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宽阔,一角摆着镶云母的紫檀木屏风。屏风后是通往里间的一道门户,织锦帘子下,还摆着一张锦凳。

锦凳上坐着乐开了花的赵小毛,在听着赵赦大骂不止。商少阳对待有孕的展王妃薄情,赵小毛心里是很不舒服。

虽然对小舞有真感情,可是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环境,要么和小舞携风离去,哪里不能过上一生,夫妻相守清贫也可以度日。

有能力的人,总是会出头的。

舍不得自己小王爷身份的商少阳,为王位接受赵赦的条件娶了展夫人,他的责任就应该是照顾好展夫人,再给小舞尽可能的照顾。

人走一步,一步的责任不一样。随着岁月悠悠,责任是需要改变不可以固守。像商少阳这样杀害自己有孕的妻子,来表示自己真感情,这叫人渣了。

明明,是有更好的一种方式可以动作,他偏要选了偏激的一种。当初,并没有人绑着商少阳让他娶亲。

赵小毛觉得可以自夸一下,舞阳郡主这个以前的情敌,小毛也让她能有个孩子。因为现在,情敌不再是情敌,而是依附自己的人。

这个时候的责任,和以前对舞阳郡主是恼怒的时候,就不一样。

“不知道京外哪来的一个混蛋,竟然敢割我的靴腰子。”安平王骂上一句,商少阳矮上一分。他此时觉得自己心中明白,安平王,果然是不知道大前天晚上是自己在。

要是在,他怎么会当着自己还大骂。

平白被打了一顿,又被当面骂了一顿的商少阳,是晦气到十分。

他忍着骂,等赵赦说完。低声下气地同赵赦商议:“眼前,妻子是不肯原谅我。我再说什么,她也不肯相信。王爷,我不能没有主中馈的人,这京里,我想寻一个,不知道哪一家的好,请王爷指点一二。”

大气明亮的书房中,赵赦诧异的神色溢于言表,他好一会儿才是反应过来的表情,先是紧紧闭上嘴,表示自己很意外。再和缓了面容,有了三分笑,和颜悦色地道:“这事情我不方便过问,我过问了,就伤了展先生的心。”

安平王微仰起面庞想想,更是笑容加多,用商议地口吻道:“你也要体谅我,我管了你的闲事,到现在落得一身不是。展家的人进京了,这不是我的主张,是他们自己要往宫里送人。白石王处今年送来八个人,展家倒来了四个。”

“皇上正病重,怎么还会纳人?”商少阳从听到这消息,就有这样的疑问。赵赦莫测高深地一笑,没有回话。

商少阳追问一句:“是新帝的人?”赵赦再次莫测高深的一笑,没有回话。商少阳心里痒痒的,他虽然被赵赦责备“管了闲事,落得一身不是。”见安平王态度和气,又多问一句:“哪一位是新帝?”

淳殿下,颂殿下,还有四皇子,八皇子?新帝不是太子殿下的谣言,早就随着清源王的出走,而乱纷纷。

安平王只是一笑:“你倒也消息灵通?”商少阳心里一紧,这话是确定下来新帝不是太子。太子归太子,即位的时候不是他,这事情也是有的。

“清源王出走,应该是宫中争风,”商少阳来时满心里气恼,现在不得不对赵赦说他自己得到的消息:“据说是为争皇位,想来,太子殿下是不会登基。”

直接传位给皇孙的话,至少不是太子,今天得到证实。

浓眉挑起的赵赦踌躇一下,把话题重又扯到商少阳的亲事:“展先生是我得力的幕僚,我不能让他有怨言,你要寻亲事也是应当的,你自己去寻吧。”

商少阳唯唯诺诺,在他心里,觉得这就算是和赵赦打过一声招呼。他刚松一口气,听赵赦又缓缓问道:“展家的人,说你屡次暗杀你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屏风后面的赵小毛都觉得奇怪,按理商少阳做出来这样的事情,他哪里还有脸来见表哥再说话,这已经算是撕破脸。

商少阳偏偏还有话回,他一脸冤枉:“这与我无关。”已经走到这一步,是得装就装,得骗就骗。

赵赦听过点头,很是相信地道:“我也相信不是你。”这一句话,商少阳有些无地自容。他尴尬一下,决定还是往前走自己的路,匆忙再道:“如果王爷见到展家,帮忙说一下,她不回来,我要寻亲事。”

“这话,你自己去说吧。”赵赦为难地道:“你这样做事情,我没有脸面再去提。”

屏风后面微有响动,是赵小毛掩口笑得不停。

狼狈的商少阳离去,真姐儿从屏风后面出来,娇滴滴来找赵赦:“表哥,他还好意思说这些。”抱着赵赦手臂,爬到他膝盖上去,赵小毛一脸戚戚:“这是个什么人?”

自己当初对别人怎么样,不说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赵赦拍拍赵小毛:“打了他一顿,你还要怎样?”真姐儿很是同情展夫人,又道:“小舞跟着这样的人,也未必好过。”

“别人的事情,你白担心。”赵赦取过桌子上的茶水,倒茶给小毛喝,看着她低着头在自己手中啜饮,无限怜爱地道:“最近你不要乱上心,等生过孩子,再想这些不迟。”

小毛抬起头:“等生下孩子,这样的人还这样得意吗?”真姐儿,很计较商少阳这个人。就像以前,她在心里一直计较左俊杰一样。

“让他得意去吧,”赵赦没有说别的,只是把小毛抱起来往里面去:“你现在要睡觉,让你睡觉,怎么又出来了。”

把赵小毛安置在里间的**,赵赦在床前坐了一会儿,轻轻拍两下,再哄两句,真姐儿要睡不睡时,赵安在外面低低地道:“王爷,礼部里大人来见。”

真姐儿被吵醒,冲着赵赦嘻嘻一笑露出白牙,赵赦不无恼怒,斥责赵安:“知道了。”好不容易才把小毛弄得要睡,这奴才来得不是时候。

看出来赵赦不悦的真姐儿,乖乖闭上眼睛:“我要睡了,等我醒过来,表哥记得穿那件绿色的衣服给我看。”

