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志超进了屋,本想装作轻松的样子,但一见宋波,便知一场争吵又免不了了。

各自坐在椅上,互不说话,也不对视,都在酝酿怎样开口。

宋波先开口:“我来接你回去。”

成志超说:“我手上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县委常委会决定,由我牵头办理。等我这项工作告一段落,再回去吧。”

宋波说:“我知道你说的重要工作是什么。我只再问你一句,这个家你还想不想要?”

“当然想要。我从来没动过不要家的念头。但你一定逼我,我只好悉听尊便。”

宋波两眼喷火,说:“你要是敢为这句话负责,那你就再说一遍!”

成志超说:“现在是吉岗县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成志超绝不临阵脱逃!我只希望,你能理解我,支持我。”

宋波突然伏在桌上呜呜哭起来:“志超,就算我求你了,为了咱们的家,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为什么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呀……”

成志超鼻子酸上来,长叹一口气,起身进了卫生间,将毛巾放在热水下冲了冲,拧干,回身放到宋波手边,说:

“办完手头的这件事情,我就回去,好好陪你和孩子,行吗?”

宋波又哭了一阵,坐起身,看也不看成志超一眼,抓起电话,拨出去:“马上到大堂门前等我,我们回去。”

这似乎是比最后通牒更决然更彻底的最后了断。成志超怔了怔,又长叹一口气,无言。

第二天中午前,省委副书记鲁岩恒的电话也追过来。那个时候,成志超正在县公安局魏树斌的办公室研究追捕邹森和两个杀手的事情。

“志超啊,你翅膀硬了,这个电话是不是非得我来打,你才会启动大驾回来呀?”

鲁岩恒的话很重,那是高层领导轻意不用的泰山压顶之势。成志超立刻慌了,握手机的手都有些抖起来。

“不,不是。鲁书记,这些年,您一直关心我,爱护我,在我不争气的时候,还在想方设法保护我……我知道,我让您失望了。”

“也许,是我错看了你,也错误地把希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但你不听话,是不是就以为我没办法啦?”

成志超越发地慌了:“没有,绝没有,我不敢这么想。组织上要撤我,只是一个电话或一纸命令的事。但我再一次向您请求,让我在县委书记的这个位置上,再干一个月,不,哪怕只半个月。以前,我在这个位置上,可以说一无所为,就是做了一些顺乎民心的事,也是在您亲自运筹大力支持下完成的。我不讳言,我还做下了一些很不应该的事,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孩子,不光自己脸上无光,也给您的形象蒙了灰尘,愧对您的培养和厚望。每当想到这些,我很愧疚,无地自容。但这次,我下决心正在做的这件事,我认准了,绝不会有错。往小了说,对家庭,对我自己,往大了说,对您,对省委,对我们执政党的形象,都只会增加光彩。县里的这个**集团,与社会上的黑恶势力勾结在一起,无视党纪国法,疯狂侵吞国家资财和老百姓的血汗,据我们初步调查掌握,不下几千万元,这个毒瘤不除,我无脸离开吉岗,更无脸面对这里几十万的人民群众。因此,我决意豁出来了,也许是豁出一生的前程,豁出家庭的安宁,但我无愧无悔。眼下,我只希望像我的父亲一样的老领导仍能理解我,支持我,让我真正当一回县委书记,或者说,让我堂堂正正地做一回血性尚存的男人。我不想再让别人瞧不起,尤其不能让我自己瞧不起自己。我求您了,鲁书记,请您相信我,再一次地支持我!”

这番话,成志超想了很久,从他下决心留在吉岗县查办案子的那一刻就在想,一直想到此刻。他知道,鲁书记会动怒,电话一定会打来,没有省市领导的背后撑腰支持力排众议,他仍有可能半途而废一事无成。他说得情真意切,到后来,已动情得有些哽咽了。

魏树斌就站在旁边,他走到窗前去,远望青山旷野,还有高天白云,默默无语。

电话那边,鲁岩恒沉默了很久,才说:“你说的那个案子,我已经多少了解一些。我原来的打算,是把你先调出来,再派个得力人手过去,不把那个黑堡垒砸它个人仰马翻稀巴烂,我的心也有所不安啊。你既然下了这个决心,说明你已有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和必胜的把握,那就搏一搏吧,不战则已,战就必胜!也许,直到今天,我才可以确信,我真的没有看错你,我很高兴,祝你成功。宋波那边,我让你朱姨再劝劝她,你就安心做你的工作吧。”

成志超收了线,心绪仍在激动之中,好半天没说话。

魏树斌回转身,歉疚地说:“我现在很后悔,那天在松林里,我说了许多错怪你的话。你的这些难处,我应该想到的。”

成志超摇摇头:“拉弓没有回头箭,没有你的那番话,我可能就拉不开这张硬弓,实话实说,我当时已不想拉这张弓了。我应该谢谢你的。哦,不说这个了,咱们接着说邹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