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乐是一个奶白奶白，永远都干净利索笑脸盈盈个小孩儿。一对儿大眼睛溜溜圆，说话的时候小嘴儿会嘟起来一丁点儿，不自觉地撒娇。

整个家属院里徐乐乐是第一漂亮的，他姥姥每天给打扮的板板整整，衣服下摆都塞进裤子里弄齐整，小乐乐在外就算跟小朋友玩了一整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衣着或者头发都不会有一点儿乱，不像别人家小孩儿弄的灰头土脸跟个小野孩儿似的。

这小孩儿长的好看就罢了，竟然还特乖，撒泼打滚耍赖那是从来没有过，天天拖着软嚅的嗓子喊姥姥姥爷，听话着呢。所有小孩儿里最受欢迎就是他。

那活脱脱就是他们家属院一个小宝贝疙瘩。

李南夜知道徐乐乐，他来奶奶家三天，他奶奶提到“小乐乐”这仨字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据说“小乐乐”最干净，最爱笑，最招人稀罕。

可是李南夜亲眼所见的“小乐乐”却完全不是这样，跟这三个“最”一点儿不搭边儿。

那是徐乐乐最狼狈的一天。

他姥姥抱着嚎哭不止的他冲进街对面小诊所，他身上蹭着黑糊糊的泥，头发汗湿了贴着额头沾着，裤子扯了一个大口子，那块布还耷拉着，徐乐乐一面哭得震耳欲聋一面用手紧紧攥着那一块儿破布。任是他姥姥怎么拍着哄着都不好，脸憋得通红，真丑啊。

李南夜听见自己奶奶一连声地问“乐乐怎么了？怎么哭成这个样？这到底是怎么啦”的时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有点儿不敢相信，这个哭包脏小孩儿就是“小乐乐”？

最干净？最爱笑？最招人稀罕？

李南夜撇了个嘴，他最讨厌能哭的小孩儿，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太闹心。恰巧他看见的徐乐乐就是这样，屋里他奶奶和徐乐乐的姥姥加上小姜大夫，三个人一起哄着他那么半天，这哭声的嘹亮程度竟然丝毫没减。

李南夜那时候决定要讨厌这小孩儿。

其实真不赖咱们乐乐，他虽然没像李南夜那样的从来不掉一滴金豆子，但是哭的次数绝对算不上多，大部分时候都是笑呵呵的，就这么一次嚎啕大哭让李南夜给赶上了。

主要是他们旁边有家水泥厂，今儿来了大货车卸水泥了，两条看家大狼狗就趁着开了门的功夫钻出来了，平时这狗也偶尔出来溜达，没伤过人，关键是徐乐乐见着这大狗害怕了，扭头撒腿就跑。

他这小短腿儿哪能跑过大狼狗，结果被扑到了，裤子都给扯烂了，但是屁股蛋儿没怎么伤着，就破了一点点皮儿，那狗也没打算咬他。

不过咱们这金贵的小宝贝蛋是真吓坏了，那两条狗看着可比他大多了，还那么凶残。

徐乐乐这一生最怕的两种东西，一个是狗，一个是针头。

于是本来就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小乐乐又再一次的被试敏的针管子给吓了一遭，这哭声就愈发的惊悚了。

李南夜本来打着吊针躺在那儿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让这小孩儿给这么一通狠哭，顿时就觉得脑袋更疼了。

真行，硬生生哭了半拉小时。

李南夜摸摸兜，他发誓他真是让徐乐乐给哭得闹心了，脑袋都要疼炸了，还真给他摸出一块梅花鹿奶糖。

当时徐乐乐被他姥姥按在腿上，裤子扒开露出他被狗舔了两口的小白屁股，俩手把着床柱正嚎得撕心裂肺呢，突然看见一块扒了皮的奶糖横空出现在他眼前。方方正正一小块儿，徐乐乐最爱吃这个。

小孩儿愣了愣，也顾不上哭了，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直到看见了李南夜那张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脸。当时李南夜也无非就是个七岁的熊孩子，还不能把他的情绪通过这么两条眉毛表达得十分准确。

徐乐乐看着他的时候李南夜把糖又往他嘴边送了送，距离刚刚好能让徐乐乐闻到那股甜甜的奶香味儿，李南夜皱着他的小眉头说：“吃糖，别哭了。”

小乐乐使劲儿吸溜了下鼻子想再闻闻，但是哭了太久鼻子里都是鼻涕，于是放弃了。李南夜这个时候发现这小孩儿眼睛可真大，哭了这么半天所以看着更水润，仰着脸抬头看他的时候竟然有那么点儿的……可爱。

他看着徐乐乐趴在他姥姥腿上撅着屁股，俩手放床柱上没拿下来，就那么就着他的手，先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糖块儿，吧唧吧唧嘴儿，然后直接凑上来点儿把糖叼走了，糖纸还留在他手上。

