着她的旨意立马去天庭讨两味真火来,将火海烤得烫一些,将油锅煎得辣一些。

小鬼哭喊成一片,求倾瑟手下留情。打从一入幽冥境,它们自各种鬼差口中就大抵晓得这幽冥境的司主是多么的赫赫有名。

如今,沦落到这十八层地狱已然算是惨烈之至了,能在十八层地狱恰恰碰上倾瑟视察,那愈加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只听倾瑟喝道:“哭什么哭,本司待你们太好了吗?前世因眼下果,能入十八层地狱接受磨炼和考验,皆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气!还想跟本司乞饶?!一批一批挨个来,往火海油锅里边走一遭去,然后再带你们去投胎。若谁还敢大声嚷嚷,本司就让你们投畜道!”

遂没哪个小鬼再敢哭饶,除非它下辈子想做畜生。

(三)

出了十八层地狱,倾瑟舒了两口气。继而去看轮回道。

上回轮回道出了些问题,将人间命不该绝的太子妃给送去投胎了,害得倾瑟被坑下凡去平白无故受了好些苦。倾瑟自然是长了记性,轮回道因此被修缮许多回,她更是要时不时过来查看一下。

兜兜转转了大半日,倾瑟该看的也看了该走的地儿也都走了,这才慢悠悠转到了奈何桥上。

奈何桥横在忘川河上头,站在桥上低头往下看,就能看见忘川河里血红色的河水静静流淌,无声无息。

但这些红色的河水,却不知淹死了多少执着的鬼魂不知吞噬了多少森森白骨,里边的执念随着年月的流长越积越深越积越厚。

倾瑟走到桥头,见桥头一老妪正在熬汤。

老妪见了倾瑟,和和气气,笑道:“司主难得过来一趟,老妇好久没见司主了。”

倾瑟道:“本司前两日去了一趟人间。”她低眉看着老妪熬的汤,忽而想起了自人间回来那日,凡人百里落尘落下的眼泪来,彼时她沾了一些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不大好。眼下还真想拿凡人的眼泪与这奈何桥的孟婆汤相比较一番。

遂倾瑟又道:“孟婆几万年如一日地在奈何桥头熬汤,不知味道可有提升?”

老妪慈祥道:“这汤本就是用凡人的眼泪熬的,咸苦的眼泪与甜蜜的眼泪混在一起,味道能好到哪里去。”

倾瑟挑眉:“这汤竟也是用眼泪熬的?”以往她没太注意这些,还不晓得大鬼小鬼们说味道不甚好的孟婆汤竟还是用眼泪熬的。她顿了顿,随即伸出手去,又道,“孟婆给本司盛一碗。”

老妪舀了些许汤汁进碗里,递给了倾瑟。

倾瑟放嘴边尝了尝,冷不防地蹙起了眉头。

一碗孟婆汤,能让入她幽冥境的鬼魂忘却多少凡尘往事,只可惜,其中的酸甜苦辣却只有饮者自知。

老妪温温笑着问:“司主,老妇果真没骗你罢?”

倾瑟抿了抿唇,放下碗,道:“委实难喝了些。日后还是莫要用眼泪来熬了。”入口的味道,她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这孟婆汤更苦还是当日百里落尘的眼泪更苦。

老妪道:“司主,凡人的眼泪里包含了人间百态,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若不用这眼泪熬汤,鬼魂怕是无法放下前尘。”

倾瑟扬长而去,幽幽道:“那就用司医神君的忘情水熬,一碗忘情水,便什么都忘干净了。”

(四)

不远处,闪烁着一片幽深的红光。

月凰花,开尽了三界的妖娆之色。

倾瑟不知不觉地,便踱到了那里。忘川河彼岸的月凰树下,却站了一个人,身长玉立紫衣墨发。

他转过身来,对着倾瑟挑唇轻笑:“司主,这月凰花开,怎的你都不知会孤一声?莫不是想独赏几万年难得一见的三界奇景罢?”

倾瑟愣了一愣,随即弯身作揖:“倾瑟见过天帝。”

天帝走了过去,握住倾瑟的手,将她托了起来,低低道:“孤说过了,就你我二人时,勿须如此多礼。下回一定要记住了。”

倾瑟一本正经道:“天帝来了幽冥境,为何不让人通报一声?也好让倾瑟做好准备迎接。”

天帝叹气道:“嗳孤就是不喜太多人出来迎接,孤就是想来赏一赏花而已。只是这花啊,开得生硬了些。”

倾瑟仰头,看着一树血红色绽开的月凰,半眯着双目,轻声道:“好不容易长出了花苞,我怕它又会如上一次那般,还未开花花就凋谢。可惜了。所以用了些仙法。”

上回,上回便是三万年前倾瑟被剜心的那一日,月凰生出的花苞全部凋谢,从此再也未开过花。

天帝侧眼看着倾瑟,微微抿着唇角道:“即使不用仙法,孤总有一日也会让这幽冥境的月凰树再一次开出花来。”

倾瑟侧头,恰恰对上了天帝的眸子。

“倾瑟,你可怨孤?”天帝身体稍稍倾了过来,缓缓靠近倾瑟,一直待鼻尖几乎相碰。他垂着眼帘,有些失神地看着倾瑟那淡粉的唇瓣。

呼吸之间,倾瑟能闻到的全是天帝身上那淡淡的芙蕖花香。她便淡淡然晕开唇角,抬起眼帘正视着他,道:“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如何可能会怨你。”

天帝低低问:“若孤让你再一次拿回了心,你可愿与孤再续前缘?”

倾瑟稍稍错开身去,天帝的薄唇淡淡扫过她的面颊,她道:“天帝万不可为倾瑟做出不明智之举。若倾瑟要心,定会亲自去魔界讨回来。只是,有心多累。”

天帝退了两步,厚脸皮笑道:“嗳嗳罢了罢了,孤实在是被天庭那帮老东西给逼得无法了,近来是为了天后一事愁得直掉头发。司主说得有理,有心委实够累,司主下凡时孤已在观尘镜内看得清清楚楚。”他拍了拍倾瑟的肩头,“孤是明白你的。”

倾瑟嘴角一僵,明白什么?

后来天帝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大堆话之后,甩甩衣袖心伤地回天庭了。听他那口气,大半可能他还真得娶那凤族的首领为天后不可。

不想天帝这头将将一走,那头鬼差就来报,道:“禀司主,南海来了一只老乌龟,说是要见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