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犯罪证据,都是建立在理性思考和深入分析基础之上的。所以,分析与推理在刑侦工作中显得尤为重要,犯罪分子是不会把线索摆到我们面前来的。

在结束对马清斋的审讯之后,郑峰和同志们对案情做了如下的分析:

如果杀害包俊才的凶手不是马清斋的话,那么,真凶一定是怀表的持有者,马清斋会把怀表送给谁呢,表是用来掌握时间的,马道魁好像没有掌握时间的必要性,而马德魁上学放学,上课下课,都需要掌握时间——从现有情况来看,马德魁是包家唯一一个在马集中学读书的人。所以,马清斋把怀表给马德魁的可能性最大。这是其一。

包俊才在临死之前,肯定和凶手有过一段时间的搏斗——至少是一段时间的挣扎,包俊才活动的时间与规律,谁最清楚呢?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他就是马明斋的儿子马德魁。这是其二。

马德魁和包俊才年龄相仿,单凭力气,要想将包俊才置于死地,不一定有胜算,所以,他必须借助于其它东西,采用突然袭击的方法,所谓“其它东西”就是那根柳树棍。马俊才也一定是在遭到柳树棍的重击之后失去了反抗能力的。

至于包俊才的头颅为什么会少一截颈骨,其中定有原因。

最后的结论是,如果马德魁是怀表的持有者,那么,马德魁的同学,特别是班主任王老师,一定见过这块怀表。

卞一鸣还想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马清斋竟然能清楚地记得杀害包俊才的杀猪刀扔在了第四棵柳树下面,这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是有问题的,凶手作案之后能够记得杀人凶器放置的大致方位,或者范围,不可能记得这么具体,原因非常简单,凶手当时正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情绪里面,这时候,凶手的意识和方位感都是比较差的,更何况是在天黑风大的夜晚,凶手也是人,身处七里湾喇叭塘,其内心的恐惧不言而喻。再说,凶手根本就没有必要记住投掷杀人凶器的位置,难不成他还想把凶器从水里捞上来吗?又不是埋藏宝藏。结论只有一个,马清斋记住凶器放置的地点,是为了用具体的物证来说明自己就是杀害包俊才的凶手,好让真凶脱罪。

陈皓想到了一个重要的时间,那就是十二月一号:“郑队长,马清斋提前布了一个局,十二月一号下午三点多钟,他到七里湾去的唯一目的就是为证明自己杀害包俊才预先设置证据,万一凶杀案的线索直指马家,他就出这一张牌。”

“还有一个细节也能证明这一点。”

“小卞,你快说!”毕老越来越喜欢这个年轻人了。天生就是一个干刑警的材料。

“王姐,请你把那把杀猪刀拿来。”

“我去拿。”刘队长自告奋勇,从墙角上的一个箱子里面拿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里面是一把杀猪砍刀。

卞一鸣接过刀:“你们看——”

毕老不得不佩服卞一鸣的智慧:“小卞,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老李啊!这说明我们当时的勘察是有疏漏的。”郑峰道。

“这把刀如果是七月十一号扔下去的话,应该锈迹斑斑才对。”

陈皓惊诧不已,“卞一鸣,你怎么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呢?”

“我当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但不敢确定,这把刀就是我清洗的,当时,刀上面有很多淤泥,洗去淤泥之后,我发现锈迹太少。今天也是突然想起来的,这全是被马清斋逼的。”

郑峰当即决定:到马集中学去一趟。一同前往的有李云帆、陈皓、卞一鸣、刘队长和金所长,之所以去这么多人,是想把两件事情放在一块做,如果能从王老师那儿得到肯定的答案,就立即对马德魁实施抓捕,免得夜长梦多。

郑峰一行五人走出派出所,直奔渡口。时间是九点二十五分。

鲁老五的船正停在渡口,船上已经有几个人了。

同志们在和鲁老五的寒暄声中踏上了跳板,鲁老五把大家一一扶上船,抽回跳板,抛篙——投篙——下蹲——躬身——用力。船直奔七里湾南渡口而去。

没有风,阳光照在河面上,熨烫出细小而柔和的波纹,对岸的芦苇荡静静地安卧在水面上,如同一幅水墨画,这幅画大概是出自一个小孩子的手笔,画是画好了,但他却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所以将画好的芦苇的一角一点一点地擦掉了。

渡船行驶到芦苇荡跟前的时候,大家才看清楚,芦苇荡里面有二十几个人正在割芦苇。让这幅水墨画缩水的原来是这二十几个人。

郑峰少不了跟鲁老五和谢大爹说一些感谢的话,郑峰和同志们对这些山里人怀着深深的敬意,包括四老爹、二姑太,还有派出所的严师傅和张师傅。他们和桃花坞的车三姑一样,过着稀松平常的日子,打发着平淡无奇的生活。但却有滋有味,心安理得。

同志们走进马集中学的时候,时间是十点十五分,郑峰他们在校长办公室等了约摸两分钟,徐校长带着王老师来了。

双方坐定之后,郑峰直奔主题:“王老师,请你看一样东西。”

卞一鸣把怀表递到了郑峰的手上。

“这块怀表怎么会在你们手上?”王老师十分惊讶。

“王老师,你见过这块怀表吗?”

