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学星魔剑气已被尽数洞察破解的楚山孤并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慌乱。没有试着疯狂地使用星魔剑气做负隅顽抗,反倒是静定观察楚云齐脸上手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已然处在几乎不败位置上的楚云齐没有急着下杀手,而是享受着刀剑恩仇的快意,缓缓道:“关于小妹之死,我作了一首诗。你要不要听?”

楚山孤自傲而笑:“纵然破了星魔剑气,你能奈半仙何!”

楚云齐不管楚山孤愿不愿意听,开始念道:“小城花开月半眠。”手里一剑递出,滔滔魔气滚滚而出,如满天飞舞的黑色巨蛇,将楚山孤包裹其中。

魔气中的楚山孤纹风不动,冷笑。半仙岂是楚云齐能杀死的,即便他强行将自己提升到渡劫九次的境界,也不能真正伤到半仙分毫。

“小城花开月半眠。”

“花落残红卿无言。”

“咫尺剑光任纵横。”

“我欲杀贼奈何天。”

难登大雅却蕴含悲愤的七律四句道出的同时,楚云齐一共挥出了魔气重重膨胀的连续四剑。楚山孤也被湮没在了魔气的海洋里。

然而楚山孤一直在笑。

这些如雾如蛇的魔气被发笑的楚山孤蚕食鲸吞吸入体内,随后气势焕然。与同为半仙的萧落木一战后身体受创气机衰竭的他竟能将楚云齐散发的不同源的魔气纳为己有。手中银白的星辰剑上镶嵌的仅剩三颗天陨石发出诡异的红晕,如泣血之色。

楚云齐眼眶越裂,震惊于楚山孤在暴虐魔气碾压下的安然无恙和力量回复。

“别以为我只会星魔剑气。方才不用其他的招数,是因为气力不济无法使用而已。”

“哼,现在你便恢复了?”

“星魔剑气以意先行,不需过多的内在力量支撑。然而这一招‘邪魔灭世’则不同了,需要无比巨大的力量作为基础。你方才竭力四剑欲置我于死地,却是帮了我的大忙。我说过,你没法跟半仙斗!”

“呵呵,能不能斗过你,试了才知道!”

“在此之前,做大哥的可以破例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没有大哥!”

“星魔剑气其实是圣地连云峰流出的邪法,终极奥义就是斩至爱,成无情道。原本我以为小妹是我最爱,斩她而能成道,但直到不久前我才发现我真正最关爱的那个人竟然是你。哈哈,现在我只要斩了你,天道大门便会向我敞开。只要斩了你,我便由半仙而入天道!”

深深震骇的楚云齐眼前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后退两步,浑身寒意几乎冻结住汹涌的仇恨怒火。

“来吧,我最亲爱的弟弟,让我斩了你!”楚山孤大笑着叫嚣,嘴角却是莫名地流出了血液。手中星辰剑扬起,远远挥剑,剑上三颗天陨石的邪异红晕刹那熄灭,原本应当激荡山河摧毁四野的“邪魔灭世”这一招在将发未发之际,楚山孤脸上莫名的痛苦扭曲,他能听到自己内脏破裂骨骼粉碎元神湮灭的声音。

模样无比狡诈的楚云齐终于胜利者一样的笑了:“我说过,我知道星魔剑气的所有秘密。每动用一次星魔剑气,你的体内便会生成一尊种魔。当种魔数量达到十万的时候,你自己便会爆体而亡。而你与我交手时种魔数量只在三千上下远构不成对你的威胁。我倾尽全力挥洒四剑降下滔滔魔气故意让你吸收,因为这四剑才是克制星魔剑气的关键,是能催生种魔在你体内加倍繁衍的‘养魔剑意’。”

“养魔剑意?”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的楚山孤嘴含自我嘲弄的笑容,体内情况摧枯拉朽,一生道行将要一朝散尽。

楚云齐冷冷地瞧着跟自己恩怨纠葛不清的大哥,没有半点悲悯,胸腔里也没有什么快意。

明白仇恨是祸根、报仇与否皆是痛苦的楚云齐缓缓而坚定吐字道:“世间自有天道宝剑高悬,背离于道者必然为大道所斩!”

大厦将倾的楚山孤在倒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有一事未了,想必也是你想要做的。那便是,击败道祖。”

天地间绵绵如丝的细雨忽然转为磅礴大雨,敲打地面有声,大风大雨中玷污大地的鲜血很快被洗去。

但总有些记忆是无法洗去的。

那个生前惯无表情的楚山孤在死后却是留下一脸的微笑,很是安宁。默然无声的楚云齐砍下楚山孤的头颅直接系在腰间,对于楚山孤的尸体没有再理会,直接背起那个不知何时已经晕倒的萧落木,走下超然台,起步离去。

“超然台上不超然。”一声嗟叹响起,在喧闹的大雨声中异常清晰地传入楚云齐耳里,却是辨不出声音来源。

“执着分明不自在,放下才是真超然。”另一个略苍老的声音响起。

密雨之下,远远出现倒骑青牛的蓑衣少年人和同样蓑衣斗笠的白须白发老翁。

楚云齐顿下脚步,知晓来者不善。

“师兄,没想到吧,两个半仙之外又出现了第三人。偌,你看,他背着魔头萧落木,楚山孤的头还被他系在腰带上!”骑牛少年以手中竹笛指点着楚云齐。

身为天杀五老最长者的白发老人风雷手穆云平苍声道:“不管怎样,一概杀之!”

