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不祥之器,君子不得已而用之。”楚云齐毫不在意盟主的动作情绪,从凉椅上懒懒站起,精神焕然,踱步来回,颇有指点风云之豪迈,“剑是凶器,杀人之后难免会沾上怨怒杀气。当所杀之人积累到一定数目,持剑的人往往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人的冲动,这个时候,便不是人在使剑,而是剑在使人!练习天地剑气的基本,就是要消除自己的杀气。我从盟主身上感受到了刚勇无铸的凌冽杀意,可以据此推断,盟主习练的剑气,绝不是什么天地剑气!最多只能称为是极品的天罡剑气。”

“怎样才能使剑超脱于天地之外?”天地盟主重复着,按捺的怒意不断攀升,将楚云齐笼罩,如同积攒雷霆的黑云。

然而楚云齐却如崖上紫竹,神清气淡,八风不动,强大的心灵毫不为恶劣雷霆的气势所迫。

两股心灵气机相互对峙,针锋相向。

修为远逊的楚云齐竟然不落下风,简直称得上是钢铸铁心。

盟主放缓神情,气势一收,沉声道:“说下去。”

看似面色如素的楚云齐实则背心早已湿透,毕竟那股随时可以捏碎自己的力量所带来的压力是无比沉重的,闻言后缓缓开口道:“敢问盟主对天地剑气的理解,何为天地?何为剑?”

天地盟主狂放一笑,走到窗口,直指苍穹,剑气射出,顿时天阴雷鸣,狂风大作:“所谓天地剑气,承天之气,接地之源,从而凌驾天地之上,万物为我驱使。剑气一出,所有存在皆为齑粉!”

一道雷霆,生冷划过苍穹,点亮盟主不可一世的狂傲。

楚云齐却是淡然摇了摇头:“天地为万物之母,生我养我。受此恩泽,剑气方生。如果剑客胸襟广如天地,则剑术包含万象无物不容。一剑起,可涵万象;一剑落,天地共鸣。”

“所谓至大至刚,一剑能斩天地!刚猛无铸锐不可当的天地剑气,才是世间正宗!”

“此言差矣。在天都山,练习剑气之余,你可曾听到花草虫鱼之声?可曾发觉万物皆有其灵性?不单走兽树木是活泼灵动的,就连石头、空气、泥土无一不是蕴含生机。当你真实领悟到这一切时,你便会感受到真正的天人合一。剑气一出,万物呼应。自然之风、空中之气都将成为你的助力,你将获得大自然这个最强大的战友。至此,天下万物皆可为剑。扎根于天地万物之中,才是真正的超脱天地之外。这,才是真正的天地剑气!”

楚云齐声音不大,却气度超拔,一字字、一句句,甚至比阴翳天穹的雪白雷霆更加震撼人心!

天地盟主哑口无言,面具下乃是无尽错愕。

盟主陡然气势衰落收敛,外面很快云霄雨霁,天色初晴,便有白鹭剪掠天边,飒飒和风温柔抚摸青草白石。

盟主静默。

楚云齐不语。

良久良久。彼此恍如静止时空中的两粒微尘。

“我错了么?一直都错了么?”盟主迷惘,遥望窗外,一片黄叶风中飘转,渐去远方。

楚云齐此时处境是身为阶下囚般的客人,面对着这个野心昭然的强大对手,却是悍然不屈,傲岸道:“世上并没有绝对的对错。我只是知道,心中没有正义的人,永远无法领悟到天地的气象,也永远不可能练成天地剑气!”

“正义,正义,你跟我说狗屁不值的正义!哈!哈哈!”天地盟主狂放大笑,一摆衣袖,随意踏入虚空,下一步便浮现在百丈外的半空,身形几个生灭,就此远去。

楚云齐只是笑了笑。

为何,他要给野心勃勃的天地盟主讲解天地剑气?甚至生怕有半点讲得不对,不够详细。

固然不是因为生命握于他人之手而委曲求全。

楚云齐一脸狡黠望着盟主去路,自语道:“混蛋盟主,这可是你自找的。以你的资质,十有**都弄不明白天地剑气的精髓。似你这般渴求力量而不可得,难免不会疯掉。要是碰巧让你悟透了,那也是正中我的下怀……嘿嘿,正义与博大,你能做到么?”

**直白的一种嘲弄。

身为弱者,却几乎是将强者玩弄于鼓掌之间。这种感觉很令人享受,比起以强横实力打败敌人更来得赏心怡情。

缓缓走出并无人员戒备的天地阁,楚云齐又随便地游荡起来。

说实在的,除了那次盟主的几个徒儿给楚云齐下马威不算,整个混天盟对楚云齐还蛮客气的。只要楚云齐不逃走,一般来说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会得到尽量的满足。