“这块怀表是马德魁的——他曾经用过这块怀表。”

终于找到马清斋的死穴了。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大家喜形于色。

此时的郑峰却显得异常的平静:“王老师,请您回忆一下,这块怀表,马德魁有多长时间没戴了?”

“这一学期就没有见到了,郑队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能告诉我吗?”

“我们怀疑是马德魁杀害了包俊才,这块怀表是我们在七里湾喇叭塘作案现场发现的。”

“您能把包俊才遇害的时间告诉我吗?”

“八月二十九号。”

“八月二十九号?这是我们学校暑假补课的最后一天。郑队长,我想起来,八月二十九号放学以后,包俊才和几个同学留下来把教室收拾了一下,还出了一期黑板报,后来还帮我收拾了一下行李。离开的时间是六点半钟左右,我一直把他送到校门口。”

“马德魁是什么时候离开学校的呢?”

“马德魁走得比较早,他最后一节课没有上,让同学带的假,说身体不舒服,先回马家集去了。”

“郑队长,这个细节可以问一下谢大爹和鲁老五,如果凶手就是马德魁的话,他们一定能回想起马德魁到七里湾和离开七里湾的时间。”陈皓道。

“马清斋曾经说过,他作案之后,是划船回马家集的,马德魁很可能就是划船回马家集的。”李云帆道。

“老李说得对。”

“还有一件事情,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

“王老师,您说,什么事?”

“九月二号,马德魁才到学校来报到——他迟来了一天,左手腕上——就是郎中搭脉的地方包了一大块纱布。手背上也有几条血痕,都结疤了,他穿着一件长袖衬衫,脖子下面的风纪扣也扣着,领口处有一点青紫。”

“这一定是包俊才和马德魁搏斗的时候留下来的。王老师,疤痕还在吗?”

“手背和脖子上的疤痕已经没有了,手腕上的疤痕还在。”

“铛——铛——铛——”

下课的铃声响了。

“王老师,请您把马德魁带过来。”

“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王老师拉开门走出办公室。

王老师走出办公室以后,徐校长想起了一件事:“这学期开学后不久,马清斋到学校来了一趟。”

“他来干什么?”

“他说来看看我,但我看不像。”

“怎么不像?”

“他跑到马德魁的班上去看了看。”

“郑队长,马清斋可能是预感到了什么,他一定是去看看包俊才在不在。”卞一鸣道。

郑峰和李云帆站在窗户跟前目送着王老师下了楼梯,教室在办公楼的后面,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在教室前面的花坛边溜达、聊天和玩耍。

王老师走进一间教室,朝里面招了一下手,不一会,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从教室里面走出来,身材比一般学生要高许多,至少有一米七四的样子。教室外面的几个学生凑了上去,被王老师驱散了。王老师招了一下手,马德魁就跟在王老师身后朝办公室走来。

郑峰、李云帆和陈校长坐在椅子上,陈皓和卞一鸣站在两扇门的两边。

王老师走进办公室,马德魁也走了进来。

他剃一个标准的小分头,头上油光发亮,多少还有那么一点有钱人家阔少爷的派头,上身穿一件对襟棉袄,外面罩一件干部服——上下共有四个口袋,下身穿一条棉裤,外面是一条深蓝色毛比基裤子,脚上是一双翻毛大头棉皮鞋。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突变,面如土灰,本能地后退了半步,并且回头看了一下,门已经被陈皓关上了。

卞一鸣的手铐已经拿在手上,见郑峰朝他使了一个眼色,上前两步,把马德魁的双手烤了起来,马德魁没有任何反应,他完全变成了一个木偶人。

李云帆走上前去,抓住马德魁的左手,捋起他的棉衣袖,在手腕处,果然有一条长约三公分长的疤痕。

“马德魁,你有什么话要说?”

马德魁什么话都没说,他表情木然地望着郑峰,额头和鼻翼上渗出了芝麻大小的汗珠。眼睛一动也不动,如同镶嵌在眼眶里似的。

马德魁被带下楼的时候,很多学生聚集在楼梯口,上课铃响了,但已经失去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