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楼梯时,人们有时难免会有这样的感觉:以为已经走到最后一级,当跨出脚时,不料脚底下空空如也。在这瞬间,人们会猝然感到一阵如同跌落深渊似的惊悸。

不可能掉落到地底下去的,只是比预料中稍低一些,但人们依然不能摆脱那种担惊受怕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仅只是在下楼梯时才有。人们对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已经习以为常,稍有差异,便往往会感到惶恐。

三十五岁、在东南商事公司任秘书课长的泽木功,每天忙忙碌碌,没有一丝儿空闲,常常还会如此一本正经地提醒同事或部下;但是,即便只是窗玻璃被台风刮碎了,他也会束手无策。

那天,正确地讲是11月10日,下班后和朋友一起在银座喝酒时,泽木还说:

“生活太没有刺激,每天都无聊得很!”

朋友笑了。

“现在你的妻子正回娘家,你一个人过日子,还不自由?没有人管你了!”

“妻子回娘家,是因为岳父病了;不过,我还不能算自由吧?妻子每天定时打电话回来,到时倘若我不在家,妻子就会担心的;而且我身上也没有钱,无法自由行动,充其量就像现在这样与你一起喝杯酒吧。”

“你的意思是说,当白领很可怜吗?”

朋友不无讽刺地说道,因为泽木好歹也算是一个领导。

不过,泽木尽管抱怨,但在出人头地的道路上还算平步青云,一帆风顺。他本人很有才华,加上与公司董事的女儿结婚,这无疑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

泽木与朋友一起喝到11点钟后,便坐出租汽车回到地处世田谷的住宅里。

住房虽只是两套间,但起居室很宽敞,只和妻子久仁子两人生活,这已经是太空旷了。

妻子久仁子从不仰仗父亲的权势,虽然任性、爱花钱,但她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尽管如此,泽木总会感觉到她是董事的女儿,心生厌恶,因此见她回娘家去,泽木便会隐隐地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

泽木今天也是带着微微的醉意乘上电梯直到六楼的。605室,是泽木夫妇的住房。泽木取下插在门把手上的晚报后,走进房间。

他打开电灯,在内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伸直了双脚。摊开晚报,大致测览了一遍之后,他忽然发现房间里有些异样。

桌子上,放着一台小型录音机。这台录音机是泽木去年购买的,功能齐全,但……

难道去上班时,我将录音机放在桌子上了?

不会的!泽木摇了摇头。

9月底连续休假时,泽木与妻子一起去山口游玩。当时两人是乘坐山口线去的,为了录下蒸汽机车的声响,泽木还特地带着录音机。此后,泽木还没有用过它。

录音机是放在书橱的角落里的。

泽木记得今天早晨在内客厅里读早报时,桌子上还没有录音机,只有烟灰碟和台式打火机。假如桌子上有录音机,就会像现在一样感到奇怪的。

有小偷光顾了?

泽木思忖着,赶紧将其他房间检查了一遍。

家里基本上不放现金,存款单和印章都由久仁子存放在银行的出租橱箱里,不过家里还有泽木的高级照相机和妻子久仁子那些并不算多的珠宝。

但是,经检查以后,照相机和珠宝都在。

久仁子回来过了?

泽木紧接着这样想道。

他心想,也许妻子回到家以后,想起什么事便又出去了。难道她懒得写便条,便将留言灌进录音机里了?

已经夜深人静,但泽术还是向妻子的娘家打了一个电话试试。

妻子久仁子接电话。

“嘿,你还在啊!”

“是啊!怎么了?”

“今天你回家过吗?”

“没有。我一直在这里呀!你怎么问这话?”

“不,我只是突然这么感觉到。你父亲的病情怎么样?”

“已经没有关系了。明天傍晚我就回家了。”久仁子说道。

一挂断电话,泽术便重新打量着桌子上的录音机。

假如不是妻子,那么是谁、为了什么、将录音机放在这里呢?他又去检查了一遍书橱,那里没有录音机。桌子上的录音机,果然是他的。

看来只不过是录音机从书橱里移到了内客厅的桌子上,而且没有任何东西被盗,这反而更使他感到忐忑不安。

那份感觉就像是踏空了楼梯产生的惊慌。记得录音机是放在书橱里的,但它却跑到了内客厅的桌子上。

泽木提起录音机看着。录音机里装有磁带。

泽木对此也颇感怪异。他的性格非常认真,将录音机或照相机收藏起来时,他必然要将磁带或胶卷卸下来另外安放。

奇怪!