倒骑牛的少年忽然道:“师兄你腰带松了。”

那个最疼爱最信任小师弟的穆云平急忙双手去提裤腰带,向来胡闹的少年手中短笛趁机横打,直接敲在穆云平天灵盖上。年纪稍轻但功力与师兄相若的他竟然阴了大师兄一手,当场敲晕。

楚云齐装作没看见,自顾自走自己的路,别人师兄弟的内乱他不想管也没有精力和心神去参和。然而才在泥泞的黄土道上迈出两步,他便瞧见一只硕大的青牛屁股如从天而降顶在自己面前。

牛背上的少年摘掉斗笠,露出半百年纪依旧童颜的外貌,道:“好小子,斩了楚山孤,有胆量,有魄力!不过依旧是邪魔杀邪魔的窝里斗。我担保你这样子绝对走不出已经被我杀生殿重重设伏的警幻森林。”

心情便跟这瓢泼大雨差不多的楚云齐无味道:“生死有命。”

骑牛少年眨眼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逃走的机会,只要你赌赢了我。”

知晓对方说杀生殿设下天罗地网并非耸人听闻的楚云齐略动容道:“阁下是天杀五老中嗜赌如命的生死判白先羽?”

“正是老夫。”童颜童声而且不乏童心的长者自称“老夫”,情景颇为怪异。

“请赐教。”曾跟杀生殿最骇人听闻杀戮成性的人屠周处有交集的楚云齐自然听闻过生死判行事的古怪格调,答应与游戏风尘的白先羽赌上一场,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如果我赢了,我只要你接我一招。你赢了,我就助你离去。”白先羽自然瞧得出楚云齐现在的状况极为不佳,恐怕杀生殿所埋伏的屠龙战队任何一位小辈都足以将他擒住。自己赢了便只出一招,这小子是万万接不住的。

“赌什么?”

“我赌你不愿在我这头青牛的屁yan舔上一口!你若真舔,我便助你。”

楚云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白先羽托着腮帮子,他就喜欢看别人在两难中做出抉择的挣扎表情。

岂料大笑的楚云齐并没有任何挣扎,凑到青牛屁股上,伸出舌头二话不说便舔了舔,还咂了咂嘴。

白先羽惊得滚下牛背,惊叹道:“忍辱负重的人我见得多了,却没见过足下这般眉头都不皱一下如此爽快的。足下果然是高人,请赐教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楚云齐。”楚云齐微微咧嘴。

“怪不得。”作为天杀五老之一,行事不循常理的白先羽将眼前这人跟传言中的楚云齐对上号。这小子,出道以来倒还真是从没有消停过。之前几年还好,作为横空出世的天才虽然连连冲撞各圣地的前辈高人却还没什么令人不齿的出格行为,只是近来修为大退的这家伙却是自甘堕落入了魔统,不少圣地高士为此也没少扼腕叹息。

在白先羽的安排下楚云齐扒下那个被敲晕的穆云平的赭黄衣服重重包裹住楚山孤的头颅,而白先羽则是消失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身杀生殿弟子的衣物。

衣服式样古怪白色为主而袖子鲜红,欲意双手纵然沾满恶人之血心中依旧清明如衣之雪白。楚云齐换上衣服,跟在白先羽坐骑青牛后面而行。

这白先羽在杀生殿地位高的离谱,而且性格古怪,后辈莫敢冲撞这个一怒便要鞭人的长辈,所以一路没有任何诘问,甚至偶遇杀生殿弟子弟子也是尽量避着白先羽。

平安走出警幻森林外,雨势也缓解了很多。

“多谢。”驻足的楚云齐脸色极差,强忍着一身伤痛。

白先羽仰躺在牛背上,懒散道:“我放过你,并非只是因为你赌赢了我。毕竟身为正道之士是绝不该跟魔统的人攀交情的。不过,我看得出你小子眼睛深处有一抹清明,那是圣地中人都少有的一种光亮。因此我破格放你,今后好自为之。我送你一句话:心战曰劫,劫后成圣。心之所向,无往不胜。”

倒骑青牛的生死判竹笛重拍牛臀,青牛放开四蹄冲入远处的雨帘。

雨声中清亮的笛声悠扬,楚云齐站在原地而笑,有几分苦涩,有几分自嘲,喃喃:“战即是罪过。生便是劫数。死去的楚山孤可以最后坦然微笑,活着的我却空余迷惘。欲窥天道之人,谁能逃乎天地之间?到头来,成仙证道者能有几人?往往是,劳碌一生,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