“好,乖乖睡,再跑出来再记一顿打。”赵赦伏下身子亲亲她,给真姐儿拉好锦被,这才出来。

这幸好是位王爷,要是位大人,天天要这样哄妻子,他也没有功夫。

礼部里来人,是说展家往太子府上送人的事情。

一直说了两个时辰,又说过宫中嫔妃如何安置,新帝问起来,王爷如何回话,礼部如何回话。官员们离去,赵赦进来看真姐儿,还在熟睡。

还没有到嗜睡时,真姐儿刚才,一开始没有睡着,听着听着才睡着并没有半个时辰。

安平王出来,命赵安:“取我青年时那件绿色团花绣花袍子来。”赵安取来,并没有半分诧异的神色。虽然王爷近十年不穿这种衣服,赵安还是没有奇怪。

碧绿色的锦袍,是上好的宫锦。衣领子上,先是繁繁的绣花。这花延伸到衣襟两边往下,再到腰间。

下半身的袍角上,另有花枝儿往上,刚好托住这绣花,正确来说,这是一件满身绣的衣袍。是安平王封王后就不再穿的一件靡靡之衣。

他封王后为表威严,又不能显出自己年青,全是暗青花青锦青,暗纹闪烁的衣衫。今天对着这一件衣服换上,又要换上真姐儿指定的金腰带。王爷是边换边自言自语:“小毛是不想想她生过孩子,表哥怎么收拾她。”

**传来一声低低的“哼”,赵小毛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笑眯眯看着。支过肘,赵小毛笑逐颜开:“表哥哈,你年青时还挺英俊。”

“这不会说话的熊孩子,”赵赦笑骂:“表哥年青时,可是京里出了名的英俊人,就是现在,”说到这里,摆出理当谦虚的表情:“也比霍山王英俊吧。”

赵小毛嘻嘻哈哈嘿嘿过,对着赵赦这一身衣服仔细端详:“表哥年青时,身量儿长得早,这衣服是哪一年的?”

这一件满身绣绿衣往这里一站,好似玉树临风,琼枝秀雅,好似……真姐儿托着面庞狠狠想上一通好词,也觉得不能描述。

“是我二十岁时候的,”赵赦自己瞅着,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还穿年青时衣服,也还穿得出去。正想对着小毛夸夸自己,赵小毛又脸色黑黑:“表哥,你穿这衣服会过哪些人?”

赵赦也黑下脸,赵小毛更黑了脸。两个人黑脸对上黑脸,有一会儿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

要让步时,又几乎是同时。赵小毛两只眼睛移向房顶,打个哈哈:“啊哈,再换那件绯红色的袍子,我多喜欢。”

“一天只给看一件,看多了不香甜。”赵赦恢复面色,开始解身上的衣袍。赵小毛眼巴巴地瞅着:“就要晚饭了,陪我用过晚饭再换吧。”

王爷小占上风:“这陪过别人的衣服,怎么能陪真姐儿。”真姐儿把小嘴儿重新骨嘟起来,发出一声轻轻的“哼!”

大雪茫茫,无边无际的随北风无处不至。开着跑炭气的窗户里,雪花争先恐后的往房中温暖地方来。才进来,就消融。

夫妻在书房里用晚饭,真姐儿手握着小调羹在喝汤,眼珠子瞅着这雪花,突然心生感慨:“表哥你看,这雪花好似官员们,争先恐后往这里来,可是占得住却没有多少。”

每年一批一批地官员们进京,又一批一批地倒在名利场上。旁边的大书案上,现在还摆着成堆官员们拜见的名贴。

这里面,哪一个是以后的栋梁,哪一个又是以后可怜他楼榻了的人呢?

赵赦给真姐儿挟菜:“不用你敲打我,我心里明白呢。”真姐儿灵巧的转转眼色,抿着嘴儿一笑。就是这笑,安平王又佯装生气:“我倒要你来说。”

小小粉红舌头从红唇中伸出来,打了一个转儿又回去。吐过这舌头,真姐儿吃吃笑着吃饭。这新老皇帝换位之际,京中是几人欢喜几人忧才对。

晚饭后犹不愿意走,歪在榻上真姐儿有一句没有一句和赵赦说话。赵赦一心二用,随意回答着真姐儿,心里在想着兵部里安插谁,户部里安插谁。

随手翻着手中西北的户藉册子,今年又比去年多出数万人家。他突然一笑,如黑宝石的眸子少了犀利,多了几分柔和:“霍山王昨天见到我冷言冷语,说他的人不少去了西北住。”

“为什么呀?”书房中暖和得真姐儿要打盹儿,懒洋洋地回答着。赵赦含笑:“这个,是真姐儿之力。”

真姐儿半闭着眸子,真的还想再睡,带着睡意道:“哦。”

房外蹑手蹑脚来了赵安,他这一次回话有了眼色。先在门帘外听听,里面只有低低的语声。想来王妃是没有睡,不过还是没有大意回话。

揭开门帘子一条缝,把脑袋伸进去半个,见王妃闭目在榻上,赵安心想,幸好没有直接回话。他脑袋转两转,和赵赦对上眼神儿,做一个有事的口型。

明明一句话没有说,真姐儿也忽然醒了,睁开眼见到顶着门帘子的赵安,微微一笑:“你要回什么?”

