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后醒来,楚云齐差人将一只包裹送给红叶。

然后便在庭院树荫下,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丫头胭脂讨教学习手谈弈棋之道。

围棋棋盘,纵横十九道。黑子一百八十一,白子一百八。棋局之上,纵横捭阖,韬略之数、王霸之气皆可从棋局中管中窥豹。

此生碰棋不过才三两天的楚云齐,虽然依旧是不能赢过心肝玲珑的胭脂,但棋艺也已有了些门道。

眼下战局展开如火如荼,楚云齐黑子劣势明显,但整体依旧有着能反客为主的机蕴,最末处,却是背水一战,反倒拼杀了白子一片兵甲。虽然落败,但气势却颇不输于人。

连棋道高手胭脂也不得不赞一句:“公子胸含兵甲,心存日月,着眼大局,与你对弈时往往是被你的节奏主导。但之所以公子依旧落败,则是小处做得太马虎。虽然古人云‘大行不顾细谨’,但亦有‘天下之大事,必作于细’的说法。若公子一味放浪形骸,终不可成一流国手。”

楚云齐把玩棋子,调笑道:“细处做的不好,就请胭脂妹妹替我把持细务,而我自当放眼天下大局,做法祖的中流砥柱。这样,你我岂不是珠联璧合?”

胭脂笑骂:“轻言浪行,终非大将之风。我不跟你说了。”侧过头去,细听梧桐秋风。

这时,名为翠珠、豆蔻年华的丫头匆匆入院,禀报红叶求见。

于是楚云齐亲自出迎,与红叶相对而坐于院落八角小亭中。

红叶不冷不热,掏出那只楚云齐送的包裹,在石桌上打开,露出一截寒气砭人肌骨的匕首,问道:“这口匕首起码是道品之器,甚是珍贵,红叶受之有愧。”

“不愧不愧,宝物赠美人,相得益彰。且待我题字。”言讫,将匕首朝空中一抛,随即拔出紫水剑,紫色剑光如惊鸿一瞥,立时收剑回鞘。

那只匕首尖刃朝下,插入石桌直没入柄,柄端被楚云齐刻上二字“铁水”。楚云齐怡然而坐,说道:“收下吧。”

红叶毫不掩饰对匕首的爱不释手,眼睛盯住匕首便一直发亮,但却按捺住去抚摸匕首的冲动,直言道:“说吧,贿赂我是有什么目的。”

“也没什么目的,只不过想请红叶姑娘让我离开琉璃别院一次。”楚云齐也是直截了当地提出条件。

“我可以让你出去,不过天黑之前你务必会回来。”稍微权衡一下,红叶便答允了。

最末素手纤纤取出插入石桌的匕首,人去后,微风吹过,一方坚硬的玄武石桌,就此化为了飞灰。匕首之利,可见一斑。

……

出了结界,楚云齐便如困龙出渊,到处翻腾。

法天道宗,山门以下,分为一十八层,每一层乃是仿造传说中的地狱而造。最早建立门户的法道二祖,想要以此欲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自我牺牲精神。

第十三层,血池地狱。

整片空间,都是巨大的血池,来往者要么是飞渡而过,要么踏波而行。血池中,累累白骨沉浮隐现,时而还有活人从血池下面伸出肢体挣扎。最北面,一对牛头怪物在那里,将犯罪之人连续地丢入血池中。

楚云齐倒是好奇了,法天道宗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罪恶滔天以至于必须下血池受苦之人。

血池正南,十三里外,漂浮着一座阴气森森的殿宇,牌匾上书宛如鬼怪魅影的字:“天煞堂。”

两尊拥有强大战力而只会机械服从命令的骷髅手持带血肉残沫的骨头,守在门前。

楚云齐上去试着交流,被一棒轰出。好在及时在表面加了一层坤土铠甲,只是被打得隐隐作痛,并无甚伤害。

骷髅人单是气力,便几乎可以比拟十龙十象。即便禅派练体高手,水平也不外如是。

楚云齐就在门前转悠着,至少要在这里来往人中混个脸熟,好好地为以后击杀这里的堂主楚山孤铺垫一下。

一行人马排成两队,踏着血池表面,动作整齐划一地走来,见到楚云齐,立时停下。

带队两人,一个孔武寡言,一个阴鸷富态,却是楚云齐的旧相识,曾经在坑杀之地捉拿过楚云齐的轩辕武和铁鹰。

远远地,楚云齐就瞥到,这两人实力依旧在金丹境徘徊。毕竟并非人人都有楚云齐的机缘根骨以及再次重修的轻车熟路,一般人在修行速度上自然落下楚云齐一大截。

铁鹰大踏步上前,谄媚而笑:“以前铁某多有得罪,还请楚大哥多多包涵。”面对能在法祖面前说的起话的人,年纪虽轻但也尊了一声“楚大哥”。

楚云齐微微点头,放出豪言:“不打不相识嘛。以后我杀楚山孤的时候,一定留你一命。”

铁鹰愣了愣,瞥眼看楚云齐的表情,不似玩笑。可铁鹰还是打着哈哈道:“楚大哥真会开玩笑。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楚云齐道声:“走好。”

两队人马步履无声,宛如幽灵,转过弯,不敢走正门,通过偏门而入。

然而另一个领头人轩辕武却是自动地留在了原地。

楚云齐负手而问:“何事?”