他这么想着,试着按了一下放音键。

磁带开始旋转。若是录下山口线蒸汽机车声响的磁带,马上就会传出列车车厢内沉闷的声音。不料,一阵轻微的声音之后,传出一个女人高亢的话音。

泽木君:

我知道你的隐秘。

两年前,你在札幌将一个女人逼得自杀。你已经结婚,却谎称独身,

引诱那名女子,她对你深信不疑,得知受骗后便卧轨自杀了。

她没有亲人,报纸上也说她是厌世自杀。人们丝毫没有发现你。于是,

你便佯装不知,一直混到现在。不过,我知道得很清楚。

她的名字叫田岛美根子,自杀时大概是二十八岁吧。

她没有亲人,因此,为了她,你必须承担她自杀的责任。

明天午休时,你带上一千万元到新宿的K旅馆1106号房间来。我要用

那些钱为美根子建造一座漂亮的坟墓。

喂!泽木君,你即便将这磁带毁了也无济于事。假如你这么做,我就

会在录音机里录下更详细的情况,送给你的夫人,并送到你的公司里去。

那么,明天午休时,我们再乐一乐吧。

泽木愣了好一会儿,连磁带在空转都忘了。过了五六分钟后,泽木才突然想起,终于将磁带停转。

他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

两年前,泽木曾受遣去札幌分公司工作。正确地说,那时是两年半前的5月份,赴任时间一年。凡是受到公司重点培养的人,都要到分公司去工作一段时间,这是总公司的方针,所以泽木欢天喜地地去了札幌。

那时,妻子久仁子怀有六个月的身孕,所以留在东京,泽木单身赴任。结果,久仁子流产了,但去札幌单身赴任的泽木,在那里结识了田岛美根子。

两人是偶尔认识的。

札幌的5月非常美丽。泽木每个星期天都带着照相机在札幌市内游览。他就在那时结识了美根子。美根子也许因为身边没有亲人,年龄又已经二十八岁,因此总显得很孤寂。泽木就是被她身上那种孤寂所吸引的。泽木有着妻子,又内定为公司的干部,因此当然只是玩玩而已。

泽木与她的关系是慎之又慎极其秘密的。不知道开始时美根子是否知道泽木结过婚。泽木没说自己独身,但也没说要与她结婚。想来这也许是一种怯懦。

最初两人相处得很融洽。美根子性格文雅娴静,倘若泽木对她说你不要打电话到公司里来,她就绝对不会打电话。泽木仿佛觉得自己在札幌已经有妾,自我感觉极好。

但是,美根子渐渐地认真起来,还说要为泽木生一个孩子。如此一来,泽木便很自然地躲避着她。

想不到美根子扑进火车轨道里自杀了。

得知这个噩耗时,泽木最先感觉到的就是对美根子的去世产生的怜悯和恐怖,却没有丝毫的仟悔,生怕美根子留下什么遗书将他俩的事公开。他的头脑里甚至会闪现出这样的幻影:报纸登了大幅标题——“优秀职员将女人逼得自杀!”

但是,美根子没有留下一个字。警察经调查后宣布:死者没有遗书,是因为不堪孤独而自杀。

此后约半年时间里,泽木整天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名字会突然在什么地方出现,但事过两年,他依然安然无恙。关于美根子的事,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时而也会冷不防想起,但他已经心安理得,甚至感到有些怀恋了。

然而,现在却突然冒出一个女人,知道他俩的事。对方不像是凭空揣测。如若不理睬她,她将录音带送到妻子久仁子那里或公司里就糟了。

为了使自己镇静下来,泽木喝着威士忌,努力克制着自己,冷静地思索着。

“问题是……”他自言自语道,“录音带的主人是谁?在哪里?又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了解到什么程度?”

对方索要钱财,这是推一可以获救的。倘若对方是美根子的亲人,目的只为了报复,那就完了。倘若是为了钱财,不管如何总还有挽救的希望。

但是,一千万元,这是一笔巨款。算上定期存款,将所有的钱凑在一起,也许能有一千万元,但倘若败露,家里就会闹得鸡犬不宁。

但是,如若不能封住录音带里那个女人的嘴,便一切都完了。妻子久仁子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倘若知道瞒着她而且还是在她怀孕时寻花问柳,就绝对不会原谅他的。她的父母也不会放过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东南商事公司是一家家族性很强的公司,所以这将意味着泽术将无法待在这家公司里。

也许最后只能靠钱来解决,但是,她是怎么知道美根子的事的?而且已经事过两年。

翌日,泽木去公司上班时,眼睛里布满着血丝。

上午,泽木去银行从出租橱柜里取出存款单办理定期解约手续,银行办事员一副不快的表情,但泽木以买别墅为由,硬要解除定期。

一千万元一捆钱显得格外地小。

午休时,泽木将钱放在包里,去新宿的旅馆。他原想向服务台询问1106号房间住客的姓名,但最后没问便径直乘上了电梯。他觉得即便服务台告诉他,对方也肯定会使用化名的。

到十一层楼,泽木察看着房间号码一路走去。在1106号房间的门前,泽木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他还在口袋里偷偷地藏了一把小刀以备万一,不知道关键时能不能用上,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与人争吵时用过小刀。