赵安大大方方进来,躬身道:“回王爷,宫中有人请您即刻进宫。”真姐儿懒洋洋:“啊,我要回去了。”

“赵安,让软轿进来。”赵赦不用丫头,自己取过真姐儿大红色缠枝百花的厚袍子,把她裹紧了,见门帘子高开,外间里进来一乘软轿在房中。

为了进这轿子,房门特意扩了不少。此时宽宽余余的可以进来,放在外间的地上。王爷抱着真姐儿出来,送入轿内安置好。丫头们送上小小绣萱草的锦被一件,赵赦接过给真姐儿盖在腿上,盖严实了,再亲亲她的面颊:“早些睡,不要想表哥。”

“表哥你,晚上不会去别处吧?”外间轿子外是丫头,旁边是幕僚。真姐儿小小声地说出来,就遇到赵赦陡然沉下来的冰冷面庞。真姐儿嘻嘻:“我会早睡的。”打一个哈欠不忘交待:“表哥你坐轿去吧,这天太冷,骑马有风吹,好似刀子在刮脸。”

这还是在军中行伍时的感受,雪地里跑一天马下来,有的人脸上没有护具,可以被风刀刮出血口子来。

赵赦低声笑谑:“表哥皮粗肉厚。”伸出手拧一拧真姐儿的小嫩面庞:“不像这个。”真姐儿作状张开小嘴儿找着赵赦的手去咬,又抚面颊:“拧疼了。”

“回去早睡,我不知道几时回来。”赵赦说过,把身子从轿中探出来,亲手把轿帘子裹紧,看着软轿出去。

赵安送上王爷衣袍披风,重新为他换上靴子,主仆往门外去,上马急行往宫中来。

颂殿下在宫室里没有睡,他是半年前就以侍疾的名义住在宫中。此时的他浓眉耸起,见赵赦近前行礼,摆一摆手:“你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是。”赵赦起身,半哈着腰站着。

宫室中也有大火盆,上面薰罩没有放上,还可以看到有一些纸片的余烬。烧的是什么,安平王当然也不会问。

紫檀木高几上青玉瓶上装饰明珠光,颤巍巍一抹在颂殿下眉间扫过,他年青的嗓音沉沉地,慢慢问道:“户部里原先是陈顺,高宫,伍云恬,皇后现在力主伍云恬为尚书,卿意思如何?”

伍皇后一直挺到现在,伍家人也不少,新旧皇帝交替之际,给伍家谋一些出路,以她自己多一些外戚,是个人都会做这些事。

颂殿下带着三分懒劲儿问赵赦:“你觉得伍云恬如何?”赵赦带着小心谨慎,想上一想才回道:“自汉以来,外戚多专权,现皇上病重,怎忍伤皇后之心。宫中嫔妃众多,有尊号的嫔妃也多,外戚全不多言,也就是了。”

笑容在颂殿下面上掠过,他觉得满意。他自己一年前娶的妻子,也是大家。外戚的话以后全不管用,就可以用自己的岳家,来驳回伍家的话。

伍家,想来以后是会图谋东山再起的。

转而一想,颂殿下面色沉了三分,安平王一族在宫中是不得势的,上一代的嫔妃中还有人,太子府上他们是没有送人。

想来,要么是安平王不乐意走外戚的路,要么就是安平王居功自傲。他今天说以后外戚说话全不管用,也是给他这样不是外戚的人,拓了一条路,再堵上别人一条路。

颂殿下似笑非笑:“王爷,你这主意我喜欢。”赵赦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不慌不忙跪下来道:“殿下英明,不是臣所能追赶。臣有一事,禀请殿下。”

“你说,”颂殿下先是为赵赦的恭敬而安抚,随即心中一惊,这个时候,还不是对臣子们大为敲打震慑的时候。他坐下来,再手指着一侧铺着锦垫的宫椅,满面笑容道:“坐下来,这么晚进宫,是想和你聊一聊。想来王妃有了身孕,王爷晚来无事?”

殿下突然打趣到房闱中,赵赦也奉陪,陪笑道:“夜来正是寂寞,臣又上了年纪,不愿意做采花拂柳之人,正是无事之人。”

“哈哈,”颂殿下对着安平王看着,眼睛里笑意止不住。他上了年纪?安平王身板儿笔直,往哪里一站,看上去浑身上下全是精神的。

他是黑又亮犀利入骨的眼神,没有精神头儿,哪里来的这样眼神;鼻子又挺又直,是相书上说的富贵之相。

面庞,从来是棱角分明的英俊,如刀雕斧刻一般。颂殿下心想,自己一个男人都看得赏心悦目,难怪安平王数年不在京中,夫人们也时时心里有他。

“你上了年纪,我倚仗哪个?”颂殿下和赵赦开起玩笑来,安平王再次躬身:“不敢。”据实而回道:“臣只知道打仗之人,政事上全仗官员们能干。臣回政事,不如霍山王,灵丘王多矣。”

颂殿下越发要笑:“你不用过谦,你刚才要说什么?”赵赦回道:“数年大战,边境不说数十年平安,也无大的战事。臣帐下兵马计四十三万六千五百零六人,不打仗时,年耗费粮草近五千万两白银。

臣请殿下恩准,先命十万人解甲归田,回乡农耕。”

这是赵赦和幕僚们也商议过许多的一件事情。这一次回京,从见到颂殿下的态度,和对颂殿下说话的姿态,再就是解甲以安这位新登基的殿下之心。

功高的安平王,理当削兵。

宫室中又响起来颂殿下的笑声,赵赦面上陪着笑容,心中是时时警惕着。这一位,他听得明白吗?

“安平王,你西北还有多少荒地?”颂殿下一语就揭破了,赵赦含笑:“盐碱地共计上百万亩,可用荒地荒山,共计上千万亩。”

殿下笑容加深:“这些兵回去,不会惹事儿吧,我记得前朝有一回,也是削兵,结果回去没地种没房子住,他们倒好,不找营生,直接揭竿占山为王。”

“赋税均等,州县一级多加爱护,人人有营生做,百姓们安居乐业,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赵赦诚诚恳恳回过,颂殿下微微一笑:“好吧,你停一停再说,现在削兵,人心不稳。”

他的手指在御书案上轻敲两下,这上面有一本奏折是霍山王所上,是商王所上,是……他们全是一个口径,说大战虽然告捷,却不可不防。趁如今没有战事,正是操练精兵,增兵的时候。

也有人,是抓住新帝刚登位,对群臣要示有不得不从的时候,给自己添加势力。

此时准了安平王的奏本,颂殿下和赵赦一起,将成众之矢心。还没有黄袍加身的殿下含笑:“不急在这一时。”

他又把话题转回到刚才户部上,让赵赦拿个主意:“你说陈顺好,高宫好,还是伍云恬好?”赵赦思忖过,回道:“陈顺是现任尚书,一向勤勤谨谨,皇后娘娘提意伍云恬大人,可是有什么缘由?”

