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是暖洋洋的,几乎晒得人想睡觉。 一个士兵稍微弹弹腿,活动一下脖子,对对面的同伴道:“老米,你说,阿浑子明天会来不?”

那个老米正在专心检查一个旅人的路引,见没什么问题,挥手放过,扭头回道:“谁知道。 嘿,来了才好!上次你小子跟詹郎将出去,打得过瘾,老子在城里看得心痒痒的,恨不得也冲出去杀他几个。 这次要是他们还有胆来,怎么也得轮到我了。 ”他擦擦手掌,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嘿嘿,羡慕吧?上次回来,我....哎?詹将军回来了!”头一个士兵刚说了一半,突然望向城外,远远的,一队骑兵飞驰而来,身着陆朝军服,领头之人的大氅在风中飞舞,姿态流畅,人与马几乎合为一体。

两人站得笔直,右手立枪于地,左臂横于胸前,正是军中正式的军礼。 就见领头的青年在将到城门时一拉缰绳,**坐骑立刻由基本改为缓行,他身上银铜色的轻甲蒙土,外罩的天蓝大氅上也落了一层黄尘,剑眉斜飞,星目璀璨,即使是俊秀无比的容貌,被身周简单粗率的城墙建筑以及身后远处茫茫的戈壁相映衬,奇异地令人有豪爽之感。

对城门两个士兵的敬礼,他点点头,笑道:“小林,老米,今天你们当值啊。 ”

“是啊!”老米抢着道:“将军,您巡视回来了?小林刚才还和我炫耀呢。 下次出战带上我好不好?”

“还有我!我!”小林也抢道。

詹将军微微一笑,险险让眼前的两个士兵化作石像,“你两人都是好汉子!好,我记下了。 ”一抖缰绳,马蹄踏踏,带着身后地骑兵进了陆国与羌狄最边境的定远城。

待他过去半晌,小林和老米才缓过劲来。 “将军这么轻松,又没有带战利品回来。 看来没有碰上阿浑子啊。也是,他们被詹将军打怕了,已经老实快半个月了。 哈哈,詹将军就是帅啊,古人有云,一笑倾人城”

“去去,”小林不客气地打断了老米的陶醉。 “那是形容女人的,你这个半吊子书包。 再说,将军可不止长得好,功夫更是一等一的。 应该说,应该说,”他抓耳挠腮,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词,最后憋出一句。 “真他妈是个男人!”

“切,你这水平还不如我呢。 ”老米嗤之以鼻。

不提那两个守城门的士兵争论得多么热烈,他们话中地目标人物——詹将军,此时已到了一座官邸前。 官邸的围墙被风吹日晒得早就失去鲜艳,连门口彩柱地漆画也在风沙的侵蚀下模糊不清,lou出木头的原色。 只有高挂的匾额上。 “定远将军府”几个字还算醒目。 下了马,命令带领的骑兵归队,自有士兵接过他的马缰,詹将军抖抖大氅上的灰尘,昂首走了进去。

走进府门,执勤地士兵纷纷敬礼,他也点头回礼。 而他的副将于潜也迎上来见礼道:“将军回来了。 韩郎将昨日就来了。 ”

“哦?九增来了?人呢?”像是响应他的话,忽然,一道墨黑的身影猛地钻出来,蹿到他的眼前。 抱拳道:“见过詹将军”。

詹将军看清来人后。 笑着回礼,“昨天就来了?”

来人一身黑衣。 连轻甲都是黑色的,任詹将军手拍上肩头,板着个脸,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过来,“赵老大派我押粮草过来。 你正好没在,已经让你的粮草官收进粮仓了。 ”一贯的冷冰冰,不是韩九增还会是哪个。

詹将军见惯了他地面无表情,不以为逆地接过公文,拆开看了起来。 看完抬头,正遇上韩九增似乎冒着火星的眼睛。 “怎么?公事办完了,又要开始办私事了?”

“没错。 ”韩九增也不否认,“每次看见你小子,我的手痒就得难受,恨不能揍你一顿。 ”此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无不用眼神表示自己对韩九增的愤怒。 笑话,詹将军是公认的军中第一美男子,脾气又好,武功又高,谋略也不错。 要不然,哪能短短三年,就由偏将连生数级,做到定远将军。 虽然有谣传说他京里有人,但士兵不管那些,谁对他们好,谁有本事,他们就认谁。 要不是这个韩郎将是詹将军地好朋友,只怕他刚说出这句话,就被一帮人围攻了。

“告诉过你多少次,你找错人了。 ”詹将军无奈地笑,“你应该找京里那位去。 ”

