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一身洁白的白血如同凛冽风中一只百合花。

于悬崖处,看深渊万丈,笑身不由己,一入魔门,未尝能做片刻的自己,永远像是行走在悬崖峭壁之间,不知晓什么时候就会一脚踏空,粉身碎骨。

她原以为师出名门的铁剑棠会给她的生命带来一些改变,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改变,她也愿意付出一切去交换。

可惜铁剑棠非但固执得要命,还是一个呆子。

白血自嘲似笑了笑,并非一受打击就寻死觅活的一般女子的她转身,想要平静离去。

可是她却望见了身后咫尺不知何时铁剑棠已站立在那里。他就像是风中的一株孤松,坚韧挺拔,右肩上,竟已接上了一条手臂。

不管这根木头是为何改变了主意,白血还是替他高兴,柔柔一笑。铁剑棠突兀地抓住她的手,捧在自己的心口。

白血心如鹿撞,从来没有血色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晕红。

那个长久自闭几乎忘了了怎么表达自己的铁剑棠此时也是不得其法的直接开口道:“接下来我决定要做十分疯狂的事情,随时有可能丢掉性命。你愿不愿意帮我?”

白血根本不考虑事情的利害,轻轻点头。

铁剑棠浮现淡淡笑容,眼里的光如同黎明的星辰一般。

七杀手除了不时执行一些棘手的特殊任务外,一般都还挺闲的,也不太受宗内规矩的束缚,可以随意到外边走动。

这一日紫霞让白玉京带自己去游湖。

山门外不远处,原野连绵,湖泊也有多处。其中一只湖上,两人并坐木筏之上,饱览绵绵草色,享受淡淡微风和这单独相处的宁静时光。

白玉京有些不明白,于是便问:“这些湖光山色,不都是道祖法力形成的么?在这里跟在山门里又有什么区别?”

即便知晓这一切都是沧浪江之下的假象,紫霞还是很开心的样子,道:“不一样的。”

白玉京挠挠头:“为什么?”

着藕色轻衫的紫霞眨眼:“你猜?”

并不会花言巧语的白玉京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呆子!”紫霞笑骂,脸上表情却是如春水温柔,戳了一下白玉京脑门,道,“你这么笨,真不知道是怎么跟楚云齐那种家伙做朋友的。”

早就自称跟楚云齐划清界限的白玉京垂首颇黯然道:“你最近提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是么?我不觉得。”

“我觉得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比较开心。”

“比较开心?跟什么比较?”

“跟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相比。”

紫霞格格地笑了起来,就像是促狭得逞的小鬼头。似乎白玉京生出对楚云齐的嫉妒令她觉得很好玩。最好玩儿的是小傻瓜还不知道自己被玩儿了。

于是紫霞托着腮帮故作沉思道:“他是比你有趣多了。”

白玉京愈发黯然,欲言又止。他就像是个害羞的小男孩,虽然有心里酸酸的,本没有成人之美的度量,却还是不愿道破自己的小心思。

一只白隼飞来,拖曳出好看的流线。

紫霞抬起手臂,白隼轻轻落在她细柔手臂上。它腿上的小竹筒里带来了一封书信。

书信上面说:“机密任务受挫,望紫霞与玉京速速前往西牛贺洲悬空山放鹤亭支援。”

紫霞微微皱眉道:“楚云齐这家伙,就没点好事找我。”

白玉京暗自神伤,心道:“原来你们两人私下一直通过信函联系。”

年纪不大却很享受在更为稚嫩的白玉京面前装成熟的紫霞急着拉白玉京站起,一面踏波而行,一面道:“你的好朋友有难了,我是因为你才去帮他。你也不必要吃无谓的干醋了。楚云齐那家伙,只有瞎了眼的女人才看得上!”

紫霞与白玉京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即刻赶到对应西牛贺洲的传送阵,一炷香后便到了西牛贺洲地界。赶到有着仙人羽化传说的悬空山放鹤亭时,前后一共也只费了数个时辰。

放鹤亭八面玲珑,亭外一对人高的铜鹤雕塑,雕工精致,连每一片羽毛的纹路都细致入微。

铜鹤旁边还停着一副油绿的棺材。

亭中一张由于日晒时间不匀而呈现深浅两色的八仙桌,面朝亭外苍翠起伏山岭坐着巨剑从不离身的铁剑棠,披着麻衣,头上和左肩都裹着白巾。

轻盈如燕的紫霞进入亭中直接坐下,白玉京则是恭敬站着朝品秩比自己高的铁堂主拱手为礼。紫霞不拘任何礼数,朝这个并不熟悉的堂主问道:“楚云齐呢?你披麻戴孝,是谁死了?”