“哪里有什么缘由?”颂殿下漫不经心:“你还能不明白。”

这话说到这种明白份上,赵赦也不藏着掖着,道:“六部里都有伍家的人,不知道皇后娘娘要换上几位?”

“兵部里依就,这仗打得好,就是兵部调度有方。今年官员们贪污不少,打仗嘛!就容易出蛀虫。吏部尚书有人弹劾,我一直压下来,想来压不住多久,”颂殿下有些心烦,初登位的人,只希望一切运转如旧,再慢慢安插他的人。

他还没有弄好,皇后和御史们,一起要换这个人换那个人。这些人,全是御史们弹劾上来的,颂殿下虽然烦,也不能置之不理。

赵赦静静等着,听颂殿下继续道:“礼部里秦家一向管得好,还是由他。工部里今年大水几次,也在御史们弹劾说河道没有及时清淤,也是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刑部,今年也不好上来了,说有为罪官们私下里放行的事情。”

殿下说到最后,又难免阴阳怪气。皇帝病重,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出来。

宫室中除了殿下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声音。安平王听过心知肚明,这些事情是平时也有,不过压在殿下就要登基的时候,就让他很是不悦。

殿下的声音停下来后,把眼光放在赵赦面上,那神色的意思是,这些事情怎么办?安平王还是想一想的表情后,才回答:“六部里各安其职,人人喜欢。依臣来看,陈顺是个谨慎的人,为尚书数年,一直兢兢业业。皇后娘娘提议伍云恬大人,想来必有理由。殿下可允准一起理事,看一看如何?”

“你这是两不得罪的法子,这算是什么!”颂殿下没好气:“指着你说不,你倒圆滑。”赵赦陪笑:“殿下,总有劣迹才能说不好。”

颂殿下一愣:“哦,是。”说过后心中异样顿生,他细细回想皇后自皇帝病重后,再细细回想皇帝病重御史们的弹劾奏折,颂殿下淡淡道:“啊,就依你。”

赵赦再次躬身:“殿下,可宣大臣商议。臣一人所见,只怕粗浅。”

“我问过霍山王了,他也和你一样,都是没主意。”颂殿下小有不满,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奸滑。

外面近二更,宫门早就下钥,宫室内大多宫灯已熄。只有少数地方亮着宫灯,这里也是一处。黑暗中,梁夫人一步一步走过来。她头上戴着风帽,遮住大部分的面庞。手里提着一柄宫灯,再提着一个食盒,对守这里的太监们含笑:“奉皇后之命,给皇上送汤水。”

太监们放她进去,梁夫人进来。颂殿下和赵赦在侧间的宫室内说话,中间隔着厚厚的幔帘,还有一行守卫的人。

皇帝睡的外面,坐着守夜的嫔妃,还有皇后和齐贵妃身边的夫人们。见梁夫人来,只是一笑,大家低声再谈论着。

夜灯阑珊,把夫人们发上的宝石、珍珠照得越发的眩丽,取下风衣,露出粉红色宫装的梁夫人也坐下来,露出倾听的风姿融入进去。

“知道吗?回来这几天,只有孟夫人会了一面,第二天问她,她只字不提。”说这话的人,面上有几分嫉恨:“这蹄子,要越发的高傲起来。”

梁夫人含笑,她们说的是安平王。她也凑过来,半侧着姣好的面容问:“现在宫中的,可是他?”

大家悄声:“还在那里呢。”

又攀谈起来:“王妃有了,王爷外面肯定有人,只不知道,今天晚上他会去哪一家?”

嗟叹声中,梁夫人装着小解,步出来往净手的地方去。见身后无人,中途又折回来,手扶着柱子,悄悄儿地往宫室后面去。

来到后面窗下,静夜里一株老梅开得正艳。这给了梁夫人借口,她装着见到一枝子好花的模样,往窗下凑过去。

刚凑近,就听到身后有人低喝:“什么人!”

无声无息的,出现两个侍卫。宫室中也有脚步声,像是惊动了什么人。

颂殿下漫步到窗前看看,月下梅枝中,美丽的少女容貌娇丽中带着害怕:“我,见这花好。”安平王只跟上几步,虽然没有到窗前,也看得十分清楚。

雪光和清冷月光,照在梁夫人雪白如玉的额头上,把她衬得美丽动人。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妨碍里面人谈话,颂殿下只是一笑离开窗前,继续和赵赦说话:“吏部里,要清明能把持得住的官员才是。你说的这两个人,且让他们试试吧。”

又一踌躇:“换下来的两个,放他们出京。”

直到深夜,颂殿下才放赵赦出宫,今天敲定的,又是吏部里的十几个官员。殿下手里握住重臣,打算给六部里大换血。

三更以后,安平王才走出宫室,没有走几步,廊下先迎来紫衣流彩一位夫人,娇声拜下来:“王爷,自到京中,也没有见过。”

安平王温和地道:“你好好当值。”这就走开。紫衣夫人在身后跺脚骂:“王爷好狠的心,小孟儿独有好处不成?”

赵赦不回身好笑,小孟儿的好处,是让本王利用一回。再行两步,花树下又转出来一位黄衣宫装的夫人,手抚云鬓,眸如明珠:“王爷,身体康健一如旧年,几时一会?”