录音带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像是一个年轻女子。在房间里等着他的,不知道是不是女人。也许是黑社会团体,即便录音带里的那个女人在场,可能还会有男人。

但是,如若现在马上返日,对方就会将录音带送到他妻子那里。妻子今天晚上就要从娘家回来了。无论如何必须在妻子回家之前将此事解决了。

泽木狠狠心按了门铃。他静下心来聆听着,房间里好像有人,门打开了。

站在房门背后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那是一张泽木从来没有看见过的脸。女人相貌平平,身材长得小巧玲戏。

女人微微笑着:“请进,泽木君。”

这是一个单人房间。泽木一边走进房间,一边迅速地朝浴室扫了一眼。那里好像没有人藏着。

看着泽木那副模样,女人微笑着望着他。

“你放心吧,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是谁?”泽木站立着问道。

“嘿!你先请坐吧。”

女人搬过仅有的一张椅子,请泽木坐下,自己坐在床沿边。

为了掩饰内心里的怯意,泽木点燃香烟,但此时他才发现,也许因为慌张的缘故,出门时竟然忘了带打火机。无奈,他又将香烟装进烟盒里。

“我想知道你是谁?否则我不放心啊!”

“一千万元,放在这包里了?”

“是啊!但是,你是谁?如若你不能保证我不再第二次受到威胁,我就不能将这钱交给你。”

“请你记住,我的名字,叫田岛美根子。”

“你要讲实话!”

“我认为,在我们这笔交易中,这个名字是最合适的。”

女人一笑也不笑。

泽木决定不再追问对方的名字,因为她肯定不会说实话的。

“你到底知道多少事?”

“你和她的事,我全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能告诉你吧。”

“我能放心地将这钱付给你吗?你知道多少事?有什么证据?我付了钱,你能不能保证我不再受到威胁?如若没有你的保证,这一千万元,我不能付给你!”

“你和她的事,我全都知道。你们常去札幌郊外的S汽车旅客旅店吧?我还知道,那家旅店着火时,你们差点儿被烧死呢!”

女人微微地笑了。

泽木脸色苍白,他没有想到对方连这些事都知道了。

在札幌与美根子认识以后,两人常去汽车旅客旅店,因为那里不太容易被人撞见。其中去得最多的,就是通往千岁机场的S汽车旅客旅店。

令他无法忘记的,是7月7日七夕那天,那家旅店着火了,泽木和美根子拼命地逃了出来。第二天,报纸对旅店的火灾作了报道,但没有登出住客的名字。泽木和美根子在烟雾中逃往停车场坐上了汽车,他记得逃跑时没有被人看见。

但是,这个女人怎么连S汽车旅客旅店的事都知道?

女人似乎看出了泽木的惊讶。

“我还知道其他许多事呢!她与你认识以后,马上就怀孕了。你迫不及待地塞钱给她要她堕胎。她独自一人去找医生,独自一人将孩子打掉了!那时,你不是与公司同事在一起大搓麻将吗?”

正是如此。听她说已经怀孕时,泽木慌得六神无主,希望她堕胎,自己只顾留意着外部的传闻,只是给她钱,什么事也没有做。

美根子独自寻找医院,独自去接受手术,这都是无可反驳的事实。那是多么地凄凉,多么地令人失望呀!她的自杀,也许就与那时无可自拔的失望有关。

美根子在医院里接受手术时,泽木与公司里的同事在搓麻将,这也是事实。

但是,这女人怎么会知道?连美根子也不知道,因为他骗美根子说,当时自己一个人在公寓里祈祷着希望她手术顺利。

“你怎么连这些事都知道?”

泽木失态地问,女人得意地笑了。

“我说过你与她的事,我全都知道吧?所以,我希望你将这一千万元,当作让我保持沉默的代价吧。给不给由你选择,倘若你不能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会将你和她的事,告诉你的夫人和你的公司。”

“你凭什么能保证保守这个秘密?”

“保证,就是放在你家里的录音带。”

“什么?”

“我可以打电话要你付一千万元,但我特地来你家,把录音带放在你的家里,就是打算作这种保证的。倘若我以后再向你要钱,你被逼得走投无路,也许就会跑进警察署里报案。那时,那盘录音带就是我威胁你的证据吧。”

“我的房门锁着,你是怎么进去的?”

“办法有很多呢!”女人笑了,“公司里的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吧?”

“好!我花一千万元买你的沉默!”

妻子久仁子傍晚回到家里。

“父亲说,他从下星期起要上班了,还向你问好呢!”

“什么?”

“你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在说,父亲向你问好!”

久仁子皱了皱眉头。

“我听着呢!”

泽木含混地答道,一边却在想着那女人和田岛美根子的事。

“你怎么啦?”久仁子不高兴地问道。

“不!没什么!”

