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与凤凰画舫相较显得小巧的白狮画舫船头雕刻着一对白玉狮子,模样憨态可掬,两只狮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有一处不同,一只开口,一只闭口。

关于开口闭口也颇有说法。信佛的人称开口狮子正念“阿”,闭口狮子在念“弥”。而勾栏主人建造成对儿的石狮子更多的是市侩传统,开口是招财,闭口是守财,一对石狮自然意味着财源广进。

楚云齐随着咏儿到了船头,面前一张极长的水纹木桌,木桌上面雕刻着一副横向丈许的鸳鸯戏水图案,上面摆满了各色的酒盅器皿。

咏儿让楚云齐先坐下,盈盈浅笑道:“我去请二爷来,这道题目由二爷来出。”

缓缓点头,楚云齐颇有趣味地观察着桌上的器皿,有玉杯玉碗、木勺木盏、牛角杯,各色各样。

咏儿进了舱里,不多时,从里面便走出一名蓄着八字须的中年人,腆着肚子,一脸酒色财气,大概是青楼里级别不低的龟公。

这个被咏儿唤作二爷的走出来坐到楚云齐对面,慢条斯理整了整绯色的袖口,才摆出明显皮笑肉不笑的脸色,眯眼道:“在下余老二,不敢说考较林公子,这道题目只要公子喝几杯酒。”

“哦。”楚云齐舔了舔嘴唇,口里已分泌出足够的唾液,欣喜道,“喝酒便是题目的话,正对区区在下的胃口。”

龟公余二爷拍了拍手掌,随即有一队步履轻盈的女子从舱里出来,手里焦木质地的盘子里各托着酒香飘逸的酒壶或是酒坛,横着排开列在木桌的一旁。

“葡萄美酒夜光杯,”余二爷端起一只微微发着夜光的杯盏说道,“这第一杯酒,葡萄酒,得用夜光杯饮方能品出原味。”

一名女子微微欠身倾倒那从南疆冰镇运来的葡萄酒,身姿弯下的弧度恰好可以使一直瞅着玉人的楚云齐可以偷窥到女子胸前曲线。

酒未到,楚云齐人便有些迷糊醉意了。

“请。”余二爷伸出手,一双手却是白皙柔嫩,甚至比倒酒的女子还要细皮嫩肉。

楚云齐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嘴中发出啧啧之声。这种风雅场面总少不了几句对美酒的称赞,可楚云齐这人虽然喜欢贪杯但对于品酒倒是一窍不通,向来喝酒只为喝个豪迈,说不出这酒好在何处,便只是“啧啧”砸吧嘴,混过场面。

另一名纤细女子将高粱酒倒入青铜酒樽中。

余二爷指着酒樽道:“这高粱酒最是古老,乃是杜康造酒。需得用青铜酒爵方有古意。请!”

楚云齐二话不说,一口吞下,嘴里不咸不淡,肠胃里也不痛不痒,骨子里却是颇反感这种附庸风雅的喝酒方式,喝酒讲究酒杯,每坛却也只喝一杯,白白浪费许多美酒,不值不值啊。

接下来米酒,用大斗饮。米酒味淡,故而大斗才显得豪迈。

百草酒,古藤杯。古藤杯能增百草酒之芳香。

状元红,古瓷杯。

梨花酒,翡翠杯。

玉露酒,琉璃杯。

……

约莫十多杯杂酒下肚,楚云齐面色如素。

“好酒量!我这种喝法叫十三太保。从未见有人喝完十三太保后还能站起来走上三步,公子如能站起来走上三步,那便是过了我这道题目。”龟公余二爷竖起大拇指称赞。

楚云齐总觉得余二爷小眼神小语调有些不对,却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微笑道:“原来喝酒之间,用何等酒具匹配何等酒水还有偌大学问。在下今日大开眼界。”说着话儿,已站起来,方才坐着还不觉得,一站起来便感到天旋地转。

微微左右摆了摆头,楚云齐脚步走动起来,一脚伸出,后脚跟进却是摇摆落下,重心不稳似地一下跌出去三四步,狼狈地撞入一名奉酒侍女的怀里,脸上却是嘿嘿笑着,若有意若无意用双手环住那女子柔腴臀部才不至摔倒。

“过关。”余二爷笑得如同一只狐狸。

接下来第三道题目,到貔貅画舫上作答。

接待的人是少妇风韵的女子,自称是韩妈妈。年纪超过四十的老鸨,却偏生似掐得出似的二十多岁的小娇娘。

“第三题,便是请公子跟老身手谈一局。”跟那副俏丽容颜不符的,便是这声音着实已无了年轻女子的娇媚,有着丝丝缕缕无意便能流露的沧桑。

黑白子,纵横十九道围棋棋盘。依旧是在画舫边上露天博弈,以示没有作弊之嫌。

楚云齐先手,第一着闭眼而落,甚是托大。

风韵十足的韩大娘落子迅速,几乎不经过思考,显然是此道高手。

楚云齐越下越是心惊,肚子里的酒都作满额冷汗流下,棋局之间纵横捭阖,宛如身临其境,步步危机。

四面楚歌。

背水一战。

十面埋伏。

奇兵突围。

风起云涌。

风云变换。

“承让了。”楚云齐自信而笑,棋局杀伐混乱,细数下来,楚云齐只胜了一子。

“麟儿在麒麟画舫舱内等着林公子。”棋局上落败的韩大娘勾魂一笑,甜得腻人。

对这翘臀挺胸的大奶妈不免有很多遐想的楚云齐嘿嘿贼笑,在羡煞旁人的目光围观之下摇摇晃晃很不雅观地踏入麒麟画舫。岸边船上远近围观的人,只能在帘幕揭开的一瞬瞥到刹那的酥软风情。