“你看看我最近,哪里得闲功夫。”赵赦说得也是实情,他频频进宫,只要是宫中当差的人,都知道。

这三更后才出宫,想来也是正经大事。夫人垂首若泣状:“妾知道。”

“好好当值。”安平王又来上这一句,再大步往外面去。

带路挑灯的太监忍不住笑:“王爷,您是好艳福。”赵赦骂他:“你看着好,你去。”太监吓得一缩头:“我哪里敢想。”

赵赦功高,赵安得以候在这宫门外,听着这对话,嘴角也露出浅浅的笑容。

又有宫灯行来,小太监嘻嘻一笑,把自己手中八角荷花宫灯高挑起来,戏谑道:“这是哪一位,半夜了还不睡?”

灯笼下,照出一位出水芙蓉般的容貌来。小太监笑逐颜开:“原来是梁夫人,”他眼角瞄瞄赵赦:“王爷他,不得闲儿。”

梁夫人认得这是颂殿下面前得宠的小太监,不然也不敢说这样打趣话出来。她雪地里跺脚,染着粉红桃花的衣衫飞散开来:“烂了舌头根子的,看我不打你。”

粉拳从宫衣中伸出来,白生生的巴掌对着小太监头上就是一下,打得小太监啧了一啧嘴儿:“香。”

赵赦忍俊不禁,梁夫人又活色生香的跺着脚,直奔赵赦而来,娇怯怯的身子依过来:“王爷您看这不全的人,也敢拿妾打趣,你不骂他,我不依。”

带香有玉的身子软软的过来,赵赦往后面退了一步,梁夫人身子骤然一闪,又拿住了没有摔下。

她快要哭出来,似泣非泣地道:“你,竟然这样羞辱人。”咬牙忿忿,手提自己的宫灯,如风似的去了。

这身子隐入黑暗中,小太监咬一下手指:“妈呀,这就叫倒打一耙。”赵赦面色闪过一丝寒峻,对赵安使个眼色,主仆一起出来,宫门儿赏过小太监银子,赵平牵马过来请王爷上马,又有几个护卫一起离去。

风雪中,蹄声“的的”着,赵赦在雪中冷着脸儿,赵安低声道:“她会功夫?”梁夫人重心已失,还能勉强站住,这是一个会功夫的人。

“是啊,”赵赦只这样回答,想一想皇后宫中来了会功夫的女官,这后宫里,倒底有多诡异。

回到家里子时已过,赵赦先到书房中找来幕僚:“去打听霍山王是如何回的话。”这样说过,才往二门里来。

雪花大片大片打下来,被吹得清醒的赵赦这才含笑,真姐儿这小毛儿,此时睡了没有?要是不睡,看表哥打你。

小毛儿睡得呼呼呼,手指间又夹着一张信笺,上面写着两句:相思。后面写了无数的小点子。

赵赦呵呵低声笑起来,把纸条从那香葱似的手指下取出,把这手臂放回被中,再拧一把那面颊,拧得真姐儿微皱眉头,王爷才放手低低骂一句:“淘气。”

淘气小毛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见枕上信笺打开,相思加上一串子小点子,后面多了两个字:表哥。

小毛嘻嘻过,起来和赵老夫人去闲话。离腊月里只有几天,送过年的东西,订吃年酒的单子。今年赵赦在家里,比往家热闹才行。

真姐儿的亲戚年礼单子,管事的送过来给她自己过目。姐妹们中,年纪最小的巧文也嫁给马京,生了一个孩子下来。

另外还有云家常来往的亲戚们,是她们送来才回礼。

高夫人陆姑娘在家里又要和高大人吵上,对着五、六个描红礼盒子冷笑:“你不让我送,哪一个去送?难道让你的姨奶奶们去送,”她笑得稀奇古怪:“你的姨奶奶们你顶在头上,王府里当一回事情吗?”

“我不和你废话,反正你不用去,要么母亲去送,要么岳母去送。岳母去王府里,也能见上一面。”高大人更冷笑:“你去是白去,白花车轿钱,白去坐半天。你在家里,还可以做些事情。”

骂道:“贱人,去厨下做饭去。这迎来送往的事情,不用你。”

高夫人摩拳擦掌,撸着袖子要上来大骂:“你眼睛里也看看,我是你骂的!我不去,可以!你们也照照自己嘴脸,是可以去的人吗?让我母亲去,好笑,只怕二门也进不去!”她嘴里骂骂咧咧:“王妃有那么好见,你也不照照镜子。”

高大人大步走过来,一脚踹倒她,再踢上两脚,骂道:“王妃会给你这样人撑腰子,贱人,我早就说过迎来送往不让你去,再乱跑,看打死你!”

把高夫人踢倒在雪地里大哭,高大人再喝骂家人:“这个失心疯的人,不许再放出去。前儿放她出去码头上迎了一回,是我骂得不够吗?再让这疯子出去,看她的人一起打!”

“你这个天杀的没良心的,”高夫人摔在雪地里一身是雪花,鼻涕眼泪一把开始哭着数落高大人,高大人被骂得火起,过来又是两脚,正踹在高夫人心口。

从外面进来的张姑娘孙夫人吓得叫了一声,把手中东西一丢就跑过来,急急道:“表姐,表姐。”

她手中拿着的,是给高家的年货,这样一抛开,果子馒头抛了一地,跟她的小丫头手里还提着东西,只急得喊她:“夫人,这东西可怎么是好?”

孙夫人哪里听得见,只对着晕过去的高夫人哭着喊她:“表姐,快醒醒。”又咬牙骂高大人:“你想杀人吗!”再怒目这一院子的下人役从:“你们,全不拉着!”

高家的院子里,孙夫人痛哭:“我的表姐,被你们生生的踢杀了!”

高大人夫妻打架,姨娘们全不出来。见亲戚们来闹,一下子出来三个,走到孙夫人面前一人一句地道:“孙夫人,这大过年的,你家里死了人,别往我们家里哭成吗?”

“有这么好,自己在家里还不知道什么样子。”

孙夫人势弱,被骂得站不住脚,见高夫人悠悠醒转,只回身骂自己的小丫头:“天杀的,快来扶着。”

高大人冷笑,看着孙夫人把妻子扶起来往上房去,冷笑斥道:“且住!”手一指下房:“往那里去!”

