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森和两个杀手落网,魏树斌命令刑警们将三人连夜送到黑水县看守所关押,又严令参加追捕的干警保守机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经验丰富的魏树斌只怕事出意外,狗急跳墙,陈家舟和伍林毕竟都是市里管的干部,没有上级领导机关的批捕,眼下还只能实行暗中监控。成志超在表面上也不动声色,一如既往,工作上的事该找陈伍二位的,仍找他们商量。

抓住邹森的第二天上午,成志超正跟陈家舟、伍林在办公室商量北部山区扶贫的事,魏树斌突然闯进来,看样子想说什么,但扫了陈家舟和伍林一眼,又缄住了嘴巴。

“正好几位领导都在这儿,报告一个消息,邹森找到了。”

陈家舟陡然色变,急问:“在哪儿找到的?”

魏树斌骂:“他妈的,这小子,跑到关里一个小县城猫起来了。”

成志超装作很振奋的样子说:“好啊,赶快派人押回来,抓紧审问。这是我们这个专案取得重大进展的关键一步。”

魏树斌叹了口气,说:“还押个球,死了。死后还被浇上汽油,焚了尸。当地警方经过尸检,还找到他留在旅店里的一些东西,认定是被抢劫后杀害,但凶手下落不明,警方还让我们提供线索。妈的,我要知道谁是凶手,还把这份功劳白送给他们啊!”

陈家舟猛然悬起的心又扑通一下落回肚里,望了伍林一眼,故作淡漠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死了活该。这些年,我可被这东西蒙害苦了,还以为他是个好干部,哪曾想他背着我们做了那么多胆大妄为贪赃枉法的事呀。县里出了这种事这种干部,责任主要在我,教训啊!”

伍林忙说:“交通局主要是我分管,要说责任,也主要在我。这几年,我只知抓建路上等级,脑里缺根弦。不是成书记下决心,还不知姓邹的这个王八蛋日后还要给咱们捅多大的漏子呢,真要那样,我就更担不起责任了。”

成志超说:“现在还不是总结经验教训,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关键是,邹森这一死,可能要给破案工作增加一些难度,但我们也用不着灰心丧气,此路不通,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我就不信仅此一条线索。我的意见,邹森已死的事暂时只限我们几位知道,这是一条纪律,谁也不能泄露出去。魏局长,你是破案的专家,你的意见呢?”

魏树斌便连连点头,说成书记这个醒提的好,又请几位领导放心,说局里马上派人去勘验邹森尸体和所留物品,争取从中找出新的破案线索,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邹森的死讯,让陈家舟和伍林都生出一些兔死狐悲的伤感,毕竟同在一个战车上滚了这么些年,从此分手,阴阳两界。但很快,两人就觉心安神定了。邹森一蹬腿,死无对证,你们就胜利去吧。那两个夺了邹森性命的人,肯定已远走高飞,遁入人海,警方连点可疑线索都没有,又去哪里去查。就是日后那两人再因别的案件落网,为保性命,也轻易不会供出自己杀人越货的事情。如此看来,满天云,真说散就散了。研究完工作,走下县委大楼的楼梯时,伍林像孝顺儿子似地搀着陈家舟的胳膊,悄声说,老板,这回要不是你这一计,咱俩可真是熊瞎子掉进百米深的老井,没救了,你真是赛诸葛,不服不行。陈家舟心里得意,面上仍作深沉状,说,险时别害怕,顺时别得瑟(臭美,得意),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伍林忙点头,那是,那是。

其实,捕获到邹森和两个杀手的当天夜里,魏树斌对外只说家里有事,便奔了羁押三个嫌疑犯的黑水县看守所,亲自审讯了三个犯人。邹森险未成为两个杀手的刀下之鬼,已知了陈家舟和伍林的心狠手辣,恨不得活嚼了那两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所以往魏树斌面前一坐,就竹筒倒豆子,稀哩哗啦啥都说了,只求法律宽大处理。那两个杀手也恨陈家舟和伍林言而无信,死到临头,还不舍钱财,反耍两人去杀人灭口,心里也是个恨,顽抗了一阵,也都老实交代了,连高贯成几年间收买支派他们行凶作恶的其他事也都和盘托出一无保留。案子到了这一步,本可以立即向上级领导机关请示,对陈家舟和伍林、高贯成实行逮捕,但成志超犹豫再三,还是叫魏树斌沉住气,将案情进展稍缓两天再上报,目的是给县里某些人最后的机会,若能主动检举揭发,便等于和陈家舟、伍林划清了界线,也为日后的从宽处理打下伏笔。魏树斌理解成志超的这片苦心,越发从心里对成志超生出敬重。