红烛轻罗帐。

幽幽麝香。

烛光下美人如酥,麟儿穿着浅薄,一身半透明的白色纱衣遮挡不住白嫩颀长的颈项,三千烦恼丝以一只紫簪竖起,两缕青丝从肩头垂下随着胸脯的起伏而动,薄施粉黛,双颊在烛光下显出二月花朵的嫩红,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宛如星光水影,只是微微侧头欲说还羞轻瞥一眼莽撞闯入的楚云齐,便几乎令楚云齐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极美的女子。

柔而不媚,甜而不腻,娇而不弱,恰到好处。

楚云齐怔在那里,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麟儿故意忸怩,投来幽怨一瞥,花瓣似的嘴巴轻轻嘟起。

借着酒意而放肆举步,楚云齐大喇喇坐在美人对面,眼睛直勾勾盯着麟儿的脸瞧。

“我好看么?”麟儿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颤动,声音也似风中轻扬的杨柳一般。

快要融化的楚云齐总算知道了什么才是名符其实的蚀骨**,不由嘴唇都有些发颤道:“好看,好看极了……”

麟儿指着玉色小桌上的两只翡翠酒杯,轻声道:“今夜是我们的大日子,先喝酒。”

楚云齐近乎痴呆地重复道:“喝酒……”

交杯酒。

晓月湖上,寻常百姓乘的木筏、殷实人家的乌篷船林立,作为一时焦点的彩云坊的四只画舫极其精细秀美显得鹤立鸡群。

热闹落幕结局只是他人花好月圆,大多数来凑热闹的人都渐渐散去。

然而一处湖面却有一座极恢宏的高大楼船依旧灯火通明。船身漆成贵气的紫色,侧壁镂孔雀图案。

里面有个年轻纨绔穿着正三品紫色孔雀朝服。

纨绔李公甲经常穿着他爹三品大员的朝服出门,在渝州横行霸道,无人敢管。如果说怕老婆出名的渝州州牧是土皇帝的话,李公甲就是渝州的太子爷。渝州州牧李翰林畏妻如虎,对夫人唯命是从,夫人极其溺爱儿子。因此在渝州最大的不是渝州牧,而是他儿子。

李公甲坐在临窗的紫檀摇椅上,倒拿着一本古籍《夏禹传》装模作样,眼神却是直接瞄到不远处彩云坊的几艘画舫,阴险道:“花魁招亲,稀奇稀奇。麒麟画舫上,男的杀掉,女的给本公子带过来。”

“是!”宽大的楼船黑暗处有人在应声。

楚云齐的手僵举着翡翠酒杯,笑看着如花似玉的美人,却迟迟没有喝酒。

麟儿涩涩一笑,径自饮尽手里的一杯酒。

楚云齐放下酒杯,凑过头到麟儿的肩膀,却并不是等不及的猴急,双手环过麟儿肩膀,从她后背颈口拈起一根不知何处沾染的雪白羽毛。

重新坐正的楚云齐将羽毛托在掌心,轻吹口气瞧着羽毛簌簌而动,道:“这是方才咏儿衣服上的,现在却到了麟儿身上。你不必急着解释,看看我又没有猜错。咏儿、余二爷、韩大娘都是麟儿扮的,是不是?”

自从红雪洞天观屠龙后便有近忽妖的能力的楚云齐非但能将自身气机完全隐匿,更能够通过气机来区别每一个人。若是有人在他面前改扮,绝不可能逃过他的法眼。

麟儿吐出粉嫩小舌头,嘻嘻笑道:“被你看穿啦。”

面对**一幕,楚云齐眼光却是移向自己的掌心,就像是手里的羽毛能开花似的,忽然嘴角抹起略阴寒的笑容道:“朋友既然已经到了,何必藏头露尾?”

他已察觉到了潜伏的危机。

黑暗里铁器的光如群星闪亮。

麟儿娇呼一声。

十口金刀从黑暗里十面破空射至,后面跟着跃动的黑影。

楚云齐却好整以暇吹一口气,手心羽毛高高朝上飞起。

楚云齐双手刹那动作,一时间宛如生出了千只手臂,将四面而至的金刀全部接住并投射回去不偏不倚正中后面的刺客,将所有黑衣刺客钉入船板或是墙壁中。

黑暗里还剩另外两处十分邪异戾气的眼神。

两名高手从十把金刀的掩护下已悄然接近,一个在楚云齐背后凌空下扑,掌力炙热如烈焰,另一人从侧面冲撞而来,势头宛如战车,双手连续弹指,前后十八道气弩射向楚云齐。

楚云齐身法飘转,连人带凳子转向,右手食指中指成金色,连续点出十八下,破了不同方向的气弩,体内气机流转,从身体散发出璀璨星光,几只光柱将那横冲来的刺客给捆住。

楚云齐身跃起,后面那人的蓄势一击扑空收势不及直指麟儿,楚云齐手从背后伸出,轻飘飘一掌恰好对在那人炙热刚猛的掌力上。楚云齐稳如泰山,那人却被大力弹出撞破船舱“扑通”掉入水里。

楚云齐身子再落下,脚刚好踏在刚才被星辰光柱完全束缚住的那人腹部,那人痛得直嚎。

完成这一系列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动作后,方才被楚云齐吹起的羽毛才来得及轻轻飘到地上。

楚云齐弹指之间便能杀人,何况是羽毛起落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