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君玖,你放我下来,我歇够了。”

君玖抱着倾瑟,一路不急不缓地走在青石街道上。幽凉的月光照下来,将他的身体映衬得愈加颀长清傲,俊美非凡。听闻倾瑟那般说,他抱着倾瑟的手臂收紧了些,脚步并未停下,亦未如倾瑟的愿放她下来。

倾瑟也不惊讶,抬手捏了一个净身决将一身被血渍污了的衣裳弄干净,然后两只手臂环上君玖的脖子,趁着君玖一愣,在他脖子上一借力,腿往外一滑,瞬间便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君玖的面前,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裳,道:“我说我歇够了。”

君玖挑了挑眼梢,道:“歇够了么,那我们该继续好好说一说方才的事了。”

“方才什么事?”

“方才你故意将本君引开想一人对付那么多妖族而丝毫没想过与我商量一事。”

倾瑟边走边淡淡道:“不是都过了么,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君玖在后面咬牙:“倾瑟最好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下次若再将本君引开而一人去做危险的事,我就……”

倾瑟负着手转过身来,弯着眼笑问:“你就怎么?”

君玖气得不轻,眼睛危险地眯了眯,继而长臂一揽冷不防将倾瑟揽进了怀里,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唇就印了上去。

亏得倾瑟眼快,头一偏,使得君玖的唇擦过她的侧脸。

只听君玖轻轻落落地笑:“本君就这般轻薄你。”

“……下次不会了,你放开我。”

君玖满意地挑挑嘴角,放开了倾瑟。两人并着肩缓缓走。

走了一会儿君玖又忽然出声轻飘飘地问:“为什么想着一人对付那么多妖族呢,就没想过会受伤么?若有我在身边也不必搞得如此狼狈。”

倾瑟懒洋洋道:“若有你在,当然会省力许多。只是我并非有意将你引开,而是你去了湖对面之后我才突然想将流窜人间的妖族一网打尽的,唔算是临时起意。”

“怎么个临时起意法?”

“鬼差来报,人间因妖孽作乱弄死了许多阳寿未尽的凡人,使得我幽冥境生死簿大乱,连幽冥境的秩序也一并跟着乱。想来我幽冥境的事,一干不知死活的妖族也敢擅自插手,这不,我就将它们全数引来,一口气弄了,也好一劳永逸。”倾瑟似想起了什么,侧头睨了君玖一眼,又道,“噢对了,我不是让你去湖对面劝那凡人女子死了么,怎么,你将她劝下湖没有?”

君玖抽了抽嘴角,道:“没有。”

倾瑟蹙眉:“你莫不是将她给劝活了?”

“她不跳我能有什么办法。”

倾瑟懊悔地扶了扶额头:“当真不该让你去的,说不定人家是一看见你就觉得人世美好而不想跳了。”

“……”

(二)

后来两人又走了一阵,君玖才悠然开口:“真打算一晚都这样走下去不成?”

倾瑟想了想,道:“你一说,本司倒有些乏了。”

遂他们一起去了一家客栈,敲响了客栈的门。

在一楼大堂守夜的小厮问,两位住店要两间房还是一间?

倾瑟毫不犹豫道:“两间,上房。”

于是小厮忙咚咚上楼去准备。可君玖却冷不防地“唔”了一声,道:“我觉得还是一间房好一些。俗语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和,总归是要和的。”

小厮会意过来,不大好意思地看了看倾瑟和君玖一眼,然后利索地跑去收拾房间。

倾瑟僵着一张棺材脸,直勾勾盯着君玖:“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什么意思。”

君玖眯着狐狸眼,似笑非笑道:“我不过就是忽然想起一句俗语罢了,有个其他的什么意思么?一间房也就一间房罢,凡事莫要给凡人太添麻烦才好。”

……

一间屋子里,烛火已灭。

“君玖你敢上榻来试试,看我会不会对你客气。”

“唔那我在哪里躺?”

“在地上躺。”

倾瑟淡定地坐在床榻上,看着君玖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复又走到床榻这边来。

倏地君玖的脚步顿住了,纤长的手指在半空中触了触,挑眉用干净的嗓音轻轻道:“你竟敢给本君下结界。”

倾瑟嘴角邪邪扬起,道:“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君玖半眯着眸子,晶晶闪闪,淡淡笑了两声,道:“不妨,本君破了便是。”说着他两指并拢捻着仙光,便往结界上碰去。

“那也得看你破不破得了了。”倾瑟亦跟着手里现着光,往半空挥了过去。

霎时一层结界,君玖在里倾瑟在外,经两道光一对峙,变成了一张显着银辉的薄膜,实则却比一堵墙还要结实几分。

君玖想使力,但又怕伤到倾瑟,遂道:“你将本君困在结界里做什么。”

倾瑟细眉轻轻往上抬了几许,好笑道:“难不成还让你往这榻上来?要一间房可是你说的,那你就莫怪本司如此了。”

君玖理直气壮道:“你我同歇一张榻又如何,反正你迟早是本君的女人。你快给我住手。”

倾瑟不怒反笑:“你说是你的女人本司就是你的女人了?下界之前本司可与天帝说好了,若能拿回心亦仍旧是倾慕着他,便会做他的天后了。”

(三)

君玖闻言,狠狠地怔愣了两番,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幽幽道:“你,倾慕着天帝?”