“你!”孙夫人气得不行,嘴唇都白了,她不怒也要大怒:“这是你妻子!”高大人冷笑:“我这当丈夫的,不是那不养老婆,不给妻子身份的人,家里没有恶老娘,身边没有恶姐妹,你问问这个当妻子的人,她可当得起妻子这两个字?”

孙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你,”她气怯了,高大人的确不是那不养老婆,不给妻子身份,他们家里也没有恶婆婆,也没有恶大姑子的人家。

“下房去!”高大人怒目好似金刚,醒转过来的高夫人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头儿,一跳八丈高:“你当我是十四岁、十五岁的人吗?你当我是你养的宠物,想哄就哄,想骂就骂!”

姨娘们旁边撇嘴:“几时也没有当你宠物过,还说这十四岁、十五岁的话。”

高大人很干脆的过来,伸手给了高夫人几拳,还不是几巴掌,他对着她就是几拳。打得高夫人重摔在地上,大哭不止。

“不许哭!”高大人喝骂:“再哭老子打死你!大过年的,嚎什么!”

孙夫人见势头不对,急急地奔回去,小丫头在身后跟着:“哎哎,夫人,咱们还有一家没有去呢。”

孙夫人不管不顾,跑出门上了来时小轿子,命他们:“快回家。”急急回家,一路奔去见自己丈夫孙大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快去劝劝,高大人要打死表姐呢。”

她慌里慌张的样子,让孙大人皱眉:“让你送年货,你都办完了?”小丫头适时地跟进来,她是累得不行:“夫人,还有一家没有去。”

院子里的人,都可以听到孙大人咆哮声:“滚,再不去送,老子也打死你!”

孙夫人急急又奔出来,她心急如焚,眼前只有高大人那怒目样子。她在门口对着雪地无计可施,对跟出来的小丫头道:“走,去王府。”

亲戚们中间,可以压住高大人的,也只有王府。

小丫头在后面急:“您不去送,老爷知道也要不喜欢。”孙夫人是步行过去,一面气喘吁吁一面道:“先救人要紧。”

高大人一直就不好,在孙夫人和高夫人说起来时,一直就不是好人。今天,更是大变样子。孙夫人在心里快要泪奔,看看,姨娘多的男人,果然是今天不变心,明天要变心。

这狠毒心思,他今天全表露出来。

在王府门前,就不是那么容易进来。虽然不是正门,门人也狐疑地拦住她们,上下打量着:“你们是做什么?”

幸好这人是认识的,孙夫人上前喊她:“赵妈妈,我有急事要见王妃。”正是因为她急匆匆,赵妈妈还不肯让她进来。

她不屑:“急事?书房里候着王爷的,才是急事。八百里加急快马送来的,才是急事。您是什么急事儿,先回过我,我去回过管家,管家要说是急事,再回到二门里,二门里呢,对老夫人回过,老夫人要觉得急,还得王爷听过,王爷可巧儿不在家,您今天呀,急不了。”

这两个人一头一脸是汗,什么鸡毛当成令箭的也跑来。要是冲撞王妃,赵妈妈是家里的老人,明白自己吃罪不起。

还急事儿?赵妈妈好笑:“我的奶奶,您眼里有什么急事儿?”皇帝病重才叫急事!

对于王妃来说,哪里还有急事儿。王爷今年回来,是水渐船高的势头,王妃一步门也不出,宫里几乎天天有赏赐。

宫里来的人都不是回回见,何况这些亲戚们。

孙夫人被赵妈妈一通说,嘴唇哆嗦没话回。她是个妇人,没有泼天的胆子,也没有入海的功夫,眼前只闪着高大人对着高夫人心口的一脚,还有他劈头盖脸的几拳头。

扑通一声,孙夫人给赵妈妈跪下来,泪流满面:“妈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赵妈妈吓了一跳,让她等着:“我去帮你回。”

孙夫人说得这样急,赵妈妈也等不及把她好好安置了,就在这门后竹林里让她们候着,风雪一吹,是十分的寒冷。

小丫头打着寒噤,牙齿都打战:“夫…。人人人,咱们……找个暖和……地地地儿吧。”孙夫人牙齿也打战:“我我我……也不知道道道……哪里好。”

说白了,是不敢乱走。

大雪天的竹林里,从来是只有更寒冷,没有不寒冷的。

好在赵妈妈回来的快,她身后跟着真姐儿房中二等丫头绿苑,过来请孙夫人到门房里坐下,听她哭诉过,绿苑拿了主意,笑着劝:“两口子打架,是什么大事儿。孙奶奶,我劝您不必担心,明天也许就好了。王妃养胎呢,这事情惊动她可不好。听我的,您回去找些亲戚们,寻上长辈去劝一劝吧。”

孙夫人到底没见成,这些人怕她去打扰王妃。看她们走后,赵妈妈关上门笑:“两口子的事情,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也值得来说,王妃要是管这个,从早到晚没有睡觉的空儿了。”

绿苑也笑:“妈妈说得是,妈妈今天这事儿也办得好,等我回老夫人,只怕要赏您呢。”

进来回过大丫头绿玉和红香,两个人一起道:“办得好,这天冷,外面多少人有风寒,带了病气儿进来,咱们全担不起。”

王爷眼睛里盯着宫里,还有一半心思在王妃身上。他就要有第三个孩子,是一家子的大事情。

绿玉取银子给绿苑:“赏那妈妈,”

绿苑接过银子又陪笑:“姐姐可还记得,就是角门儿上眼睛大大的,最机灵有眼色的那一个赵妈妈,她家里有个小孙女儿,今年八岁,活泼又会说话,想着要到咱们房里来。”

绿玉只看红香,红香一笑:“会当差的,当然要。碧花两个人走了,还有两个空儿呢。你告诉她不要急,王爷要忙宫里多少大事儿,你看书房里候满了官员,大门也有不少。等过了年开了春,王妃坐胎得好,可以会人,让她再来说不迟。”

