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道童顶撞气走杀生殿燕轻尘后,依然面不改色。

主人家钟离斩厄稳如磐石也没什么动静。身旁的南宗宗主吕独鹤连忙追了出去,可哪里又追得到号称圣地第一神行的燕轻尘?

倒是月白僧袍的雷音寺白莲眯着眼睛瞧盲道童,青睐鼓励道:“小娃娃,不错,挺有勇气嘛!”

杀生殿在圣地中本就名声糟糕,很受其余几家排斥,当下脾气暴躁的燕轻尘走了还真没谁将这事放在心上。钟离斩厄藏在胡须里张嘴道:“盲道童,你接着说。”

盲道童道:“是,掌门。清风师叔在我手里写的是‘东胜神洲’四个字。小道的话已说完了,请掌门指示。”

钟离斩厄命盲道童退下。接下来身为龙虎山掌门的髭须如野人的钟离道长说道:“各位道友,龙虎山能提供的线索也就只有这些了。一百天后,大地之心将出土于东胜神洲。请诸位各自回山安排大计,我等定要抢在魔统之前找到大地之心。至于无论谁找到了大地之心,我提议都理应交给白莲方丈掌管。”

圣地领袖雷音寺的方丈被点了名,当下动作十分大地伸了一个懒腰道:“和尚最不喜欢管事了,大地之心的事和尚只准备派几个不成材的弟子去东胜神洲勉强凑合充数而已,这烫手的东西和尚坚决不要。各位如果找到了,还是自己保管吧。和尚不习惯龙虎山的床,多日不曾睡着,现在赶着要回庙里睡觉了。各位,和尚先走一步。”

这位说不清是倚老卖老还是假痴不癫的白莲大和尚就这么去了。

圣地掌门们相视笑笑,心里面均都清楚得很,大地之心这种宝贝人人都想要,钟离斩厄自己就不心动?提议交给白莲,终也只是个提议而已,到时候谁得到了宝贝谁就能得到神力,有谁会愿意拱手让人呢?

剩下的四位掌门也先后告辞,不一会儿就散了。

白莲徒步沿山路而下,昏花的老眼看见路旁山药枝叶阴影里盲道童抱着头流泪。雷音寺衰老的老和尚佝偻着背,过去轻拍盲道童的肩膀,慈祥道:“小娃娃刚才表现很勇敢,现在却在这里哭鼻子啦?是怕了杀生殿那个怒目金刚了?”

盲道童用衣襟擦了擦眼,灰暗的眼里凝滞着厚厚的阴翳,分辨出了来人的声音,道:“白莲方丈,我不是为自己哭。我是替清风师叔悲伤。他为了及早获得大地之心的消息而牺牲了性命,你们这些掌门得到了消息,很快转过头就会忘了清风师叔。再过很多年,山上的人也不会记得清风师叔了。他死了,只有我记得他。我死了之后,就没人记得清风师叔是为何而死的了。”说着说着,盲道童又低声抽泣起来。

老和尚轻柔拍盲道童肩膀,将本就只有一线宽的眼睛眯上,道:“你知道你清风师叔为什么叫清风么?”

盲道童不解摇头。

老和尚耐心解释道:“清微之风,化养万物。万物始动,清风已逝。清风过岗,不留尘埃。清风过处,只为还山岗清明。而清风自己,本无牵绊,不可拘留。”

盲道童似懂非懂,很认真道:“清风无牵绊……但是我要记得清风。”

老和尚望着远方,僧袍在风里浮动,满脸皱纹似乎也给吹散不少,喃喃:“盲道童,你又何必执着?当世间完全遗忘掉清风之后,佛会替世间记住他。而当万佛都不再存在之际,我会替佛记住一切。”

与圣女分别之后已过了数天。

楚云齐翻山越岭,净挑选一些人烟稀少的山路走,渴饮山溪之水,饿食山间野果,也不知自己到了哪里。

一块块田地如补丁爬遍山岭,偶尔一个山坡后面掩藏着几户人家。楚云齐望着远远的炊烟,咽了咽口水。一阵冷冽的山风吹过来,他浑身一哆嗦,又想到了温暖的床铺。

他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低着头往前走,好像地里面能随时长出银子似的。不时的还拨动路边的草丛,俯身去抓探一番,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这时往路口走来了一个很有特点的人。这人靸着一双草鞋,穿着破破烂烂的裤子,将两只膝盖都露出,上身却是价值不菲的银色丝线衣服,闪耀着白光。而他的头顶,却是白色的花编成一圈花冠。整个人不伦不类,有些邪乎。