成志超接连主持召开了两次县里的中层以上的干部大会,并亲自在会上讲话,重申党的政策,号召大家主动检举揭发这些年县里的**问题。陈家舟和伍林端坐高台,心中还自鸣得意,以为成志超、魏树斌这是因邹森之死而束手无策,在用这种办法争取同盟军另找突破口。

这些日子,日夜焦虑不安的,樊世猛便是一个。陈家舟、伍林派人退回票子,票子里还夹着刀子,这眼见是在堵自己的嘴;而成志超一次又一次开大会,虽未公开点名,也明显是在撬自己的嘴巴。两股势力,已较上了劲,似在拔河,中间便是激流奔涌的万丈深渊。这种时候,稍有不慎站错了队,就会被对方拖进深渊,万劫不复。而因了为儿子买公职的事,现在想不站队都不行了。县人事局的档案被封,儿子又到乡财政所上过一些日子的班,这个事专案组迟早要查,也必定会问到自己头上,真等人家黑下脸来,那就晚了。但如果现在就去检举交代,日后成志超真要拍拍屁股走了人,陈家舟还当着县长或者坐到县委书记的座位上去,那这辈子可就成了被扔到干滩上的老咸鱼,一家老少三辈怕都难有翻身之日了。

樊世猛日也想,夜也想,愁得头发掉了一绺又一绺,一张脸蜡黄,脑袋要炸裂似地疼痛,实在憋不住了,夜里便摸到张景光家里去,求小张帮他拿主意,手里还以老敬少地提去了两瓶别人送给他,自己却舍不得喝的五粮液。

“兄弟,那个事……就是你大侄子的找工作的那个事,我也不瞒你了,也瞒不了你,其实你肯定啥都知道。你整天在领导身边转,啥也躲不过你的眼睛,你就给蠢哥出个主意,到了这一步,你说蠢哥得咋办才能迈过这个坎儿呀?”

小张看他是真心实意来讨教,稍一沉吟,也坦诚作答:“樊乡长这样问,就是太不知小弟心里这份苦了。其实眼下,咱哥俩也算同病相怜。我只问你,如果两军打仗,一方进军路上遇到了敌方的碉堡,真要有人肯像董存瑞那样舍得身家性命,在敌人眼皮底下点燃炸药包,那你说是谁胜还是谁败呢?况且,咱县里的这个案子并不复杂,碉堡几乎已是明的了,敢于以命相拼的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况且人家有证据在手,又有强大的司法力量做后盾,你对战局的结果还有疑惑吗?”

樊世猛愣愣神,伸手抓过一瓶五粮液,就拧开了,倒进一个杯子,递到小张手上,又抓酒瓶砰地一撞,说:“就凭兄弟这句话,咱们干上一杯。”

第二天一早,樊世猛便奔了成志超的办公室,进屋二话不说,就将那一堆钞票和匕首从手提袋里拿出来,放在了成志超面前的办公桌上。

成志超拿起匕首,在手上看,还用手指肚在锋刃上刮了刮,匕首还没开刃,钝着。他将匕首丢回桌上,冷静地说:“怎么个情况,你详细说吧。”

樊世猛说:“我儿子念完书后,在家里呆了两年,老大不小的,又没啥本事,整天家里家外地穷晃,又跟些不三不四的人胡玩瞎闹。我心里急,怕他学坏,听说这种情况县里也不是都没解决,关键是打通关节,就先找了常务副县长伍林,又找过县长陈家舟,伍林说研究研究,陈家舟也说得等机会,不能急。我看两人都没打拨回,等于给留了一道口子,就分别送了他们每人三万元钱,一共是六万。过些日子,伍林跟我说,最后一道关是在您这儿,县里有规定,必须经您审字才有效,但这事不能直接找您,说成书记是个在下级面前很要面子,又很看重个人前程的人。我当然听懂了他这话里的意思,就又拿出二万,交到他手上,求他帮助打点。我实话实说,当时我也想到您不一定能收到这笔钱,有人可能要从中间插杠子截一手,但求人办事,为了把握,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为办这件事,我前前后后拿出成扎的票子是八万,再加上烟酒和请人吃饭什么的,花了近十万冤枉钱。前一阵,我儿子突然被退回家,伍林还主动找我解释,说上级要检查增编增员的事,这事可能要影响您的政绩和廉政形象,等你调走后,一定再让我儿子重新上班。伍林还替我编谎话,说如果成书记要问起那天酒桌上我说过的表示感谢的话,就说是我老爹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