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楼头四角,斜飘的酒旗猎猎作响,声势却宛如战旗。

“客官,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靠窗的位置上,店小二殷勤躬身哈腰,向出手阔绰的楚云齐谄媚道。

楚云齐一杯酒吞下肚,道:“这一个月来食尸的怪物出没在何处,以及附近还有什么墓地没有被怪物盗食,小二哥可知道?”

小二笑眯眯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打开来铺在桌上,说道:“不瞒客官,近日来打听这消息的人很多。所以小的便制了这张地图。图上画圈的地方是还未被盗食的墓地,画叉的地方是已被盗食过了。这幅地图,就当小的送给客官您的。”

地图制作简单,只标注出一些地点和圈叉,具体道路方向都未标明,不甚详细。如果仅仅依凭此图只怕不够,必须得另寻向导才能到达地图上的地点。

这时邻桌的一名长须道士走了过来。身着玄色缁衣,头盘道髻,相貌除了两眼距离离得稍远外别无什么能给人深刻印象,当下瞪眼瞧了小二一下,那小二便知趣地道声“客官慢用”,便退了下去。

道士转过头来看楚云齐时则已是一副笑容可掬,抱拳道:“小兄弟是否也对那食尸的怪物有兴趣?我乃是龙虎山游方到此的道士,遇见这等怪事不可不管。然而人手颇为不足,小兄弟果真热心为民出力的话,不如助我等一臂之力如何?”

“道长并非一人?”听到道教圣地龙虎山的名号,楚云齐还是颇有些忌惮的。虽然面前这个道士并没有半点高人的感觉,但如果他还有龙虎山的同伴,难保其中没有见识广的人能认出自己,也难保其中没有高手会影响这次的“伐木”行动。

那身材偏瘦的道士捻着发黄的胡须,另一手指向自己旁边的桌子,道:“贫道是独自出门游历,这几位都是在客栈中结识的相约一起去剿除怪物的有志之士。我给小兄弟引见引见。”

楚云齐不失礼数,避席站立朝围在旁边桌子旁的几人抱拳。

道士引见一番,末了称自己是龙虎山北宗已故副宗主浮岩上人的入室弟子凌云子,楚云齐自己也报上了“林一凡”的假名。

用餐后,以凌云子为首楚云齐在内的六个大男人就一起上路去讨伐怪物。

凌云子手里有一张详细的地图,按照他的安排,一行人于黄昏就埋伏在了警幻森林三里外的牛家村左近的坟岗上。

这里的村民有着习俗,人死后就将尸体埋在村子四周,这样死后就能保佑村子风调雨顺。而这一片起起伏伏名为“十里坡”的山坡就是村民集中的墓地。

举目全是林立的墓碑,上面陌生的名字就像是深邃的眼睛弥望着这个阳世。

凌云子安排大家躲在其中高坡的树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可以掌握整体的局面。

队伍里的老猎户和他的弓箭短矛一并隐藏在浓密枝叶后。年龄比楚云齐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敏捷地爬到树颠,不时张望。楚云齐和凌云子待在一起,越来越觉得这个没有半点道骨仙风连躲起来的姿势也是猥琐地抱着树干的道士**成是欺世盗名的家伙。余下两人鬼鬼祟祟隔得虽然较远却不断用手势交流着。

楚云齐暗中抹汗,这群人的底细和素质,可真不好说。

静悄悄,时间在流逝着。

树顶负责侦查的少年竟以诡异的姿势睡着了,在捕杀猎物方面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将自己裹在树叶里一直保持不动,动作鬼鬼祟祟而且长相也颇鬼鬼祟祟的两个人一直没停止用其他人看不懂的手势交流着。凌云子一会儿挖挖鼻孔,一会儿又将手伸进裤子抠抠屁股,全无半点真人风范更无半分警惕。

倒是楚云齐将神识放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霍然楚云齐察觉到一种极阴寒的寒意,似乎从四面八方碾压进入毛孔,再深入血脉,冰入骨髓。满额冷汗的楚云齐嘴唇发白,颤声道出一字:“逃。”

后知后觉的凌云子挖着鼻孔诧异地瞧着楚云齐眼眶欲裂脸上肌肉僵硬抽搐的模样,只是觉得这人胆子忒小,摸摸胡须道:“不妨事,有贫道在此,四方鬼怪妖孽莫敢作祟!”

