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齐半蹲在地,眼神锐利如鹰隼。

在他面前是一头数丈长碗口粗细的钩蛇,草绳一般盘踞着,上半截身体往上探出,三角脑袋缓缓左右移动,腥红的蛇信吞吐不定。

猛然间钩蛇庞大身躯电跃似的抽向楚云齐,楚云齐朝旁一滚,钩蛇分叉的尾巴于空中灵活转动,卷向楚云齐。楚云齐纵身双手往外力撑,在滑腻腻的蛇皮上轻轻一触借力远远跃出,灵敏的钩蛇追之不及,复又盘踞在地。

楚云齐落地鸿羽不惊,继续静谧蛰伏。

在距离楚云齐与钩蛇的足够远处,碧野宗的纳兰芷若在一树乔木的枝叶后观望着。

“别担心。一只小蛇都对付不了,楚云齐就不配做我的徒儿了!”易龙牙斜岐在枝条上,用宽厚的树叶遮住眼,沐浴在林荫斑驳的日光下。

“可他身上还有伤。”纳兰芷若有些担心,作为碧野宗的第二圣手,她很清楚在遭受了那样的创伤后,即便是楚云齐也不可能很快就恢复如初的。

易龙牙失笑道:“负伤而斗,也正是为了今后更少受伤。楚云齐将是比我更优秀的剑客。我信他。”

这时候林子里忽然横生出一股恶风,风中腥臭浓郁,飞沙走石。

自上而下看去,灰褐的底色中间,一根长条的带子扭舞如飞——是楚云齐如使软鞭一样将那碗口粗的钩蛇抛砸抽甩,劈断树木,蛇身最终软如一条麻绳,再不能逞半点威风。

楚云齐深深呼吸几口,平定急促的气息,随后就来到师父所在的树下,迎面先冲美丽的纳兰芷若憨憨笑了笑。

树上的剑圣踏断树枝,“喀喇喇”一声响,踩着断枝下来,问楚云齐,感觉如何?

楚云齐答道,猛兽虽毒,却必有弱点。天地万物,相生相克,都有克制之法。我想无论多么高明的武学道术,都不可能没有破绽。所以这个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最强。一个人若是认为自己已经最强,那么这个人就已失去了成长的锐利。

剑圣心里可喜徒儿深有悟性深得他心,表面却淡然道,你想多了。徒儿,为师闻到一股极其**邪的妖气,决定前去降妖。你们先行一步,为师自会在极乐地狱与你们会合。

然后易龙牙就踏着树枝走远了。

纳兰芷若忽然很认真道,既然没其他人了,我有话问你。

楚云齐示意可以随便问。

“你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只记得我从连云峰醒来后的事情。”

“你与南宫九是什么关系?”

“南宫九……这个名字很熟,我好像记得这个人很重要。”

“仔细想想,他在哪里?”纳兰芷若有些激动,眼里全是热切。

楚云齐闭上眼,记忆的土壤里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蠢蠢而动,眼眶猛烈剧烈跳动起来。

“九哥……仙子姐姐……天魔剑心……青莲古印……”楚云齐嘴里冒出他自己都不明白含义的字句。

纳兰芷若激动得抓住楚云齐的肩抖动道:“想想,快想清楚。”

楚云齐脑子响起尖锐的轰鸣声,眼眶剧烈跳动着,那种明明很重要却怎么也记不起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人生被一刀切断分割为两块独立的部分,每当努力回想的时候,就如同刀子在剜心底的肉似的。

最终楚云齐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一脸内疚。

纳兰芷若感觉不该逼迫楚云齐勉强回忆,安慰他道:“没事。”

楚云齐好奇问南宫九是什么人。

纳兰芷若秋水眸子凝视远处说道,他是我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南宫九是我亲哥哥,很小的时候他就跟父亲一起离开了,好像是因为父亲背叛了母亲,那之后母亲把我的名字由南宫芷若改为了纳兰芷若。

说起这些悲伤的往事的时候,纳兰芷若并不显得悲伤。她不喜欢悲伤,不喜欢生离死别,所以她才成为碧野宗的医者。总是一副对病人的淡漠神情,但并非心如冰霜,她只是讨厌那些道貌岸然者在伤痛死亡的阴影里表现出的**裸的真实的丑恶。

时下日已西渐,楚云齐与纳兰芷若琢磨着该上路了。可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彼此都不知道极乐地狱在何处。

纳兰芷若提议返回到诸圣地的同伴身边一起结伴前行,楚云齐没什么更好的建议,便与纳兰芷若一起回程。

可是直到夕阳下山他们也没能找到正确的道路,他们迷失在了丛林的深处。

夜幕降临,各种野兽嗥叫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是一种堂皇的威慑。另外掩藏在枝叶摩挲声中有诡异的沙沙声,那是一种寒入骨髓的鬼祟。

纳兰芷若在危机四伏的树林深处于迷路的境况中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惧意,她本就是在北俱芦洲广袤草原中生长的女子,虽然看上去如小草一样柔弱,却有着疾风劲草的韧性。她主动提出要赶夜路,指着天上树冠空隙里落下的星光说道,正好我们可以根据星辰辨别方向。