嗯，甜。

徐乐乐含着糖鼓起了一边的腮帮子，冲着李南夜轻轻笑了，他已经自发地把这小哥儿刚才皱着眉的样子和给他糖吃的做法联系到了一起，并且自觉地认为他这是关心他哄着他，于是徐乐乐觉得李南夜是个好哥哥。

徐乐乐那时候决定要喜欢这小哥儿。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总是奇妙的，就像李南夜决定要讨厌徐乐乐但是他并没有真的那么讨厌，就像徐乐乐决定要喜欢李南夜就真的很喜欢。

两个熊孩子很快就凑成了一堆儿。徐乐乐五岁，李南夜大他两岁，徐乐乐这孩子本身就喜欢比自己大的男孩儿，再加上俩人第一次碰面时候的那块甜香的梅花鹿奶糖，于是徐乐乐对李南夜一直带着那么股子莫名的好感，特别乐意跟他亲近。

两家本来就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李南夜他们家二楼，徐乐乐他家三楼，两家老人原本就走得近。他姥姥让徐乐乐叫李南夜小哥，徐乐乐乖乖叫了，一口一个“小哥”叫得甜，“哥”后边还得带着点儿话音，基本上就是小哥儿小哥儿，见着人了就叫没完。

李南夜后来发现徐乐乐还真没那么能哭，笑眯眯地跟在屁股后叫小哥儿给李南夜叫得心挺软，就也不那么烦他了，而且徐乐乐长得白白嫩嫩，天天打扮得干干净净，说实话真挺招人稀罕，渐渐地李南夜再出来玩儿的时候就在兜里给揣上几块梅花鹿，或者大白兔，还有他妈妈给他带过来的巧克力什么的。

甜的这些他不怎么吃，但是小乐乐爱吃啊，每次吃到嘴里以后叫小哥儿叫得那是愈发甜了，眼睛本来溜溜圆眯起来就像只小奶猫。

徐乐乐邀请李南夜去他们家玩儿，把他的小宝箱都掏出来，所有小玩具拿出来跟他小哥分享，并且大方地说“小哥你喜欢的你都拿走吧”，一点儿不小气。不过李南夜根本不稀罕他的那些小玩具，小汽车塑料金箍棒毛绒狗什么的，他自己的那些玩具都不知道扔哪儿了，只有几个变形金刚他还能摆弄摆弄，剩下的压根儿没兴趣。

不过徐乐乐示好的这个小样子确实是取悦了他的。

李南夜作为家属楼里孩子们中的一个“外来户”，却很快打入了群众内部，并且以很短的时间反客为主，成了院里的孩子王。指挥着众熊孩子，各种游戏都玩得溜，渐渐的大家就都抢着跟李南夜一块玩儿。

一起玩儿的时候徐乐乐作为最早跟他相识并且熟悉的小孩儿，自然而然地位也跟着升了一级，原本他们都不愿意带着他，嫌他小，短胳膊短腿儿的，这回有小哥罩着了，徐乐乐天天也扬起了小脖子，神气兮兮的。

没人愿意跟徐乐乐一伙的时候李南夜就扯着徐乐乐小手拉到身后，所以基本上不管这伙是怎么分的，李南夜他们队永远都是少个人的状态，因为不管玩儿什么徐乐乐总是拖后腿儿的，别的小队友都不高兴，嘟嘟囔囔的，这个时候李南夜就皱着眉瞪人，一直瞪到他们不再说什么。

李南夜从来没有怨言，不怕徐乐乐拖他后腿儿。因为每次徐乐乐被敌方抓住了或者扔沙包被打中了的时候都瞪大着眼睛，软软的嗓音小声喵着叫一声“小哥儿……”小嘴儿嘟嘟的，委屈极了。

这样的小表情小语调强烈激发了李南夜的男子汉气概，一股极强的保护欲油然升起，然后把小孩儿拽过来带在手边儿，或者徐乐乐被抓到敌方当俘虏的时候给他个眼神，再不就趴耳边说两句悄悄话，比如“你乖乖的一会儿我来救你”，比如“你在这儿蹲会儿我给你报仇”。

因此在徐乐乐幼小并且单纯美好的心灵中，他小哥儿就是一个英雄般的伟大存在，英勇无畏，无所不能。

不过有的时候徐乐乐就不参与他们两方人马的战争，不算人数，但是也跟着李南夜来回跑，就只跟着他小哥，小哥去哪儿他去哪儿，小哥要是赢了就也在后边儿咯咯乐，脆生生的，伴着跑完了的喘气声。

这个时候李南夜会回头冲他笑，然后伸手摸摸小脑瓜，或者给撕开块奶糖递嘴边，徐乐乐每次都是先舔舔，然后吧唧吧唧，才用小牙给叼走。

徐乐乐五岁这年的夏天，遇见他小哥儿，那天他哭得惊天地泣鬼神，被小哥儿一块儿梅花鹿给治愈了。

从此——竹马竹马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