绿苑大喜,谢过红香和绿玉,出来见赵妈妈,把银子给她,再悄悄儿告诉她:“过了年就可以来说。”

赵妈妈给绿苑行礼,又把银子给她:“姐姐不要嫌不好,拿去买个什么。”绿苑不要:“我们要买东买西,还要麻烦你。”又道:“要进了我们房里,是跟着王妃西北来去的,这样多好。西北呀,比这里好呢。”

赵妈妈笑得眼睛里要没了缝,正道谢着,见路径一头走来大姑奶奶珠钿,绿苑忙迎上去:“大姑奶奶回来了。”

“我来看真姐儿,她有了,是家里的活凤凰。”珠钿带笑抱歉着:“昨天我忙呢,没有来,今天再不来,真姐儿倒不说什么,母亲要说我不经心。”

绿苑陪着进去:“老夫人平时想姑奶奶们,不好说常来吧。借着王妃有了,也多会姑奶奶们呢。”

看着她们去了,赵妈妈自去守门。想着那孙夫人好笑,两口子打架,能打出人命来吗?是王府的亲戚,这高夫人能被打,是她太笨。

她是急事儿,算什么急事情。

孙夫人急得不行,第二天再去看,高夫人直挺挺睡在下房里,泪水好似都干了。孙夫人平时和她是有些啁啁叽叽地吵闹,这个时候,不能再不放在心上。

摸着冰凉的炕,孙夫人哭道:“这房里,一个火盆也没有。”正在哭,外面高大人又在骂:“把这个贱人拖出来,大过年的到处是事,她装什么死。”

孙夫人再一次急急往王府里去,这一次学了乖,半路上想到回家去,把衣服全换过,头脸儿也重整过,取上两样子年里新做的米糖等,换一个角门进来,来见真姐儿。

绿玉和红香对着笑一笑,对她加意交待:“不要回不喜欢的事儿。”孙夫人只侧耳听着,房中似有丝竹声。

进来,起坐间里是赵老夫人,在交待管事们:“就按这个酒席来做,我们都喜欢。”膝下是佐哥儿和期哥儿:“祖母祖母,给我们好吃的。”

孙夫人小心翼翼见过赵老夫人,赵老夫人微笑:“好,真姐儿正发闷,喊了一个说书的来听书,你陪她说一会儿话,让她喜欢喜欢。”

对间里,真姐儿斜倚着在**。房中香薰温暖不尽中,站着一个干干净净的说书娘子,手持竹板正在说着:“那公子一见小姐风流体态,玉容花貌,当然是上前来行个礼儿,软软的问一声,娘子,你是哪里人,为何流落到此地?”

床前站着两个丫头,一个手里捧着香茶,一个手里捧着一盘子点心,一盘子果子。孙夫人眼泪扑簌簌下来,这一位,在这里过得太享受。

真姐儿歪一歪头,见绿玉和红香要赶她,摆一摆手:“不必。”再命说书的:“出去喝碗热茶,再给她一盘子点心。这天半上午了,明儿再来说给我听。”

说书的忙道谢,又殷勤地道:“王妃今天这一折子像是不喜欢听,明天换一个,还有新故事,玉弓缘如何,说的是有一家大家小姐,从小就会弓马,有一个大家公子,从小就生得斯文…。”

真姐儿格格笑:“好,我现在不知道怎么了,就爱听这热闹的。”

其实左不过是凤求凰,右不过是凰恋凤。

说书的出去,真姐儿懒懒伸出一只手来,红香接着,又叮咛:“何必起来,就歪着也可以听一听。”

真姐儿笑眯眯:“我歪累了,所以坐起来。”

孙夫人看她,这房里好似神仙洞府,这一位,可以把神仙妃子全踩下去。家常要歪着,还戴着四、五根白玉簪子,也不怕碰了不怕撞了。

耳朵上,是两个明艳红宝石坠子,随着起身,正一晃一晃地打着秋千。身上是杏黄色刻丝团花牡丹锦袄,裙下穿上一双珠履,鞋头上明珠幽幽放着白光。

这是她的家常打扮,不知道她进宫去,又是什么样的打扮。

“给孙夫人看座。”真姐儿说过,慢慢问出来:“怎么了?”这面上颜色全变了,好似火烧眉毛。

孙夫人昨天在角门上碰个钉子,这一次有眼色得多。对着丫头们嚅嗫看过,真姐儿含笑命她:“慢慢说来。”

“是高大人,突然发了疯,把高夫人打起来,撵到下房里去睡,冷房冷坑的,还逼着她做活。”孙夫人说过,真姐儿也好笑:“陆家是怎么说?”

孙夫人撇嘴:“他们家只图高大人的年礼,才不管别的。”真姐儿又好笑:“长辈们怎么说?”孙夫人更撇嘴:“他们只管自己事情,哪里管别人瓦上霜。”

红香接话笑:“孙奶奶,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孙夫人流下泪来:“我们姐妹一场,总得帮帮她。”

真姐儿正在说什么,丫头们进来回话:“宫里太医来了。”真姐儿忙道:“请。”再对孙夫人道:“且等一会儿,我看过医生再说话。”

丫头们开始忙活起来,取来珠帘直接挂在帐前,那珠子垂下来,柔润而滑,发着美丽的光泽。

这对间里也分里外间,真姐儿懒懒不想动,这又是宫里常来的的医生,要是生病的人,可以直接到床前的,就只坐在这里不动。

珠帘外单设一几一椅,几是红木,四周雕刻得全是石榴和百子。几上放下软垫,真姐儿从帘内伸出手来,盖上粉色丝帕,隐隐可以看到帕下指甲,纤纤五只。

王爷亲自陪着过来:“邹太医,这里请。”邹太医在笑:“我是来熟的人,我是认得的。”大家笑着进来,孙夫人早吓得躲到丫头身后去,见这位太医,却是四品的服色,比高大人和孙大人职级都高。