“他我不敢动,”韩九增倒是实在,“谁让他当时顶了你的名号,来来来,再来比试一回。 ”

心里明白韩九增只是拿那件事做个借口,其实是对和自己交手从没胜过的事实不服气,詹将军摇摇头,“好,去后院。 ”

两个人不是头一回比试了,照例不允许别人进去,外面围着的一大帮子人只能通过墙上的透窗偷看。 这个刚看了一眼,“啊,将军这脚好!”就被别人挤下去,“换我看,换我看。 哎呀,将军快躲开!韩郎将反攻了。 ”

直打得后院乱尘齐飞,枝叶散乱,詹将军还是气定神闲,韩九增却已开始喘息了。 “不打了!”他突然停手,把被两人劲风吹倒的石墩扶起一个来,气哼哼地坐在上面嚷,“给我来坛酒!”

早就料到他会有此要求,詹将军一拍掌,立刻有士兵抬了几坛老酒进来,同时,有人快速地整理院子。 仗着这将军府名头不小,其实很简陋,打扫的人扫扫残枝败叶、扶正一些用品饰具就算利索了。 韩九增也不理那些人,自顾自扯开坛口封皮,直饮起来。

饮了大半坛,他用袖子擦擦嘴,看院子里又只剩下他俩,突兀地道:“听说,诚王搞了个什么枪,任你多好的功夫,也不顶用。 ”

“是啊,我也听说了,也许咱们很快就能看见实物了也不一定。 ”三年了,那个人倒是活得多姿多彩,传闻之普及,连这种偏远之地都没有遗漏。 “这东西不错,毕竟军队里还是普通人多。 ”

韩九增没有说话。 听说有这种厉害物件,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长处会不会用不上了?没想到,面前之人比他看得透彻多了。 “你——不想回去吗?詹逸群。 ”

“在哪里不都一样。 ”詹将军——詹逸群一笑,也拎起一坛酒,任炙烈的酒液滑过喉头,在腹内燃起一团火。

“估计他决计想不到,赵老大、冯二哥、我和你,能在边境碰上。 ”韩九增又饮了一大口。 他们四个能碰面,确实挺巧。 三年前,经过诚王推荐,他们哥仨和一干兄弟都被派到与北狄交壤地边境。 这里,每天都面临生与死地考验,没有人在意出身。 只要你有本事,别人就会挑大拇哥佩服你。 赵满的勇猛和冯华地聪明、韩九增的冷静,在这里都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而且,因为是诚王举荐,没有上级敢于昧下他们的军功。 三年间,赵满升到了游击将军,冯华升为仅次于游击将军的威武将军,韩九增升到了中营郎将。 而詹逸群也由小小的偏将,升为定远将军,正好分在赵满麾下,驻守定远城。

刚见面,四人都有些尴尬。 冯华深谋,自然压抑住情绪,赵满心里把陆天诚当作朋友,自不会对他以前的侍卫怎样。 听说这个侍卫还是因为替诚王顶罪的缘故被贬到这里来的。 其它兄弟还不知道,等以后知道了,也被三人压了下去。 当时只有韩九增不服气,想起诚王曾假借詹逸群的名字摆了自己一道,便要求和詹逸群比武。

他本心是想给詹逸群一个下马威,杀杀他的锐气,出出心里的闷气。 再说了,这小子长得一副比女人都漂亮的模样。 这种边境肃杀之地,可不是让他来游玩的。 韩九增却是忘了,能做诚王的贴身侍卫,没有好身手哪里使得。 以他的草莽手段对上詹逸群的系统训练,结果不言而喻,他一败涂地。 而看着詹逸群那悠闲自得、分明没有尽全力的样子,韩九增更是有气。

从那以后,只要见面,韩九增就要和詹逸群比上一场。 不打不相识,出手的路数也反映着一个人的脾气禀性,两人竟通过这种方式,迅速建立起了友谊。

“也不一定。 ”詹逸群捧着酒坛,摇晃着里面的酒水,“你难道没想过,咱们来到这里以后,立下许多战功,这是事实。 可周围有战功的同袍也不少,升迁如此之快,却极是少见。 ”

“你是说,诚王说了好话?”韩九增一愣,“亏我还以为,这都是自己打拼出来的。 ”他脸色有些落寞,“咕咚”饮了一大口,把空酒坛一扔,顺手又抄起来一坛,接着牛饮。

詹逸群慢慢啜饮,看似缓慢,坛中酒却也是转瞬即点滴不存。 他没有再拿,只是眼望南方那看不见的凤京所在,若有所思地道:“这只是我的猜想,做不得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