这里是山坳的一个三岔路口,楚云齐从左边的路走来,他从右边走来,然后两人踏上了同一条道,楚云齐在前,他在后。

在路口的那一瞬楚云齐无异与那人目光对上,赶紧移开。那人的眼睛里有着一种深深的笑意。

楚云齐继续走,然后总觉得背后不自在。他依然是瞅着地上,不时驻足拨开草丛找寻什么东西,导致行路缓慢,然而后面那人却始终没有超过他。

楚云齐扒开草丛的一瞬间往后看去,只见那衣着怪异的家伙也正扒开草。楚云齐站起,那人也站起。楚云齐咳了咳,那人也咳了咳。楚云齐挠挠头,那人也挠挠头。

无知无畏的楚云齐索性转过身,直直瞧着那人。

那人便与楚云齐对视。那人脸上似乎常带笑意,然而眼睛却很深,似乎隐藏着很多东西。

若是修行的行家,就能看出那人眼睛的深沉并不是刻意做出的也不是特定的性格养成的眼神,而是一种道法大成的气的外在表现。

眼乃道心之户牖,这人眼睛深不见底,道法深不可测。

楚云齐就这样无声地瞧着这人。他虽然想问他为什么学自己,却不知怎么开口。他不灵光的心里瞎琢磨着,发现自己的一些古怪,若是前面的是一个女子他便毫不犹豫去跟她说话了,但是是个男子,他就有些不愿去接触。

他隐约记起好像读过一本书,里面说“女子是水作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大概是女孩子比较有灵气吧,所以自己更喜欢跟女孩子打交道,楚云齐在想。

“喂!喂!”蓦然楚云齐一惊。自己出神发愣时那人跳到了他跟前,打量着他,眼睛与他相距不足一寸,出声招呼他。

楚云齐悚然后退道:“你是谁?”

那人瞪大眼,做一个无奈的手势道:“不会吧,三年不见你就将我忘得干净了?”

楚云齐老实道:“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应该认得你?你是我什么人?”

那人一脸油滑笑容道:“我说我是你爹,你信么?”

楚云齐思考了一会儿,很认真在想这人会不会是自己的爹,看他如此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最后不敢确定,道:“我不知道该不该信,我觉得不像。”

那人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

楚云齐也不自然摸着头傻笑,他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有陪着笑。

那人笑完后,微微叹息一声:“楚云齐,你果然是傻了啊。可惜啊,我还想着三年来你应当有所进益,可以与我旗鼓相当,做我对手跟我切磋……如今,唉唉,可惜啊,可惜!”

楚云齐听那人长吁短叹,意识到自己令人失望了,便道了声:“对不起。”

那人一边伸手挠背,一边拱扭着肩膀,说道:“不错不错,你倒是很有礼貌了。”

楚云齐对以前的自己很好奇:“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么?”忽然联想到雪痕姐姐说过自己是坏人,黯然道:“我以前不讲礼貌,而且对不起人,我知道我是个坏人。”

那人又被楚云齐一副忏悔的模样逗乐了,坐在地上用奇怪的眼神瞅着楚云齐。

楚云齐一言不发。

那人终于忍不住,跳起来道:“小子,说了老半天。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你不好奇,在你面前这个风一样的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楚云齐低低道:“我问了,是你没有回答我。”

那人随便而随和地将手搭在楚云齐肩上,道:“听好了,我就是纵横四大部洲出入圣地如进茅房打遍天下几乎没有敌手一剑光寒所向披靡背负着剑圣之名的男人,易龙牙!”

楚云齐被那一串冗长定语搅昏了头,扳手指算计着记忆着,最后还是摇头道:“你名字那么长,我记不住。”

“不会吧,记忆力这么差。你知不知道以前你自己比我臭屁多了,介绍自己姓名可以将形容词堆砌成山那么高。算了算了,以前的事不再提了,你可以叫我剑圣,也可以叫我易龙牙。”

楚云齐很有礼貌道声:“剑圣阁下。”易龙牙道:“说正事,你方才一路上寻寻觅觅,是在找什么东西?”楚云齐道:“我在找大地之心。”

“大地之心?”易龙牙先是一愣,然后又笑得满地打滚,几乎笑岔气断断续续道,“你……你这个样子……在草里随便拨来拨去……就能找到大地之心?笑死我了……笑死了……”

楚云齐知晓自己这种方法很笨很没有效果,不好意思摸摸头道:“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剑圣问:“你为何要找大地之心?”眼睛亮得如同霜雪一样,楚云齐知晓自己骗不过这双明亮的眼,迟疑道:“我能不能不说。”剑圣强硬道:“不能。”楚云齐面露难色:“我不想说……”

剑圣挥手哈哈道:“算了算了,我不逼你。不管你什么理由,你这样是找不到大地之心的。”

楚云齐脑子里灵光一闪,似乎瞬间变得好使起来,道:“剑圣阁下你方才说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岂不是很厉害?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找到大地之心!我希望……希望剑圣阁下能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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