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呆不傻的郭金石自然也想到了成书记可能在县里有女人。眼下社会上这种事太多了,报纸上三天两头有因情变而凶杀报复的新闻。是不是成书记独身在外,也有了相好的呢?可郭金石不敢再往深里想,再想就亵渎埋汰成书记的为人了,成书记在郭金石的心目中很高大,很完美,他不可能也犯那方面的毛病吧?

郭金石不敢往下想,可生活中却偏有更让他犯寻思和为难的事。有一天,下班后,机关里的人基本都走净了,纪主任从大楼里出来,在院子里四处转了转,便踅进门卫房。门卫房很安静,只郭金石一个人,下象棋甩扑克的要等吃完晚饭才会返回来。

纪主任说:“这两天,我又听不少人夸你,说这小伙子选的好,比有些机关老油条都强。哼,有些人,上班来一张报,一杯茶,就靠纳税人的血汗钱养到老啦!”

郭金石说:“我有什么想不到没做到的地方,纪主任您尽管批评。其实,大家夸,也是在夸您,我做的那点事,哪件不是在您指教下做的呢。”

纪主任说:“虚心使人进步,这是**他老人家的话,没错儿。别满足,继续好好干,等以后有机会,我想法把你转为国营合同工。”

郭金石的心怦怦地跳了跳,说:“这事……怕是很难吧?”

纪主任说:“要说难,这事确是可比登天;可要说容易呢,也就是县里哪位领导动动笔头子签个字的事。你不是当过兵嘛,安排退伍转业军人,上边早有政策。不安排,领导有充足的理由;安排了,领导也冠冕堂皇理直气壮,这你不会不信吧?”

郭金石忙点头:“信,这我信。纪主任这样惦记着我,我就感恩不尽了。我也学说一句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纪主任对我的恩情是大江大河,我怕这辈子也报不了了。”

纪江摆手笑:“一说报恩,反把你我的情谊整远了。我要图报恩,满街筒的人有的是,我的办法也有的是,我咋没说让别人跨进这个院子里来?走的那位老刘,背后可是有靠山的,为他的事,那位老领导见我面连句话都不说了,我主动向人家问好,人家也只是用鼻子哼哼,满脸挂霜,好像我欠了他八百吊似的。连县里的一位现任领导都对我说,虽说用哪个临时工是你办公室主任的职权,但还是要慎重些为好。我不服,说我新换上的小郭是不是比原来的那个老刘干的好?那位领导说,小郭是不错,但有时还是要考虑到退下来的老领导的情绪和态度,连成书记和陈县长都要敬着他们七分呢,一切要从求稳定的大局出发,这叫政治,你懂不懂?你看看,不就换用了一个临时工嘛,还整到政治上来了。”

纪江说着,把手伸进衣兜里摸,郭金石忙掏出成书记给他的高档烟,递上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又忙捺燃打火机,将摇曳的火苗捧送到纪主任跟前去。

纪主任深吸了一口,说:“不说这些了,想起来就生气,还人事制度改革呢,屁,不定忽悠到猴年马月呢!哎,上回你说的给小门上锁的事,我放着没办,没发现什么情况吧。”

郭金石摇头:“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纪主任说:“那你没留留心,夜深时都什么人常从那个小门出入?”

郭金石说:“夜深了,一般人很少走,也就……成书记走过几次。”

纪主任眼睛亮了亮,又问:“成书记都什么时候出去?”

郭金石犹豫了一下,心里就有些对刚才的话后悔了。成书记要是夜里出去打麻将或去办什么事,既放着现成的大门不走而偏走小门,那就是有意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这般说,岂不是将成书记的秘密泄露了出去。虽说纪主任不是外人,但成书记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自己又何必多此一嘴呢。这么一样,他就有意含糊作答了:

“也不一定,有时早些,有时晚些,也没个准儿。”

“那他都什么时候回来?”