轩辕武无有表情,机械吐字:“以身为利器,风云第一刀。”短短十个字,却像是穷尽心力才能说出,说完便是嘴唇苍白,满额汗水,眼珠也在眼眶内剧烈地颤动着,极其怪异。

自楚云齐曾不经意吐出《风云第一刀刀诀》的总决后,轩辕武便一直为了这刀诀而茶饭不思,简直到了为之消得人憔悴的地步。

“呵呵,你拜我为师的话,我就教给你。”楚云齐半开玩笑。

轩辕武却是毫不迟疑,立即跪倒,简直迅雷不及掩耳,拜了三拜:“弟子轩辕武参见师父!”态度竟是极其恳切坚决。

楚云齐一时倒是哭笑不得,不过随即释然,咱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时常说话不算数,但别人却是已跪在跟前,总不能白白占别人便宜吧?

于是糊里糊涂捡了个便宜徒弟的楚云齐正色道:“我只会教你口诀,至于具体运用,还得靠你自己揣摩。在教你之前,我要你记住一个名字。教完你口诀之后,我要你记住一句话。”

“师父请讲。”轩辕武跪着,未得师父命令便不擅自起来。

“这个名字是刀法创始人,‘无双刀客’公孙正龙。”

然后,便传音入密,将口诀传授。

整个过程,轩辕武保持一动不动的跪拜姿势。这徒弟,倒也算是尊师重道。之所以楚云齐早就有传授刀诀之意,便也因为轩辕武耿介的个性,再是契合这套第一刀诀不过。

末了,楚云齐再告诉轩辕武那一句:“风云第一刀,人死刀不死!”

轩辕武重重点头,似乎对这句话深感心有戚戚。

随即遣轩辕武离去。

楚云齐完成朋友托付将刀法流传于世的同时,也不是没有私心,天煞堂内有轩辕武这个徒儿,以后收拾起天煞堂堂主,总多了些门道可寻。

当下再呆着也不能进入天煞堂,楚云齐便往别处转悠。

到了第四层,孽镜地狱。

孽镜地狱,判罪之地,审判罪人该当发配往何处地狱。该处常年驻有一万甲士,镇守地狱、维持秩序的主力,称为法天道宗“征天军团”,非但是训练有素的一支劲旅,单兵作战的能力亦是强大非凡。

楚云齐却是无缘见到征天军团整齐的面目,只零星见到一些披着铠甲步履沉重的军士,游移如孤魂野鬼。

孽镜地狱中央,有座宣德殿,作审判之用。

楚云齐沿着宣德殿外面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却是见到有趣一幕。

一群铁匠,在那里打铁,“叮叮当当”,毫不热闹,敢情这里便是兵器制造之地。

楚云齐贸贸然闯入,没人制止他,也没人前来招呼,楚云齐乐得没有管束,恣意观光。说起来,楚云齐也算是有过锻造的经历,打造出一口道品匕首“铁水”,现在想来也是妙手偶得,要他再来锻造却不一定能成道品器具。

但是,有了这次经历后,楚云齐也算是在锻造一行颇有眼光的了。

他很快注意到远离众人而独处一隅的银发老人。老人干瘦佝偻,持铁锤的手臂看似细软无力,手法力道却是异常稳定,一敲一停,节奏鲜明,架上铁模,逐渐成形。

却是奇怪的形状,不方不圆,不刀不剑。捶起捶落,有如自然之风,发乎本能而动。

楚云齐不由赞道:“好!”

原本双目浑浊望着手中铁器却似没有聚焦的老人,蓦然发出干涩声音:“好在何处?”

“好在无心!”楚云齐细细解释,“老前辈打铁造器,内心八风不动。虽然持续不停看似毫不懈怠,实则却已无实念,锻造之物成或不成,早已不在老前辈考虑之内,是以便已脱离了‘功利’的境界,而所成作品定是天然浑成之物。正是所谓无心之境,此时无声胜有声。”

老铁匠微笑,手中不停,慢慢道:“你便是新来我宗派的楚云齐吧。”

“正是。”楚云齐倒也想不到自己的名头已为法天道宗上下所知。

老铁匠眼里依旧浑浊,神色昏沉如迷糊的普通糟老头,却是压低声音道:“足下来日必定大有所为,只可惜选择的路似乎错了。在法祖的神威下,你没有半点机会。”

老人的话语玄奥、模糊其词,却隐隐直击要害,楚云齐只是抱以一笑:“没有试过,怎知没有半点机会?只要有胆去试,纵然身死也未尝不是好事。”

“今日足下之话,老朽什么也没听到。希望老朽的话,足下也能当作没有听到。”老人嗓音极低,“足下若真有大志,该当隐忍韬晦。这次贸然出来,已然是大为不妥。法祖知你未沉迷声色,对你来说绝不是件好事。”

老人说的话一直很玄,楚云齐也以玄应之。他知道在法天道宗里,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忽然大笑道:“我正想法祖知道我壮志未泯,希望能为法祖大人稍尽绵力、分忧效忠。老前辈非是一般人物,望能向法祖传达楚某心意。”

老人微微摇头:“有机会老朽定然传达足下的心意。老朽这里有一句话,足下不妨听听: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与命争也。”

“受教。”楚云齐微微抱拳,请辞而去。

待楚云齐离开后,阴影里潜藏已久的白玉京从中走出,朝老者尊敬请问道:“先生,楚云齐是否有谋反之心?”

老者喟然,摇头:“宝剑易折,琉璃易碎。萤虫之光,始终难比法祖皓月之明。”

……

楚云齐就在孽镜地狱一处僻静之地盘膝而坐,见识到打铁老者不同寻常的锻造之法后若有所悟,吐纳之间,平和中正,内外参合,除了原先虎形紫府生成了元婴之外,那龙形紫府中央,亦有一只元婴渐渐成型。

不觉间,气息外放,百步之内,烈烈罡风。

紫金色的先天罡气,浩然充斥周围。

元婴中期,练气成罡。所谓罡气,与真气的有形无质不同,而是有形有质,随心变换。罡气有质,这也是今后达到更高境界能造物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