哦。楚云齐点头,由衷佩服纳兰姐姐的智慧。

当他们在林子里捉迷藏似的转悠了大半夜之后,纳兰芷若才发现靠星象辨认方位完全是纸上谈兵,满天的星斗琳琅排布,一颗颗小眼睛似的眨动,哪能辨别出谁是谁。

楚云齐小心问,是不是今夜的星象出了问题。

纳兰芷若登时发觉楚云齐不但不傻还很通人性,趁机就找台阶下,说道,是的是的,一定是魔统的人使用障眼法倒逆星象,故意迷惑我正义人士的方向。

楚云齐灵机一动道,不如就用我师父的办法吧。

纳兰芷若打心底不怎么待见剑圣,只觉得这样的家伙具备挟太山以超北海的能力而一直无所事事无赖般的混日子,完全就是对不起自己的一身本领。当下直接不屑道,你师父,呵呵。

楚云齐内心还是很佩服师父的,总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如师父一样对天拔剑叱咤风雷。师父很普通的做法他也会记在心间,比如说现在他正要使用的这一招——投石问路。

随便抓一粒石子,望天上一抛,石子落在了右边,楚云齐就说,走右边。

纳兰芷若笑而不语,反正无计可施,就跟着楚云齐折腾。

每到楚云齐感觉道路出了岔子之时,再投石问路卜上一卜,就找到一个心安理得的方向继续前进。

在这种极不靠谱的引领方式下他们终于完全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

树木的间距变得很远,脚下的土地也变得贫瘠,黎明照破黑暗来临,丝丝缕缕的雾气自下而上缭绕,起先只是薄薄一层,再后来就遮盖了视野,楚云齐与纳兰芷若肩并肩才能保持不走散,即便相隔如此之近楚云齐也只能隐约瞥见旁边清瘦的肩头。

再过片刻楚云齐什么都看不见了,迷迷糊糊只知道往前走,直到撞到一棵树,他才从浑噩中清醒,往身旁一摸,发觉无人,再放声呼喊纳兰姐姐依旧无人应。

他们肩并肩走依然是走散了。

浓浓的雾气中有刺鼻的**气味,楚云齐大胆摸索走着,忽然摸到了一只手。

冰冷的手,毫无人气。

楚云齐触电似的缩回手,问你是谁。

那人回答道,我是大地守护者。大地之心将要升起的地方,坚韧不拔的大地守护者将要奉大地之母的旨意守护大地之心,不惜以性命来奉行信念。

楚云齐有些不明白大地守护者的含义,同时有些激动自己总算是迈出了接近大地之心的脚步,问大地守护者,你知道大地之心在何处?

大地守护者的声音如石头一样坚硬,道,整个桃源圣境已被我封锁。所有想闯入桃源圣境角逐大地之心的人,都将是我的敌人。

楚云齐暗道,原来我已到了桃源圣境。

大地之心继续以死板腔调道,桃源在人心中,只要心中向往,无论从走哪一条路都能通往桃源。但是昔日的圣境已成为被我封锁的领域,你现在可以选择退出,不然你就要接受我的审判。

楚云齐疑惑重复,审判?

大地守护者道,死亡的审判。

楚云齐心中一凛,他能从大地守护者毫无感情的话语里感觉到直刺灵魂的冷意。大地守护者似乎从不带半点感情,没有感情的机械一样,在必要的时候定然会转换为杀伐无忌的杀戮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开始吧,我接受你的审判。楚云齐如是道。

于是他眼前的一部分云雾开始散开,一共空出方圆十丈之地,周围有十张望不见顶的粗大白玉柱子,楚云齐在身在其中,感觉就像是被关在笼中的鸟儿。

在他的对面,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人。

大地守护者并没有凌厉的眼神和冷峻的面容,浑身衣着褐色的他就像是脚下大地的一个延伸,一处凸起。

楚云齐静待着审判的降临,他默默告诉自己无论是怎样的审判都要扛下去。必须要努力获取大地之心,将它交给雪痕姐姐,不仅是为了完成约定,更是为了雪痕姐姐能够开心,凄美的容颜上如能绽放笑颜,那必是极美的风景。

大地守护者却静静与他对峙,不慌不忙,一动不动。他有着足够的时间等待对方出手,他从出生以来就面对茫茫无穷尽的时间,在孤单中度过不知其极的岁月,只为了千万年后的现在的守护。

楚云齐也一直没有出手。他甚至放弃了最开始的那份野兽的警惕,只是自然地站在那里。

他一直记得剑圣的教诲。剑圣从不教给他一招半式,最多的指导就是让他自己跟野兽搏斗。但剑圣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一个剑客无论强大与否,主动出击之时必须有足够的理由。譬如野兽危急你的性命时,你是为了自卫而出手。

真正的剑客是不会为了争夺外物或者名声而动手的。

现在楚云齐认为自己谋取大地之心的目的已然不纯,所以绝不会率先出手。所以就耐心等待大地守护者将威胁到自己性命的那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