郭金石心里便又一惊,纪主任问这么细干什么?若实话实说,先就让他感觉到了成书记夜里行踪的不正常,话要传出去,好像自己像个狗特务似的,偷偷盯着成书记的梢呢。

“我……睡觉睡得死,大院里没什么事了,我就钻进了被窝。成书记回来是什么时候,我一点儿没觉,估计也不会太晚吧。”

纪主任在地心转了两个圈子,说:“那就这样,以后你要是看到成书记再在夜里出去,你就抓紧给我打个电话,我把我家里的电话和手机号码都留给你。”

“这……好吗?”郭金石嘟哝着说。

这回是纪主任抢先掏出了烟,先自己叼上一支,又递给郭金石一支,郭金石摸出打火机时,纪主任已先点燃了,又送到郭金石面前来。

“也没什么不好。我估计,成书记夜里出去,一定是看书批件累了,出去散散步。这一阵咱县里治安状况不好,夜里没少发生凶杀抢劫的事。成书记独身在外,真要出个三长两短,先就是我这个当办公室主任的失职。反正我夜里在家也没什么事,知道成书记出去散步,又正好我也闲着,那我就远点随着他,真要出点什么情况,我也好及时有个照应。你在部队里呆过,部队的大首长出门在外,是不是都得带个贴身警卫或勤务兵啥的?地方虽说没有这些讲究,领导们也不摆那个谱,可保护领导安全,咱总得在心里有这个数,上这个路。你说是不是这么个事?”

纪主任既这么说,郭金石只好点头了:“行,以后我注意点,看到成书记夜里出去,我就向您报告。”

纪主任说完这些话,就离去了,走前再一次拍拍郭金石的肩:“今儿咱爷俩说的事,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对谁都不要说。小伙子,好好干吧,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看到你,我就想到自己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那时候我远不如你,念完书回乡务农,整天撸锄杠修理地球。你日后一定比我有出息。”

这一夜,郭金石睡不着觉了,看着成书记办公室的灯光直到夜深才熄,翻来复去想着纪主任的那一番话,越想越觉不是个滋味,越想越后悔自己冒冒失失说的那句话。都说衙门如虎穴,宦门深似海,果然如此。不管纪主任出于什么目的,但他让自己替他盯成书记夜里的行踪,这个意思是一目了然的。再想想他进屋时先说的那些话,就越发觉得纪主任老谋深算,是有备而来,今天的这番话可不是随意说说的。他先用棍挑根骨头棒子诱引着我,让我心甘情愿地替他当猎犬,而且要猎捕的是县里的一号大人物。

想到这一层,郭金石直觉浑身刷地出了一层冷汗。俗话说,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不然他为啥要一再叮嘱那番话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呢?平心而论,纪主任对咱不薄,当初要不是他的一句话,怕是自己再用心用力,也进不到县委大院里来。可成书记对咱也不错呀,那么大的官,管着几十万人,却一点没有瞧不起咱个屯老二的意思,还送咱这个那个的。要不要想法给成书记提个醒呢?不,不行,那样一来,就得罪纪主任了。虽说成书记管着纪主任,可听说县里当官的两大派,成书记和陈县长就像大车上的辕马和拉套的大骡子,表面上在一条道上走,实际上却各使各的劲。成书记省里有人,迟早一天会走的,别说日后纪主任是不是还会说了算,就是眼下他一翻脸一瞪眼,咱这个小临时工也得吃不了兜着走,还得回家放羊种地去,那自己这一阵的算计和努力可都算瞎子点灯白费蜡了。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闭眼装糊涂,一大一小两领导都不能得罪,纪主任真要再问,只说这一阵再没见成书记夜里出去就是了。这个招法也只能用一时,上上之策还是赶快实现自己的进身谋略,然后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村里去办自己的正经长远大事要紧……

这一夜,郭金石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城街上已响起环卫工人哗啦哗啦抡动大扫帚扫马路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