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是去向天帝复命,这难得来一回天庭,倾瑟却还是没忘往司命宫兜转一回。好歹说也是老相识了,偶尔才上来一趟,不去打打招呼怎么合礼数。况且旧账还在那里记着。

可十分不巧,司命星君那瘟老头还未回来,倾瑟又见到了瘟老头的侄子掌文星君。难得,掌文星君邀倾瑟进了司命宫,喝上一两盏淡茶。

倾瑟也不拒绝,大大方方走了进去,一坐下便笑睨着掌文星君问:“你家叔叔竟还未回来?”

掌文星君彬彬有礼,面皮上挂着温和的笑,道:“回来是回来过,不过又走了。”

“又走了?”

掌文星君如实道:“叔叔他前些日子去了北极仙翁那里,跟仙翁赌了好些棋局,后觉得不圆满遂又去了南极中天火神那里,尝了尝火神酿造的仙界第一烈酒,不想竟喝醉了睡了好些时候,后来又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处仙家,方才想起似许久没执笔写命格了,就回来拿了几本命格簿子连歇都没歇多久就又走了。”

倾瑟抽着眉头,道:“前一回你不是跟本司说司命星君四处游历去了好就地取材写命格么,怎么竟去各处仙家那里闲混了?”

掌文星君闲适地撂了撂袖摆,给倾瑟添茶,道:“唔大抵这回真的是四处游历去了。”

倾瑟眯了眯眼:“你莫不是在故意诓骗本司?”

“哪里敢。家叔让小仙若有机会见到司主便带话给司主,虽说司主与家叔交情甚好,但也实在不必对他挂记着念念不忘。”

倾瑟抬眼淡淡瞅了掌文星君一眼,道:“既然司命星君都说交情在这里摆着了,本司岂能说忘就忘呢。本司实在是挂念得紧,每每一上天庭必先过司命宫来探一探,就是盼望着哪一日司命神君回来了本司好与其做一番令他深刻至极的交流。来掌文星君你老实给本司说一说,你是不是晓得你家叔叔人在何处?”

掌文星君连连摆头,道:“这个真不知。且莫说我衍文宫平日里事物繁忙,现在又连带着给家叔拉扯这司命宫,如何忙得过来,更甭说得空去探得叔叔他仙踪了。嗳这一点司主委实得体谅我。”

“本司自然是十分体谅”,倾瑟闲闲道,“不若下回你家叔叔回来了,你先逮住他然后卖本司一个人情告诉本司一声如何?如此一来,他必再不会让你操劳这司命宫的事情了。”

掌文星君沉吟了下,认真道:“我可有什么好处?”

倾瑟反问:“你想要什么好处且说来听听?”

掌文星君便闷闷地笑了两声,道:“暂且与司主交个朋友如何?”

倾瑟掂了掂下巴,道:“唔倘若本司交了掌文星君这个朋友,掌文星君便会为本司逮住司命星君好让本司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委实划算。况且本司还不曾有个什么朋友,听起来也新鲜。”

掌文星君侧头捂嘴,闷笑着咳了两声,道:“那如此说来司主便是答应了?”

倾瑟道:“嗳就是不知道司命神君他何时能够回来。”

“大概快了,很快。”

“那便一切好说,好说。”

(二)

倾瑟在司命宫和掌文星君叨嗑了半天之后,才猛然想起她来天庭的目的。她是上来和天帝复命的。于是不得不草草辞了掌文星君,往天帝这处赶。

这见天帝,倾瑟是轻车熟路得很。每每她一来,天帝就必会在瑶池那里等候。这回也不例外。

只是,这回天帝见了倾瑟,面上神情十分委屈。

倾瑟将将一到瑶池处,便弯身作揖道:“倾瑟见过天帝。”

天帝道:“孤遣人去幽冥境给司主传话,司主也很快便上来了,可孤在这里等了许久司主方才过瑶池来,是不是路上被哪个仙家给搭讪了?”

倾瑟愣了愣,如实道:“不过就是去了司命宫看看司命星君回来了没有,不想遇见了他侄儿掌文星君,遂多说了几句。”

“过来坐。”

倾瑟坐下后,天帝便又道:“他跟你说什么了?孤先跟你提个醒儿,这天庭里的男神仙们嘴巴油得很,尤其是哄哪家仙子那叫一个甜蜜顺溜,倾瑟你万万不能信他们。”

倾瑟扬起唇角,抬眼看着天帝,戏谑道:“那天帝亦是天庭里的神仙,是不是你也不能信?”

天帝沉吟了下,道:“唔孤可以除外。”

倾瑟闲适地拨弄着面前的茶杯,道:“几万年没几个可以闲话的人,如今多几个朋友也未尝不可。噢对了,上回匆匆别了天帝回去了幽冥,实属倾瑟无礼,还望天帝见谅。”

天帝轻轻问:“若孤不遣人去幽冥境请你,如今你会亲自来天庭见孤么?”

倾瑟愣了愣,抬起眼帘,看着天帝一脸安静的神色,飘忽道:“会罢,只是不知会多久之后来而已。”

天帝淡不可察地笑了笑,道:“去人间几趟,可还顺利吗,有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找到了,却又似没找到。”倾瑟答道。

“哦?”

