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狰狞脸上的肌肉如蚯蚓蠕动的道君道:“剑神……不可能!”

楚云齐倒是觉得一旦面临失败便讲什么“不可能”“天亡我也,非战之罪”的家伙全都是骨子里的懦夫,不敢正视自己惨淡的下场,不敢直面真实的结果。此时此际,他不吝言语解释道:“剑神虽失踪四十多年,然而剑神昔日雪夜杀谪仙,留下一副《月下杀仙帖》。世人只见《杀仙帖》剑意磅礴气势迫人,却鲜有人知晓这副笔帖中暗藏剑神的一套剑诀。纵然有注意到《杀仙帖》藏有惊天剑诀的人,也不能从中推敲出剑诀的内容。我本也不能,不过有幸聆听了当世剑圣的一句话——‘剑者心之刃也’。而这句话就是能破解剑神《杀仙帖》的关键。你能败在我从中悟出的剑神‘极道九剑’之下,你不服不行!”

“好,好……”一连说了数个“好”字,须发皆血的道君缓缓闭上眼脸,气机衰竭的最后一瞬间,伸出指尖朝楚云齐的方向一点。

一指风雷响,青气滚滚如巨蛟。

楚云齐沉气凝神,依样画葫芦舍剑而出一指,激射紫色剑罡,与道祖死前凝力一击相碰。

迸发出轰隆巨响。

灵觉洞天自内而外坍塌粉碎,法天道宗山腹洞穿巨洞,滔滔青气从中滚出,远远奔腾数十里,所至之处草木不生。守候在山门外不远处的混天盟众人也受到震动,看见法天道宗某处山腹流金铄石,滚滚气浪呼啸掠地,张狂可怖。

随着道君死亡,法天道宗山门外沃野千里的景象也起了变化,幻化出的蓝天白云消逝不见成为一片漆黑,千里青草绿意均成为焦黄的枯骨。道君莫**力幻化的海底下的乐土成为了贫瘠的土地。

灵诀洞天所成的废墟中,一只手从里面冒出,费力扒开上面的废墟。

然后钻出来的楚云齐除了衣不蔽体之外竟似没有什么大碍,方才道君临死一击固然强大无匹是道君一生最强一指,但却由于道君的将死神智而缺少灵活性,楚云齐完全可以避开,之所以选择硬扛,他只是为了确定自己的先天境界是否真的可以匹敌无极境界。

他缓缓将双手举起,似托着什么东西要奉给上天。血又从他唇边流下,不过他脸上的笑容依然温暖。尽管身心已疲惫,眼皮垂垂欲闭,不过依然打起精神,露出一个怪笑,自语道:“匆匆数十年人生,但求一世轻狂。”

一只翅大如轮的仙鹤背上托着一团晃眼的光冲上高空,近处看去才能发现仙鹤背上一男一女合捧着一只巨大炽烈的光球。

仙鹤背上男子容貌清秀,女子活泼伶俐。这对金童玉女正是白玉京和紫霞,他们托着的那团炽烈明黄的光球也有个名堂,是从山门第十八层地狱的最深处取得的。在那里受刑的人被绑在木桩上固定四肢,然后用刀斧直接锯开身体的部位,流出的血液深入地里,久而久之地里深处凝结成一颗血色的心脏。击毙法祖后白玉京等人彻底解放整个十八层地狱的受刑者,并在最底层找到那个血色的心脏,然后纠集宗门内拥有纯阳之力的所有人,合力将纯阳之力注入血色心脏中,使之成为现在这模样。

他们称这为“造日计划”,以痛苦鲜血为源,而造成一轮曜日,寓意明显是指痛苦之后是希望。

紫霞托着白玉京布条绑着尚不能活动自如的双臂,白玉京手上托着希望的日轮,将代表着希望与美好的新日轮悬挂在海底之下的这片领地上空。

晦暗的大地再次迎接来光明。景色依旧萧索,但已有了充满光与热的未来。

感觉得到曜日炽热温度的金童玉女,相视,爽朗而笑。

日轮底下,某层地狱的琉璃别院中,铁剑棠抱着白血的尸体进去。

虽然叶知秋已在极力安抚人心建立新的秩序,但发生法祖死亡这一动荡的法天道宗时局很不稳定,琉璃别院中不得自由的许多女子都趁乱而逃。只有在清闲的篱笆内,稠密的芭蕉叶下面,有一名秀外慧中的女子淡然坐在石桌旁边端详纵横十九道的棋局。

不顾一同受难的姐妹劝她赶紧趁乱离开,她执着独自留下,冥思良久,轻拈住白棋,落下一子。一举一动十分幽雅的女子喃喃自语:“楚云齐,你说要还我们所有人的自由,你做到了。与你相比,某些人就只会说说而已。”

似察觉到了什么,她轻盈起身,背对院门,娇柔的身躯动也不动。

抱着惨白尸体的铁剑棠径直走进来,直到女子身后。他不言语,将白血放下,就地用手刨坑,不借助任何道法修为,挖好坑后十指鲜血淋漓,然后将白血放在其中,默默看她最后一眼,然后以土慢慢将她掩埋。

掩埋过程中泥土沾到了背对铁剑棠的女子,也就是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徐胭脂。她忽然回过头,蹲下身子,阻止住铁剑棠继续掩埋的动作,轻声道:“让我看一会儿,在你最艰难的岁月里陪你度过的女子。”

