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头,倾瑟带着寒生悄悄溜回了蓬莱岛,径直去了那百花盛开的百花岛。

百花岛果然名副其实,倾瑟与寒生腾着祥云站在半空中向下观望,只能瞧得见各色各样的花草开得分外繁盛娇艳,确确实实是连一条小径的空隙都没有留出来。

倾瑟在百花岛上面盘旋了一周,一下就看见了一片粉红色的嫣然之地,那里一株一株的桃花正灼然绽放。粉粉嫩嫩的颜色,让人见了十分舒坦,连心都忍不住温软了去。

她手往那处地方一指,忙道:“寒生,在那里,快下去。”于是两人便双双下了祥云,在那片桃林里停了下来。

落地后,倾瑟眯着眼细细打量着这桃林,一道清风拂过夹杂着桃花应有的阵阵香甜,入目之处尽是嫣红。然这只是一般的桃花之景,最令人惊艳的是,这里的每一株桃树上,就在那一簇一簇桃花开得最荼靡之处,竟还冒出了几朵血色桃花来。这几朵血色桃花,将整片桃林装点得恰到好处。

倾瑟吸了一口气,浅浅笑着,毫不吝啬地赞道:“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难怪仙家们皆说蓬莱仙岛的桃花最具神韵,在本司看来也是恰恰如此。就算没在此处落地,只是悬空而望,亦是忍不住要感叹一番的。”

寒生看了两眼这桃林,就未再多看两眼,一双眼睛尽是撂在了倾瑟身上,轻轻道:“桃花再好看,无论如何也及不得我们幽冥境的月凰好看。”

倾瑟愣了愣,负着手侧过身来,面皮上浅浅的笑意未退,眯着眼道:“你倒是会说话。还不开始干活?”

寒生侧头闷闷咳了两声,随即一手化出一把剪子一手化出一只长口瓶子来,不急不缓地走进桃林深处,道:“司主且在外面等着,下官很快就剪好花枝。”

一枝桃花。两枝桃花。三枝桃花。

寒生细致地用手里的剪子一一剪下,然后好心情地装进长口瓶里。这时身后冷不防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寒生,本司让你剪桃花,为何你净挑开得清淡的剪?”

寒生顿了顿,转过身去,却见倾瑟不知何时竟也跟着进入桃林里来了,正倚在一株桃树下,看着他。他便正了两声,清了清喉咙,道:“下官是看到这些花虽开得清淡但错落有致颇为好看,想着司主可能会喜欢。”

倾瑟道:“本司是将这些花拿回去养桃花运的,你挑得这么清淡哪里养得起桃花运来。你且挑一些开得最灿烂的。”

寒生闷了闷,道:“下官挑的都是桃花苞,现下未开,但开的时候必定十分灿烂。”

倾瑟坚持道:“就挑最灿烂的,本司要养桃花运。把那些血色桃花也弄下来。”

“……是。司主且先出去罢,此地枝桠繁乱,下官担心会碍着司主。”

倾瑟便闲闲散散地出去了,淡淡道:“那本司就在外面等你,先四处逛一逛,你弄好了来寻我就是。”

(二)

倾瑟一走,寒生便继续回头剪桃花枝。不过依旧是挑开得清淡的剪。他总不会真拿这些花枝回去给他司主养几朵像样的桃花罢。

可剪着剪着,寒生突然停了下来,听到背后的声响绷紧了身体抿紧了唇。他手里拿着剪子双目一眯,倏地猛转身就将手里的剪子刺了出去。

手,连带着那小剪子,被人握进了手里。

有浸着笑意的人声道:“你们家司主嘱咐过了,让你挑开得好的桃花剪,你怎么还挑开得冷清的剪?”

寒生抬眼,霎时就看见一位玉立出挑的粉衣仙子站在自己面前,长发垂顺巧笑嫣然,整个人似乎都要融进这片桃林里。美目盈兮如盼秋水,雪肤白兮若聚凝脂。

可寒生却丝毫不给她好颜色看,尤其是自己的手被她毫无忌惮地握在手里,那种方才在厅堂还未消退的触感,更加令人气愤,便冷声道:“这与你何干,你放手。”

美仙子轻笑出声,道:“小判官你怎的对我这般冷淡,莫不是我这个模样还不够吸引人么?来你说说,要怎么才能吸引你?”说着她竟伸出手指去勾寒生的下巴。

寒生怒了,手掌蓄了仙光便毫不留情地冲美仙子劈了过去,美仙子动作轻盈矫捷,只唇畔一勾粉色衣裙飘飘忽忽就躲过了寒生那一掌,继而落脚在他两丈开外。

只是忽而一落脚,美仙子已然不是美仙子,粉色衣裙褪换成了一身花里胡哨的锦衣袍子,衬得此人身材颀长而匀称,正弯着眉眼笑睨着寒生。

这不是蓬莱仙主又是哪个!

寒生面皮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道:“今日有幸来得蓬莱岛一次,原以为仙主情操高尚,不想却还有喜欢打扮成哪家仙子戏弄于人的嗜好。”

仙主无谓笑道:“小判官啊,眼下可是你在本仙主的百花岛上偷本仙主的桃花,怎的说得这不是的那个却似我一般?”

寒生闻言将方才剪下来的桃枝全都扔在了地上,道:“既然如此,我还巴不得不要。”

寒生忿忿离去时,蓬莱仙主掩嘴一笑,那嘴角些微上扬当真的风情万千。他懒懒散散道:“小判官,想要桃花尽管再回来,但下回莫要再偷偷摸摸的了。你就是要这一片桃林,本仙主说不定也肯送你噢~”

寒生闷闷道了声:“不必,留着仙主自己慢慢欣赏罢!”