倾瑟吁了一口气,撑着侧脸道:“找到了几个轮回,可惜没个结果。”想了想,倾瑟觉得哪里不对,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三)

天帝苦笑了两下,道:“倾瑟,是不是孤当初让你下凡去体验凡人的喜怒哀乐,做错了?若是孤没有那般想你找回有心时的七情六欲,你便不会在凡间就爱上了他人。孤只是想,能让你多多感受一些也是好的,只可惜……嗳……亏大发了。”

倾瑟垂着眼帘,淡淡道:“天帝一番良苦用心,倾瑟感激不尽。”

“那如今找回了心,一点也没有对孤回心转意的迹象么?”

“不晓得。”

“那就是没有了。你那般拼命地去找一个凡人,已经很明显了,你对孤移情别恋了。”

倾瑟老实承认,笑道:“啊,是移情别恋了。但不知恋上谁了。”

天帝默了默,又问:“那天后的位置,倾瑟不要了?说实在的,孤不大喜那凤族的鸟儿,倒觉得幽冥的月凰甚好。”

倾瑟动了动唇,挑了一个淡淡的弧度,道:“还是给凤族的鸟儿罢,月凰只配生长在幽冥那样昏暗的地方,太过光鲜反而不习惯。”

许久天帝才应道:“好,就听你的。”

倾瑟怔了怔,抬起头来,忽而对上天帝那双暗沉专注的凤目,忙侧过眼去,眼眶蓦地就酸涩了。她仰了仰头,捏着鼻梁道:“你莫要什么都听我的,若是实在不喜欢,不娶那鸟儿做天后便是,三界里好看的仙子数不胜数。”

“可孤只喜欢你一人怎么办呢。”

倾瑟闻言复又垂下头来,手撑在桌面上捂住了双目,轻轻道:“谁说我如今找回心了,在三万年之前早就丢得一干二净了。丢了就是丢了。凤夕,无论你怎么努力,就算是找回了一颗实实在在的心,它也是丢了。”

天帝起身走到倾瑟面前,蹲下,移开了倾瑟捂着眼睛的手,抬起手指抚了抚她的眼角,淡淡笑:“倒是许久没见过你这般伤情落泪了。”

倾瑟兀自伸出指尖摸了摸面皮……竟哭了么……

那一指凉润。不是眼泪是什么。

她看着眼前温柔绝美的紫衣男子,颤颤地伸过手去,在他稍稍诧异的神情下,抚上他的眉目,抚过他的鼻梁,喃喃又哭又笑道:“凤夕,这回我是真的不再倾慕你了。”

天帝凤目里的熠熠流光霎时暗淡了去。

“孤早晓得了。那日你没随孤回天庭,孤就已经晓得了答案。嗳到头来还是得娶那凤族的鸟儿。”

(四)

一番缠绵低语之后,天帝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一派风流倜傥,坐回了对面,对着倾瑟谆谆教诲道:“倾瑟,你去凡间找那个凡间男子时,孤用观尘镜看了几看,虽轮回的魂魄依旧还是同一个魂魄,但他委实配不上你。那凡间男子几度背弃于你,孤看了都替你寒心,不值得实在是不值得。往后,你万不能轻易就相信了哪个的花言巧语,若有谁倾慕你,你完全可以跟孤说一说,孤也好为你参考参考。”

倾瑟冷不防被茶水呛着了,闷闷咳了两声,道:“不必麻烦天帝了。”

“不麻烦不麻烦。”

“……”

倾瑟忽而想起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忙放正了面前的茶杯,两指蓄满了仙法便往茶杯里送,源源不断。

天帝问:“你这是何意?”

倾瑟笑道:“早前下凡除魔孽之际,天帝曾借与倾瑟一万年仙力,现在自然当是归还的时候。”

天帝忙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权当是送给你的,反正孤身上仙力多得是。”

倾瑟手上动作未停,嘴上道:“天帝身份尊贵,岂能随意赠仙法于我。”

天帝不慌不忙道:“这样罢,你若想将这一万年仙力给孤做定情信物,孤就暂且收下。”

倾瑟顿了顿,默默地收了手。

天帝便又开始唏嘘:“你就那么不愿意给孤一样定情信物么……”

倾瑟又想到了一样东西,忙伸出了手腕子道:“这个缚仙索要还与天帝。”

天帝摸了摸下巴,道:“本来这缚仙索孤也是打算赠与你了的,但倾瑟若是实在想以缚仙索作为定情信物孤也可以接受,倾瑟你快快给孤罢。”

倾瑟又默默地收回了手腕。她口中什么都不说,但心里头清楚,她欠天帝的。

天帝看透了她的心思,懒懒笑道:“倾瑟你这么没精神做什么,孤晓得你没能做成孤的天后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彷徨,这样罢,西天如来遣菩萨来邀请,想我们仙界去他那里听佛。你便同孤一道去,如何?”

倾瑟抬起眼帘看着天帝,扬起唇角浅浅笑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