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峰等人回到派出所的时候,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五分。

吃过中饭之后,郑峰他们和马清斋面对面地坐在了会议室里面。

李云帆负责询问,王萍负责记录。

李云帆开门见山:“马清斋,我们请你看一样东西。”

马清斋睁大了眼睛先望望李云帆,后看看王萍,因为王萍从桌子上的皮包里面拿出一个纸包。

王萍站起身走到马清斋的面前,把纸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大家都知道了,它就是那只怀表。

“马清斋,请你看一看,你认识这只怀表吗?”

马清斋没有去接那只怀表。他的神情凝滞了一会——时间很短,然后道:“没有见过。”

很显然,马清斋神情凝滞的时间,就是他大脑快速远转的时间。

“经过我们的深入调查,有人向我们反映,这只怀表就是你马请斋的,你怎么能说没见过呢?”

“谁?”马清斋的眼珠就像要从眼眶里面跳出来似的,“是谁——这简直是捕风捉影。”

“马家集小学的老师,你还有什么话说?”

马清斋的神情又处于一种凝滞状态,这一次较前一次时间要长一点。

“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

其实,这是一个无需回答的问题,可是,马清斋似乎不愿意做出一个正面而肯定的回答,好像一旦承认了这一点,也就等于是承认了所有的事实。

“不仅仅是马家集小学的老师,在马家集,也有人在你的腰上见到过这只怀表。”

“你们是在哪里找到这只怀表的呢?”

李云帆不知道马清斋何意:“你必须先回答我,这只怀表到底是不是你的?”

“是——这只怀表确实是我的,他坏了,我已经很久没用了,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马清斋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所以,李云帆的审讯显得困难而艰涩。

“你是不是丢在了七里湾?”李云帆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丢在了案发现场。

“七里湾?”马清斋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从他的眼神看,好像七里湾这个地方,他一辈子都不曾去过,或者,七里湾这个地方是太平洋上的一个无名的荒岛。跟他马清斋毫无关系。

“说吧!不要再兜圈子了,你是怎么杀害包俊才的?”

“你们是根据什么认定我杀害包俊才的呢,就凭这只怀表吗?”

“十二月四日,阎家汀的阎怀礼在七里湾的芦苇荡发现了一具无头尸,受害人的尸身和老槐树树洞里面的头颅同属于一个人,根据我们的调查走访,受害者就是包大贵的小儿子包俊才,今天上午,赵大炮和甘得君在七里湾喇叭塘的河水里面摸到了一包东西,里面是衣物,还有一些教材和作业本,这个怀表就是在包裹里面发现的。这些证据还不够充分吗?”

“你们也不想一想,我把包俊才杀了,然后再把自己的怀表丢在案发先场,世上有这样的傻子吗?”

马清斋的脑子转得就是快,郑峰和毕老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马清斋果然厉害。

“这个问题还是要请教你啊!你的怀表怎么会跑到包裹里面去的呢?包裹里面都是包俊才的东西。”李云帆从王萍的手上接过怀表,看了一下表链子,“我问你,你刚才说这只怀表多时不用了,原因是它坏了,什么地方坏了?”

马清斋不知道李云帆何意,道:“不走了。”

“除了停摆了,还有什么地方是坏的?”

马清斋抬起头,眼光落在了李云帆的手上,遗憾的是他刚才没有把怀表拿到手上看看,“除了不走,其它地方好好的。”

“请你看仔细了,表链子断了一截。”

“断了一截?”

“还有一截一定在凶手的身上。”

“我听不懂你的话。”

“这个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这只怀表怎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呢,俗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就是通过这只怀表找到你的,这是不是天意呢?”

“我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证据?”

“虽然书和作业本已经腐烂,但我们还是在书里面发现了荀子的《劝学》,对于这篇文章,你应该非常熟悉,当然,你不一定知道这篇文章是哪一个年级的语文教材,只要我们到马集中学去一趟,问一问王老师就知道了,或者问一问你的侄子马得魁,他应该知道,因为他和包俊才是一个年级,而且又是一个班级。”

马清斋的眼神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淡定了,他低下了头,又进入了“凝滞”状态。

“马清斋,你也是一个读书人,而且还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先生,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其中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你应该非常清楚,这次我们进驻马家集,如果拿不下马家集的案子,我们是不会走的。”

郑峰和毕老一边抽香烟,一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王萍手中的笔终于等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金所长提起水瓶给郑峰他们添满了水。

“请给我一杯水。”这是马清斋第一次提要求——第一次用祈使句,语气突然变得温和起来,眼神也不像先前那样坚强了。

李云帆和郑峰、毕老交流了一下眼神。

金所长倒了一杯水,递到马清斋的手上,然后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马请斋的面前,大概是水太烫,马清斋把茶杯放在了椅子上。

“我可以抽烟吗?”

“可以。”

马清斋从上衣口袋里面摸出一包大前门牌香烟,抽出一支,金所长适时给他点了火。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马清斋的脸。不知道马清斋的戏什么时候开始?