“都死了。”铁剑棠苦涩一笑,“只有我和白骨堂主活下来了。楚云齐尸首就在亭前的棺材里。是我以他的名义通知你们来的。”

“死了?怎么会?”紫霞疑惑不信。

白玉京脸色一变,显得几分惨白。

铁剑棠手掌轻轻一扬,一阵风动,恰恰吹开并未订上的棺材盖,露出里面的尸首。

由于药物的保存,棺椁里的楚云齐还停留在死前的状态和模样,胸口一只拳头大的血窟窿,浑身皮肤泛白并已有些干皱,脑袋上头发梳理整齐却如枯草一般干燥,脸上的表情却是安详的微笑。

紫霞张大嘴巴不敢相信。

白玉京却是觉得头很晕,很多画面在脑海里快速地转换着,少年时的朋友,曾经无话不谈的知己,就这样走了,甚至没有给自己一个跟他言归于好的机会。

“真的死了。”紫霞叹了一口气,微微唏嘘,“我总以为他这样机灵狡猾的家伙,会是我们中活得最久的一个呢。”

铁剑棠并没有多少感伤,沉声道:“他虽然死了,但我已决定继承他的遗志。如果你们是他的朋友,我希望你们可以帮他完成这个遗愿。”

感觉到自己手脚都有些僵硬的白玉京果然比紫霞更关心楚云齐,低低道:“什么遗愿?”

“斩杀法祖!”铁剑棠道出石破天惊之语。

白玉京骇然,立即后退数步,靠在亭子的红色柱子上,满额满背刹那就浸出了大片汗水。

相对较镇静的紫霞也是心中一颤,僵在那里。

南赡部州的天地沟壑处,混天盟大本营。

气派恢宏的建筑林立,宛如王宫大内。其中一只琉璃盖顶的殿宇内,左副盟主端木卓原正抱着一具尸体。

那个曾多处为难楚云齐的钟离十三郎的尸体。

跟少年处了多年早将十三郎当作子侄看待的端木卓原脸上老泪纵横,跪在地上抱着尸身,自言自语道:“十三郎,你苦命一辈子,这下总不会再受苦了。盟主收你为徒时,相中了你修道二十四品中第一品的资质,你不负盟主厚爱,一年至元婴,三年登合体,五年履大乘,本来有望在十五岁冲击渡劫境界。岂料一次外出途中遇见了你那个寡情薄义的大哥,龙虎山北宗宗主钟离斩厄!他汲取你一身根骨使你半废,不然的话你今日又怎会死在一个普通的任务途中。师叔我是没机会也没本事向那个钟离斩厄寻仇,可是枉称天师多行不义的钟离斩厄总有一天逃不了天理循环!”

“节哀。”偌大大厅内,还有另外一人,黑衣佩刀的高大刀客,轩辕武。他依照楚云齐参与伐木行动临行前的交待而前来混天盟,途中见到了奄奄一息的钟离十三郎,便将他带了回来。

算是楚云齐老朋友的端木卓原收敛悲伤心情道:“罢了罢了,人老了,见到死了人难免有过多感触,见笑了。楚云齐派你来,所为何事?”

自愿拜楚云齐为师而练习了《风云第一刀》如今刀法大进半只脚踏入化神境界的轩辕武恭敬道:“师父让我来传话。师父说:时机已到。而且他为左副盟主请来了一位强大的帮手。”

端木卓原眼里闪过一丝阴险和激动,沙哑着嗓音道:“知道了。回去告诉楚云齐:可不要轻易就死掉了,完事了来我这里喝几口酒。”

并不知晓楚云齐已在伐木行动中丧身的轩辕武答应下来,随后离去。

轩辕武前脚刚走,后脚便走进一身绿袍头戴草冠的陌生人。这人中等身材谈不上魁梧,却自有一股宗匠气度。即便他此刻满脸笑容,但依旧给人危险的气息。

端木卓原深深忌惮:“阁下何人?”

那人搓手而笑:“看来楚云齐那小徒弟没讲清楚嘛。这年头,办事的人没几个靠谱的。”

“你是楚云齐给我找的帮手?”

“正是!”

“未请教阁下名讳?”

“人送外号‘无极剑圣’的就是我。”

“剑圣易龙牙!?”

端木卓原足足半晌合不拢嘴。

当今世上,名气最大最为传奇的并不是七圣地四魔统任何一位掌门人,甚至也不是那个风头一直很盛的楚云齐,而是那个从剑器阁叛出后独来独往亦正亦邪的剑圣易龙牙。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今道出了那句名言“剑者心之刃也”的易龙牙在剑道上的地位,好比就是数十年前那个月下杀谪仙的剑神薛终南。

等端木卓原从惊讶里抽回神来时,那个传奇人物不拘生疏,自己坐在桌子旁边倒了一杯茶慢慢品尝,砸吧嘴,道:“好!”

能为这种剑道魁首称赞,端木卓原觉得脸上甚是有光,介绍道:“这种茶名为‘香舌’,必须由完璧之身的少女栽植,并以少女的舌头采摘,其中风味情趣,自然非一般茶叶可比。”

号为剑圣的家伙一身行头已是十分怪异,现下更是毫无形象噗噗吐出口中的茶水,摔烂杯子,呸呸几声补充道:“你以为我说‘好’么?我是要说好难喝!竟用如此变态的方法种植茶叶,当真是只有那种鸿儒风雅的朝廷士大夫才能想出来。怎么,混天盟的左副盟主也如此附庸风雅?”

端木卓原一脸肌肉抽搐,不敢随意说话,小心翼翼问道:“剑圣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对策助我?”

“要什么狗屁对策?来什么我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