倾瑟手肘撑于膝盖之上,捧着下颚,垂眼淡淡道:“有何不可。三万年前是。”

哪晓得,下一刻君玖袖摆猛地一挥,趁倾瑟不备就破了她的结界,倾身上前,一把将倾瑟摁倒在床榻之上,问:“那现在呢?”

一阵幽兰的气息侵入倾瑟的鼻息,她抬眼便能看得见君玖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泽。

她侧头:“现在不知道,等有了心才能知道。”

君玖便安然地枕在倾瑟的颈窝里,咬着她的耳朵低低地笃定道:“不许做天帝的天后。”

“这你也管。”

君玖轻轻咬了一口倾瑟的脖子,使得她浑身一颤,有些执拗道:“不许就是不许,你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本君现在就先将生米煮成熟饭。”

“……你先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君玖微微鼓了鼓嘴,十分不情愿地放开了倾瑟,坐起身来。

倾瑟撑着手臂亦坐起来,心伤叹道:“狐族狡诈又娇蛮,本司实在不该与你为伍。”

“娇蛮?”君玖抽了抽嘴角。

只听倾瑟兀自又道:“不是娇蛮是什么。说起来我还当真不晓得哪点招惹你们狐族了,若要计较,我还算是狐族的救命恩人。怎的就如此气背。”

君玖好整以暇地看着倾瑟,成功地扭转了话题,似笑非笑道:“跟本君说说,司主何时成了我青丘狐族的救命恩人了?”

倾瑟掂了掂下巴,道:“这事儿还真得从头说起,也不怕说与你知道,本司前一回下界碰巧救了一只被天雷劈得焦黑的九尾狐狸,谁知那小东西忒不知恩图报,本司将它带下凡好生照料着,结果那厮身体一好也不跟本司打个招呼就跑回青丘了,委实狡猾。下次若本司还去你们青丘,定要将那家伙逮出来,让它为本司做牛做马来报答本司的救命之恩。”

“……”君玖沉默。

倾瑟不大满意:“喂你莫不是舍不得罢,是那只狐狸太不知好歹。”

君玖抬头看她,眼里浸着明晃晃戏谑的笑意:“那只狐狸哪里是跑回青丘了。”

倾瑟疑惑道:“那不然跑哪里去了,难不成是晓得本司要抓它,就先躲进哪个狐狸洞了?”

君玖缓缓挑起嘴角,道:“它不是下凡历劫么,投在凡人身体里,一直与司主在一起,还以为司主会知道呢。”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往凡间跑,历个什么劫……”倾瑟咕囔了半句,猛然抬头,看着君玖,“一直与我在一起?”

“是啊,在凡间时本君不是一直与你在一起么。”

“莫不是你就是那只傲娇白狐狸?”倾瑟也不惊,而是眯着眼靠近了些君玖,细细端详起了他,竟还用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道,“嗯眼睛委实有些像,那本司救的不是什么狐子狐孙,还是你这个狐祖宗了?怎么,你想如何报答本司的救命之恩?”

(四)

君玖任由倾瑟这般捏着他的下巴,故作认真地思量了下,然后认真地看着倾瑟道:“能容我以身相许吗?”

倾瑟答道:“我更喜欢你做牛做马。”

君玖捏住倾瑟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握进手心里,轻轻浅笑:“大抵司主还不知道,当日天雷滚滚那是本君下界历劫之前在洗仙髓,司主就洋洋洒洒地乘着祥云贸贸然闯了过来,若非本君拦着,这估计被劈的就是司主了,本君也不至于会变成那副模样,说起来司主还当真是劳苦功高。”

倾瑟抽了手,抠了抠面皮,吱了一声:“不早了,要歇息了,天一黑就耳背。”

君玖闷笑一声,随即捧过倾瑟的面颊,在她侧脸上啄了一下,便下了榻。留倾瑟一人在榻上愣神。

见君玖要开门出去了,倾瑟问:“你去哪儿?”

君玖侧头,似笑非笑:“我不去问店家再要一间房,莫不是你想与我同房?”

倾瑟躺在榻上,叹了口气:“请随手关门。”

……

在小城里晃了几日,这天清晨,君玖与倾瑟如一般的客人,在一楼大堂里用早膳。四周时不时有凡人的眼光放在他们身上,两人皆是淡定得很,面上亦丝毫没有什么动静。

直到客栈门外,停下一盏华丽的轿子,走进一位亭亭玉立笑语翩然的女子来。彼时倾瑟手执白瓷勺,有一下没一下搅着碗里的白粥,女子停在了桌边。

只见女子对着君玖盈盈一拜,道:“沈嫣见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