铁剑棠握指成拳,鲜血从指缝中流出,脸庞依旧坚毅,然后眼眶已含热泪,他缓缓道:“可惜她不是你。”

徐胭脂捧起一抔黄土洒落在白血尸身上,道:“剩下的我来做。”

铁剑棠就看着不曾做过重活的胭脂将白血埋葬,弄得满袖泥污,鹅蛋脸上汗水淋漓还带着点点泥污。

忽然铁剑棠重重给了自己两个耳刮子,道:“对不起,胭脂。让你等久了。再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名为胭脂却从不喜严妆只好诗书的女子只是淡淡回到棋局旁的座前,指点棋局道:“人生无常,世事如棋。有的棋子是身先士卒敢于在逆境中冲突并能杀出一片开阔天地的猛士,有的棋子却是一着烂棋,畏畏缩缩使全局不得呼应,让浴血的猛士独自奋战。而你,铁剑棠就是那一招烂棋。纵然最后的胜利中你起到了可有可无的作用,但你已然不再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而我所赏识的,永远只有那些永不言败敢于拼搏的英雄。你,不是!”

胭脂的话语就像是对铁剑棠下了最后的判决。这几年承受了无数常人之不能忍的铁剑棠心中酸涩,内心起伏难定脸上却大度而笑道:“你的英雄,是楚云齐,对么?你应该告诉他。”

胭脂的目光似到了极远处,眼里有着如泉水激流的明丽,出神自语:“真正的英雄,我愿远远观望,为他翘首祈盼平安。足矣。”

铁剑棠再没有说什么,纵然再是不舍依旧淡然转头而去。这一去,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但他现在唯一能保持尊严的方式,也就是绝不回头。

胭脂抬头,痴痴看着崭新的太阳。

“你还真行啊,一日之内连斩法道二祖,保准你将成为四大部洲瞩目的焦点。”紫霞很是仗义模样,拍着楚云齐的肩膀。

楚云齐哈哈而笑抬起手也想去拍紫霞肩膀,紫霞却是机警躲开,这家伙手脚极不干净,不让他碰才是明智之举。

没奈何,楚云齐拍了拍另一只手边的白玉京,道:“你们今后作何打算?不至于还想留在法天道宗吧?”

白玉京不回答反问道:“你呢?今后怎么办?”他脸上忧心忡忡,因为自身长生剑意的缘故,他对生死的状态很是敏感,他已感觉到楚云齐现在的情况很不妙。如果硬是要形容的话,表面上精神奕奕的楚云齐实际上十成里死了九成,随时都有可能在下一瞬倒下。

“一事能狂便少年。楚某人正少年,当然要做更加疯狂的事情。对你们我也不必要隐瞒了,接下来我计划借助叶老大的法天道宗的力量联合混天盟,趁势打击实力衰退一直想巴结法天道宗的酆都城。”

紫霞想了想道:“此时法天道宗局面不稳,不宜轻动。虽然你帮叶老大取得法天道宗最高地位,但叶老大翻脸不认人,可不一定会帮你。”

楚云齐道:“会的。因为叶知秋跟你可不一样,他可是个聪明人。”眼下便说紫霞很笨,紫霞不服气白他一眼。楚云齐装作没看见继续道:“聪明如你都觉得法天道宗此时不宜轻动,所以我们要是忽然有何举动肯定出人意料之外,从而收到奇效。只要联合混天盟这个强大外援,一举而可灭酆都城。灭了酆都城定然震动寰宇,法天道宗声威大震,其余无论圣地魔统见到疲敝的法天道宗竟有如此雄厚实力,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趁火打劫的举动了,示人以强横面目才能保证法天道宗能安然度过这段实力打折的时期。所以叶知秋一定会跟我合作。”

紫霞心里蛮佩服楚云齐,嘴上却依旧不认,说道:“你就一张嘴能说,不见得有什么大智慧。”

楚云齐坏笑:“哦。我一张嘴当然比不得紫霞你上下两张嘴。玉京,你说是不是?”

白玉京没来由涨红脸。紫霞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傍着白玉京胳膊摇晃道:“小白,他欺负我,帮我打他。”

白玉京瞅瞅紫霞,又瞅瞅楚云齐。一边是兄弟,一边是女人,还真是不好做。

近来越来越能笑似乎有数不清开心事的楚云齐又笑了:“说正事,你们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白玉京脸更红了。紫霞脸贴在白玉京膀子上,俏皮眨眼道:“不告诉你。我和小白打算从此浪迹天涯,以后不一定还能见到你。”他们反抗法祖,也就是为了现在的自由。以前做杀手时树敌众多也不会被轻易谅解,最好的法子就是自此销声匿迹,过着快乐的平凡生活。

“你想喝酒的话,我今天就请你。”脸红得不能再红的白玉京终于说话。

“好啊,你我兄弟,共谋一醉。多年后可堪回忆。”

紫霞不依道:“难道不算上我么?还是说,楚云齐,你根本不把我当兄弟?”

“岂敢岂敢。两位兄弟,欲求一醉,更待何时?”

直到多年以后,楚云齐依旧会怀念当日与三俩知己,于月白风清夜,一醉方休的场景,依然觉得男儿大丈夫大口喝酒的豪迈,不比战阵中舍生忘死的气象输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