这时树颠上的少年“啊”的一声惨呼,然后便失足掉落,感觉到敌人的压迫而身体依旧如浸在凉水中的楚云齐蓦然心田一动,那个曾在破晓组织时欧冶子书写在他心底的“定”字浮现脑海刹那解除一切恐惧和忌惮,于危急关头他伸手拉住下坠少年的手臂。

那个毫无建树的凌云子搭把手帮忙拉人,嘴里碎碎念道:“毕竟是太年轻,一个比一个胆小……”

“小”字是开口音,凌云子话到此处嘴巴忽然吃惊张大足以塞下鸡蛋,因为他瞧见与楚云齐合作拉上来的这个少年已经断气,脸色发青,眼眶干枯,双眸灰暗宛如眼窝已成两个无底坑洞。

楚云齐除了脸色微微发白外还算镇定,严密隐藏的猎户却是纹风不动,那两个鬼鬼祟祟处在楚云齐下面的人受此一惊即刻就从树上跳下去发足便跑,凌云子毫无风范大叫声“见鬼呀”,吓得直接从数丈高的树枝上摔下去。

焦不离孟的鬼鬼祟祟二人没奔出几步,便见到更加可怕一幕。

墓地里一只棺材破土而出,带着满天土屑如飘雨零落。棺材不偏不倚落在逃跑这二人的跟前,棺体末尾一端插入泥土里,整个宛如巨大的墓碑。

战战兢兢逃跑的两人手脚发软,眼睁睁见到棺材四面由内而外渗透出血迹,血丝汇聚成线,线再连成一片,倾俄之间竖立的棺材便成为一口通体血红滴血不止的血棺。

“道长救命!”逃跑的这哥儿俩胆子较大的那一个大声呼救。

那个本来就不见得有什么本事的凌云子早已吓得够呛,裤裆湿了一片。楚云齐好心落下树扶那倒在地上的道士一把。

凌云子浑身发抖,脚下一软忽地朝那血棺跪拜下去,不断磕头道:“棺中老爷饶命,我只是装作道士骗无知村民出钱前来捉拿秽物,从未想冲撞老爷子老祖宗您的大驾。我只是指望平平安安在树上呆一夜糊弄过去,没有半点对坟地里的祖宗们不敬。我家有老娘妻子等着我养活,求老祖宗老神仙饶命,饶命啊……”

血红棺材霍然间开始震动,棺材四壁出现裂缝,可怕的东西就快要破棺而出。

那两个一直鬼鬼祟祟的两哥儿俩见了道士的榜样,倒是有样学样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痛心疾首悔恨道:“我兄弟俩以盗墓为生,听说这里有搞头便来这里发死人财,上仙有怪莫怪,我等从此就金盆洗手,为上仙烧香烧钱,改日请高僧替上仙做场法事,求您了上仙,我们无意冒犯,这都是那个臭道士的主意……”

本来颇有惧意的楚云齐见到这一幕顿时哭笑不得,斩妖除魔的义士便是眼前这副嘴脸,这都是哪样跟哪样啊。

与这没骨气而且胆小如鼠的几人相比,楚云齐昂首挺胸,十分戒备,大声道:“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我不跪天地,何惧鬼神。便算你是真鬼,未见得就真能唬得住楚云齐!”

跪下磕头的三人磕头次次到肉,弄得头破血流,诚意倒很足够。

血棺忽然炸开,现出诡异一幕。

秀丽苍白的女子,正紧抱着一具丑陋腐烂的尸体。女子小嘴对准尸体腐烂的嘴巴如饥似渴地吮吸着,发出滋滋的声音,而那具尸体似乎从内部被掏空也似,渐渐干瘪下去。

磕头的那三人目定口呆,却听楚云齐道:“到我身后来!”毕竟觉得还是作为同伴的楚云齐比较亲近可信,三人连滚带爬躲在楚云齐身后。谎称龙虎山道士的凌云子低声诵“南无阿弥陀佛”,前来投机的盗墓贼二人闭目念“急急如律令”。

吸食完只剩空壳的尸体后,妖异女子朝楚云齐看来,露出酒窝深深的笑容道:“佛也救不了你们。”

楚云齐挺身走上前一步,平静道:“你应当看得出我有一定的道行。如果我自动献身,你放过我身后几人如何?”

“哟,你倒是慈悲心肠。好吧,你归我,其他人我就不管了。”听诡异女子如此答道,那三个原本各怀鬼胎的家伙均松了口气,朝楚云齐投去感激眼神,随后就没命地转向跑路。

这时候他们原本藏身的树木毫无征兆卡擦一声从根部断掉,树干连同树冠砸下恰好封住他们三人去路,而一直为他们所忽略的那个猎人同伴却是从树枝里冒出,带着邪笑,将弓矢对准这三人。

“老兄,干嘛呢?还不跑路,你这是开什么玩笑。”始作俑者假道士对于弓箭的惧怕显然没有对鬼怪的恐怖来的厉害。

“那小子归了绝艳,你们三人归我恶傀。”猎人放出阴险气势,身体周围黑气浮沉。

未预想到那猎人竟然也非普通人的楚云齐皱皱眉头,紫水剑出鞘发出淡淡紫光,眼下对付一个敌人已然没有胜算,但事到临头也只有硬着头皮一战。

“要动手?想要自食其言么?”被称为绝艳的女子阴柔一笑,下一瞬却是以莫测的身法到了楚云齐眼前,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一般由楚云齐的脚底缠到他胸口,一张还算颇有姿色的脸正对楚云齐,鼻尖相触。

在绝对性的碾压之下楚云齐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更没余裕解开紫水剑封印拼死一搏。

这时身后响起猝然惨呼,声音短而尖锐。不问可知那三人皆糟了装作猎人自称“恶傀”那人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