虽然实际上被软禁着,但也还算享受。

至少楚云齐在硕大混天盟还没有玩儿腻,还有很多地方很多秘密值得好奇的他继续探查。

道路千回百折,进入一片茶花林。

沿着碎石小路踱步,楚云齐折下一小截枝条朝着两侧的枝叶抽抽打打,完全破坏掉原本茶花林的幽雅清静。

眼前忽然一亮。

玉石拱桥。

桥后巨大石门,独立高耸,磅礴开阔。

然而石门比起后面的九天碧落般的瀑布,却实在够袖珍玲珑。

瀑流如仙女织出的锦缎,从白云间倒垂下来。

瀑布下,一人跃动如点。

楚云齐倚在石门旁,远远地挥了挥手:“赫连兄弟,剑法不错嘛。瀑布下面练剑,是为了提高速度么?那你可就错了,瀑布不该是用来作这样的练习的。”

浑身劲装、腰带如蛇的赫连栩甲不动声色,猛然运起奇怪剑势,人影刹那间闪现在十三个互距有三十多丈的地点,来回跳动,真假虚实难辨。

身法极快。

铮!

一剑如虹,突兀地指在楚云齐的眉心。

握剑的赫连栩甲冷哼一声,就凭你这样的废物,也配对我的剑术指手划脚?

“快倒是有点快剑的样子,不过,论到妙,还差得远呢!”楚云齐轻轻拨向额前的剑,赫连栩甲稍用真力便使剑如山不动。

“年轻气盛,怪不得端木老儿颇为担心你呢。”楚云齐淡然后退数步,远离赫连栩甲百炼精钢的宝剑,将自己的紫水剑抽出。

赫连栩甲的剑微微震动,剑吟似悲鸣。紫水邪剑威压一至于斯。

“你想动手?”赫连栩甲将珍爱的极光剑收回鞘中,满脸不屑,心思活动,真不知端木师叔是看中了这小子哪点,要他来介入门内机密。

“非也。”楚云齐脚步一滑,错过赫连,冲向瀑布。

当冲到瀑布下,脚底一滑,栽倒在水中。

赫连栩甲不觉失笑,如你这样冒失之人,怎可托付大事?想当初我结成金丹后在瀑下练剑,光是做到承受水压而站稳,就费了不少时日。凭你一个被封脉门的筑基修士,想要在孤天瀑布下舞剑,简直是异想天开。

完全等着看楚云齐出丑的赫连栩甲忽然震撼,目不转睛呆呆地望着瀑布,眼珠快要瞪出来似的。

瀑布下,楚云齐行动无碍,如鹰翔游,身随剑走,剑随水动,水流与肢体的频率完全契合,气机相通,剑舞一缓,水流流速便跟着和缓,剑舞如风,水流便极速涨落。

一种错觉,好似整片瀑布都变成了楚云齐的剑,随心所欲,无所不至。

赫连栩甲惊诧之余,颓丧之极,抚剑而笑:“枉我自命不凡,今日可算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你已经很不错。”停止舞剑的楚云齐引水横冲,将自己迅速送到赫连栩甲面前,毫不吝惜宝贵经验指点道,“剑术之妙,在于刚柔兼备。舞剑水中,以力气对抗水压,确实是练习速度的不二法门。可是你若能从水里领悟到剑的柔意,顺水势而发挥,以剑势导水势,那么水就不再是阻力,而是强大的助力了。”

赫连栩甲若有所思,半晌,忽然注视楚云齐道:“为什么要提点我?我可是封了你脉门的人。”

“因为我想跟你做朋友。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楚云齐洒落一笑,“混天盟中,多有豪杰,只是不得正确引导罢了。你难道不想做英雄?难道乐意永远跟着盟主胡作非为?据我观察,赫连兄显然未失赤子之心……”

楚云齐忽然停止了长篇大论,因为赫连栩甲的剑已到了他的喉上,声比剑寒:“我不允许你侮辱师父!纵然你剑术再高,修为差距依旧摆在那里,再要满口胡言的话,休怪我剑下无情。”

楚云齐无奈耸肩:“话说我可是你敬爱的盟主大人的客人,你总不至于一剑杀了我吧。”

“看来你还相当不了解自己的处境,”赫连栩甲方才生出的对楚云齐的些许好感几乎一扫而空,冷冷嘲笑,“等到你对盟主没有利用价值后,你觉得你还能活着走出混天盟么?可笑!”

“我们不妨打一个赌,赌我是否能活着走出混天盟!”楚云齐玩儿心大起。

“好笑,你若赌输了,你都已成死人,拿什么来付赌注?”赫连栩甲当即发现赌约的漏洞。

“这样啊,”楚云齐思忖一会儿道,“我如果死了,你就去三大地狱的坑杀之地,在夜里跟踪沼泽里的人形骷髅,就能发现一只刻录着反手剑道的玉简。”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话都说出来了,就算你没死的话,我照样可以去拿。”赫连栩甲反应极快,倒也耿直,直接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这样做很傻么?傻一点未必有什么不好,”楚云齐嘿嘿地笑,伸出手掌,“我若没死,你就做我小弟。有没有那个胆气,赌上一把?”

“可笑!”赫连栩甲发觉自己竟然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似乎总是嬉笑作乐的人,然而心里的血气却是给不知不觉勾出来了,与楚云齐击掌道,“我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