仙主在后面拉长了声音喊:“你们司主不是要桃花儿么~~~你就这么走啦~~~`”

寒生咬咬牙,攥紧了拳头,恨不能回去揍他一顿。

(三)

话说,倾瑟让寒生在桃林里给她剪桃枝,她出了桃林一人闲得慌,便漫无目的地在这百花岛上四处闲逛了起来。

一路花香芬芳,那么多种花香飘进鼻子里,说实在的香却却是香,可是闻得久了就紧紧是觉得香而已,连究竟是何种花香都说不出来。

然而,倾瑟走到一处嗅到又一花香之时,脚步却停了下来,淡淡蹙着眉头,踟蹰了下还是转了进去。

幽幽的令人舒心的暗香。

没多走几步,一派暗紫色的光景已然呈现在了倾瑟面前。她看着一地盛开的紫色小花,面色毫无波澜,可惜那幽香闻进鼻子里,怎的就蓦然酸涩了。

那是一地的暗紫幽兰。空气里弥漫的淡香,尽是幽兰的味道。

倾瑟低着眉眼,安安静静地看了几眼脚下匍匐的紫色兰花,伸手拂了拂裙角,转身离去。兰花开得虽好,但她不喜兰香。

兰香味道闻起来酸涩,有什么好喜欢的。

就在倾瑟那堪堪一转身的瞬间,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怎的跑到这蓬莱仙岛里来了。”

倾瑟抬起眼帘往前面一看,这才发觉原来这一片兰地里竟还站着个人。一袭白衣落地,身形如流线一般仿若飘渺。长长的墨发,丝丝扬起。

唯有那双狭长的琥珀色眸子,不辨喜怒。

不是君玖又是谁。

倾瑟一见他,眼底里当即浮起两分疏远与寒意,只挑了挑嘴角似笑又非笑道:“君玖上神不也来了此处么,怎么,上神来得,本司就来不得了?”

君玖不急不缓地走到倾瑟面前,比倾瑟高出半个头,垂着眼帘看着她,问:“忘记今日是什么日子了么。”

倾瑟扬了扬眉梢:“今日是蓬莱仙主做仙会之日,莫非还是个其他的好日子?”

君玖抬了抬手,薄凉的指尖冷不防捏住了倾瑟的下巴,倾瑟侧头,君玖却不给她侧,愣是将她下巴托了起来,迫使倾瑟看着他,道:“今日本君在月凰林子下等着你。”

“等着本司?”倾瑟哼笑一声,袖摆拂过之处,干脆决断地打开君玖的手,“本司有答应过来么?上神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了。”

君玖捉住了倾瑟的手腕,稍稍一带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低低道:“莫不是还在怪本君?上次当真是本君欠妥当,没弄清事实偏袒了执画,但也够了,你下凡间去寻别的男子,独独与天帝一起去听佛,你也不对。”

(四)

兰香扑鼻,所以倾瑟才不喜这满地的暗紫兰花。

她负着手随意散漫地笑了笑,道:“本司去寻谁,与谁在一起,这可碍着上神了?嗯对了,上回听上神派人来说,神女已被上神罚禁足青丘三百年,本司以为实在不必如此。不就是扇了本司的耳光么,本司已然当着上神的面掌掴回去了。若是上神心疼得紧,本司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上神将神女回归自由。”

君玖的面色沉了下来,道:“她敢打你,为何你不告诉我?”

倾瑟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那我打她的时候,你信的是我还是她呢?”

君玖不语。

倾瑟低着眉,神思淡淡神情淡淡。她就那般淡淡地离了君玖,亦淡淡如水一般温温道:“幽冥司主冷血无情手段狠厉,这些都不是传言。只不过前一刻你对我说,若是我将自己置于险境,你定会永远一直站在我身边。后一刻,若是她人置本司于险境,应当如何?在你不信本司之前,本司便已经决断了一切,无需任何怜悯和同情。”

就在倾瑟离君玖越来越远时,君玖隐忍着低吼:“倾瑟!”

倾瑟顿了顿:“嗯?”

“不是下凡找那个叫韶言的人了吗,找到了没有?”君玖飘忽地问。

倾瑟仰着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边,吁了口气:“找到了,不过不重要了。”

恰逢此时,寒生匆匆忙忙寻到了此处,一眼看见了倾瑟和君玖,满身戒备地走到倾瑟面前,作揖:“司主。”

倾瑟看了眼两手空空的寒生,问:“你剪的桃花呢?”

寒生将将欲答,不想君玖忽然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重要了?”君玖一双眼睛放在了寒生身上,不尽清寒,“我在青丘月凰林子里等了你一天,你却带着他来这蓬莱仙岛摘桃花,当真好情致。不妨你给本君说个明白,莫不是你移情别恋喜欢上了你这卑微的下属了?”

倾瑟低垂着头,静默了半晌,倏地冷冷清清笑了两声,轻佻佻地问:“韶言,你为何总能让我心痛呢。”

君玖眸色一闪,只见倾瑟纯黑色的袖摆朝空中一挥,霎时一道强烈的红光闪现,直直飞落往青丘的方向。

方才那个方向还弥漫着的郁郁葱葱的草木之息,瞬间枯萎消散!

一片山头,生长了月凰树林子。那是月凰树在枯萎。

踏上祥云,黑色的衣摆翻飞青长的墨发飞扬。她一直低垂着眉,轻轻落落道:“你曾说,幽冥有月凰,绝世而无双。除了本司的幽冥,青丘不配再生长月凰。因此,你再也无需在月凰林子里等本司。”

若有一日,不是她将自己置入险境而是被别人置入险境,那他会不会因不相信她而亦将她置于险境呢?

倾瑟不知道。她想她也实在不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