马清斋抽了几口烟,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

“你们不必再费周折了,包俊才是我弄死的。”

同志们进驻马家集以来,终于等到了一句和案子直接相关的话。

郑峰稍稍正坐,王萍甩了几下钢笔,大概是笔里面没有什么水了,毕老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支钢笔递给她。

“你为什么要杀害包俊才?”

“因为他们马家人杀害了我兄弟!”马清斋又点了一支烟。

“接着说。”

“我兄弟既然已经‘死’了,那么,马家和包家的陈年老账也就应该一笔勾销了,可是包家人却不依不饶,十七年前,要不是他们包暗箭伤人,背后使坏,我兄弟也不会‘借尸还魂’他虽然多活了十七年,可整天呆在后院里面,难见天日,生不如死,这也算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

“你为什么要杀害包俊才,包、马两家的积怨是上辈人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把这笔账算到一个孩子的头上呢?”

沉默。

等待。

“包家人做事太绝,既然他们来绝的,那我们马家也不是吃素的。”

“于是,你就盯上了包家人引以为骄傲的包俊才?是这样吗?”

“包大整天不出马家集,特别是杀害了明斋以后,他更是深居简出,包二贵身边带着一条狗,没有办法下手,没有办法,我只能选择包俊才,这也是他们自找的。”

“依你看,杀害马明斋的会是谁呢,是包大贵,还是包二贵,或者是他们兄弟两个人?”

“我估计是包大。”

“根据是什么?”

“过去,包二贵在外地读书,很少回来,和我一样,包家主事的是包大贵,和我们马家明争暗斗的也是他。自从他兄弟在公社当了干部以后,就更张狂了。”

“除此以外呢,还有其它原因吗?你凭什么认定马明斋的死和包大贵有关呢?”

“明斋在遭遇不测之前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有一天黄昏,他到普觉寺去烧香还愿,无意之中碰到了包大贵,他离开普觉寺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影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他就躲在竹林里面猫了一个时辰。”

“你所说的竹林是不是普觉寺后面的那片竹林?”

“是。”

“后来呢?”

“后来,那个人影始终没有出现。”

“你的意思是说,包大贵很有可能认出了马明斋。”

“是。”

“这是什么时间的事情?”

“好像在——七月初,不错,是七月初,天刚开始有点热。”

李云帆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个笔记本,打开来,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递给毕老,毕老看过以后,又递给了郑峰。内容是:这个时间和马明斋遇害的时间基本吻合。

“马明斋经常到普觉寺去吗?”

“是,他还能到哪儿去呢?到舒心堂去了一次,回来以后,七魂六魄丢了六魂五魄,还有一天夜里——十一点钟,明斋在马家桥遇见了马家集小学的水老师,吓得他没敢多说一句话,只打了一个招呼就走开了。”

“他每次到普觉寺去,都是从后门出去的吗?”

“是,其实,他很谨慎,每次上山,他都走学校西边的那片树林,那条路没有人走,而且,他每次去都是在庙里面没有人的时候。”

“他难道不怕庙里面的和尚,特别是智清方丈认出他来吗?”

“出家人不管佛门外的事情,再说,明斋和我每次上山,都是只烧香拜佛,和智清方丈并无语言上的交流,而且,每次去的时间也不长。所以,他是不会在意的。”

“马明斋是在那一天失踪的?”

“七月十一号的夜里面,那天夜里还下了一场雨。”

“你把当时的情形说一下。”

“第二天早上,弟妹来喊我,说明斋不见了。我就预感到明斋出事了。”

“你弟妹平时不和马明斋住在一起吗?”

“不。”

“为什么?”

“怕孩子们生疑。”

“你们和马明斋见面,走后院门,还是暗道?”

“二姑娘在的时候走暗道,之后走后院门。”

“暗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暗道在老祖宗盖房子的时候就有了,是用来藏身和藏东西的。解放前,我们这一带土匪多。金所长,请你再倒点水。”

金所长不但给马清斋倒了一杯水,还附加了一支香烟。

马清斋把烟点着了,猛吸了一口。

“你是怎么杀害包俊才的呢?”

“包俊才每个星期五下午回马家集,他回马家集一般走渡口,很少走旱路,走旱路绕远,虽然有公共汽车,但一天两班,还不准点。”

“于是,你就选择了七里湾。”

“是,包俊才放学的时间是五点钟半左右,到桃源渡口将近六点钟,上船再到七里湾北渡口,大概要半个钟头。”

“船在水里面走了半个小时?”

“船要等人差不多了才开船。”

“接着说。”

“等他走进芦苇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你杀害包俊才是在哪一天?”

“是在八月二十九日。”

“具体一点。”

“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左右。”

“你刚才说,摆渡的要等人差不多了才开船,那么,包俊才就不会是一个人。你怎么能有机会下手呢?”郑峰道。

“这——”

“请回答我的问题。”

“不瞒你们说,我在芦苇荡里面守候了两个晚上,第一次,包俊才回来的比较早,人也比较多,没有办法下手。第二次,包俊才回来的很迟,人也不多,他跑到芦苇荡里面来解手,我就……”

“你把作案的过程详细交代一下。”

这时候,王萍的笔是最忙的,金所长从办公室拿来了一瓶蓝墨水。金所长估计,谈话一时半会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