太医不敢坐,曲一膝在椅子上把过脉,对赵赦说了一个“好”字,再道:“这天气冷,也不可以用大热的东西,只是温补着就行。”

赵赦满面笑容:“王妃是个任性的人,小孩子家嘴馋,有时候也偷吃一两口凉的吧?”真姐儿在珠帘内还嘴:“才没有。”才不是小孩子。

邹太医哈哈一笑,当然明白这是夫妻之间的玩笑。对着珠帘内行过礼,也玩笑一下:“到明年夏天,估摸着可以喝口绿豆汤。”

出来写药方,赵赦也跟出去。

这里撤珠帘子重新收拾好,真姐儿在**笑,表哥找到机会,就要欺负一下赵小毛。赵小毛,也还得快。

这时候才又看到孙夫人在,真姐儿请她重新坐下,带笑道:“你去告诉高大人,就说我的话,有话好好说,让他不必打。”

赵老夫人的丫头进来,带笑道:“午饭有了,老夫人问王妃这一会子用不用,又说下半天儿舅太太来,让王妃中午早睡,下午和舅太太说话。”

“好,我就来。”真姐儿说着,扶丫头手下床,对孙夫人相邀:“在这里用午饭。”孙夫人道:“有了您的话,我要回去告诉高大人。”

真姐儿含笑:“是啊,告诉高大人,这比力气的事情,不用比。让他有话,好好说吧。”

孙夫人陪着出来,赵老夫人正被丫头妈妈们围着起来,见孙夫人对她和蔼可亲:“留下来用午饭吧,我们真姐儿最爱热闹,就是她这身子,眼前热闹不起来。”

“我热闹呢,下午烟花买来,放几个不太震人的,我陪着母亲先看看。”真姐儿掩口笑:“有两个哥儿在,也要看。”

赵老夫人手指着她笑:“你表哥,他才不答应。说烟花太响,震心了,不是吓到你,就是惊到我。今年的这年酒,我看你一家也不要去,就在家里挺好。”

真姐儿笑逐颜开道:“表哥下午要出门,他不在家。”

这里是花团锦簇一样的日子,孙夫人出来,匆匆忙忙往高大人家里去,路上泪珠子又掉出来。

高大人在家里待客人,滚酒热茶的吃得正热闹,孙夫人对着上房里这热闹,又哭了。来到高夫人的冰冷下房,让丫头去请高大人:“王妃有话!”

这底气十足的,让高大人来得很快。进来还没有好脸色,对着还直直躺着的高夫人冷冷看一眼,目视孙夫人:“王妃有话?”

“让你有话好说,不要打人。”孙夫人眼泪直迸,哭道:“你还是人吗?你怎么不去王府里看看,王爷怎么对王妃的,你们这些男人,全都不是人。”

外面进来孙大人,来的客人中也有他。他没好气地骂:“你又胡说,看我回家打你。王妃是什么样的人,会管这样事情!”

孙夫人怒目:“是真的。”孙大人对她这怒目不满,上前来就是一巴掌,骂道:“对老子再瞪眼试试!”

“啪”地一声响过,一直躺着不动的高夫人,好似一阵风地跳起来,冲到孙大人面前,疯子一样要去打他:“你敢动手!”

高大人冷笑一声,鼻子里出气:“哼!”高夫人立即不动了。孙夫人挨了这一巴掌,这才想起来,怯怯地道:“王妃说,比力气不用比,有话好好说。”

“是真的?”孙大人和高大人对着笑得狡猾,孙夫人立即道:“是真的,不信,我和你们问问去!”

孙大人和高大人咧开嘴笑得欢畅:“好,咱们下午去问问。”这才回身吩咐人:“送酒菜来,给孙奶奶暖暖身子。”

这个女说客,也有些作用。两位大人往房里去,互相挤眉弄眼,小声道:“不用手段,哪里能成。”

“安平王颇得圣眷,听说夜里常进宫商谈事情,直说到早上才出宫。宫门下不下钥,他是直进直入。”

两位大人不回席面上,先找个地方交头接耳:“这个时候不求差事,是个傻蛋。”平白娶了这两个和王府沾亲的亲戚,半点儿用也没有。

出这损招儿的两位大人对着笑:“下午回话,要小心了。”

用过午饭两位大人就催,孙夫人解释再解释:“王妃在午睡,还要会王府里的舅太太,说王爷下午不在,又要放烟花。你们别着急,横竖下午去。”

“你不要糊弄我们,这个王府二门,你到底进不进得去?”两位大人全身着官服,袖子里还揣着名贴和履历,嘴上说的,还是不放在心上。

算着钟点儿,孙夫人带他们往王府里来。这一次路上想好的话,对守门的妈妈们道:“是王妃上午让来回话。”

在家里傲气十足的两位大人,在这里低声下气,顺着孙夫人的话道:“是王妃让来回话的。”

真姐儿在院子里正在放烟花,“嘭嘭”满院中硫磺香味儿直冒。赵老夫人呵呵笑,和威远侯夫人一起喊真姐儿:“往后面些,这味儿薰到你。”

丫头们来回话:“孙夫人和两位大人来见。”送上的,还有两张贴子。赵老夫人忙道:“好了,快去和人说话解闷儿,我和舅太太也坐着说话去。”

小厅上孙大人和高大人不敢坐,站得笔直候着王妃过来。见几个丫头全进来,厅上立即香风阵阵。后面徐徐步入的,是扶着丫头手的一个少妇。

她面如芙蓉,并没有着任何脂粉;唇不朱而红,也全是自然风姿。进来含笑看看大人们,慢慢道:“有什么事儿要说?”

孙大人和高大人一起来行官礼,撩袍端带跪下来报家门:“下官孙有文,家是京中人氏,曾任过三任六品,一任七品,现在吏部里行走听差。”

高大人也来报履历。孙夫人,倒听得一愣一愣的。

真姐儿了然地笑一笑,坐下来命他们起身:“有话就说吧。”

这是来求官的,不是来理论家长里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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