“你今天很奇怪呀!我不在家时,你别在外面搞野花啊!”

忽然,一个白花花的形象闪过泽木的脑海。是白色的面纱似的东西。是什么?泽木自己也道不明白。只是在想着那个女人时,他的脑海里突然变得一片花白。

“白色……”

“你说什么?”

“不!我想看看电视。”

泽术含混其辞地蒙混过去,按了一下电视机的开关。

他没有心思看电视。他切换着电视频道,但在频道转换的瞬间闪现的一个新闻画面,令泽木的眼睛发直了。

新宿K旅馆的住客猝死

叫田岛美根子的女人

与那种恐怖的画面一起,K旅馆出现在屏幕里。

就是那个女人!——泽木想道。

节目主持人说着“眼下警察正在调查”,接着便播送下一个新闻。

没错!正是那个女人。看来她住进1106号房间时,是用“田岛美根子”的名字登记的。

她死了?泽木如释重负。同时,他开始感到担忧。他害怕被人查出自己去访过1106号房间的事。她是带着高达一千万元的巨款而死的。警察展开调查时当然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能让警方联想到我。

他没有与服务台的人见面就上楼去了1106号房间,而且在走进那个房间里之前,走廊里也没有遇见人。除了一千万元以外,自然什么也没有留下。

用不着提心吊胆的。——他给自己壮着胆。

这时,门铃响了。久仁子跑去开门,不料一副苍白的面容返了回来。

“是找你的。警察说,想找你了解什么事情。”

泽木被警察带到新宿警署。刑警表面上措辞很客气,但举止简单就像对待一名犯罪嫌疑人一样。

“我叫十津川。”一位中年警部面露笑容地自我介绍道。

看见他的微笑,泽木这才放心来,因为带他到这里来的两名刑警始终板着脸,没有一丝笑容。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将我带到这里来。”泽术故意耸耸肩。

叫十津川的警部温和地劝他喝茶。

“有一名年轻女住客在K旅馆里被杀了,你听说了吧?”

“在来这里的路上,听刑警说的;但是,这和我完全无关呀!”

“可是,泽木君,我们在被害者的手提包里找到了你的名片呀!”

“什么?”

“就是这一张。”十津川将名片递给他。

没错!是泽木的名片。名片上有着东南商事公司秘书课长的头衔。

“是你的名片吧?”

“是我的,但这是一年前印刷的,我已经发了近一百张,有我的名片,不一定就认识吧?”

“你是说,对田岛美根子这个名字,你没有任何线索吗?”

“是啊!我不认识她。”

“那么,我想了解一下你今天的去向。”

“我一直在公司里呀!倘若不相信,你可以去调查。在秘书课里,无论问谁。”

“东南商事公司总部,就在这家旅馆附近吧?”

“是的。在S大楼里。”

“中午12点30分到1点这一段时间里,你在哪里?”

“那时……”

在那段时间里,泽木正在K旅馆与那女人见面。

“吃完午饭以后,我和平时一样,一个人在公司附近散步。”泽木回答后,接着又问,“为什么你要问那段时间?”

“我们认为,她就是在12点半到互点钟这段时间里被杀的。”

混蛋!——

泽木差点儿骂出声来,但慌忙又将话咽了下去。那个时候,她不是在与泽木见面吗?

而且,十津川警部只字未提那一千万元的事,这是为什么?那笔巨款,不正是理由非常充足的杀人动机吗?

“你真的不认识田岛美根子这个女人吗?”十津川盯着他问。

“是啊!我不认识。”

“你能接受测谎器的测试吗?”

“你说什么?”

“被害者拥有你的名片,并住在你公司附近的K旅馆里。当然,我们并不是因此说你就是凶手。我们是为了能准确认定。受到冤枉的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就会主动要求接受测试的。”

泽木哑口无言。

“你不相信自己吗?”

被十津川如此一问,泽木感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倘若坚持不同意,就会受到更深的怀疑。

“好吧,我接受测试。”泽木只好说道。

测试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快10点钟了。结果,正如泽木所担心的那样。

“看来你认识田岛美根子!”十津川一副严厉的表情说道。

“但是,这个测试不能证明我就是凶手呀!”

“的确不能当作证据,但是,听到田岛美根子的名字时,指针如此摇摆,这正说明你认识她!而且,泽木君,听到K旅馆的名字时,你也有反应;因此,我们带着你的照片去K旅馆调查,一名服务员证明,今天中午,他看见你穿过走廊,乘上了电梯,时间是12点半左右,和作案时间完全一致。”

十津川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

泽木默然。

“现在,你还不说实话吗?”

“我没有杀人。”

“那么,今天你去K旅馆干什么了?而且,开始时你不是说没有去过?还谎称不认识田岛美根子!”

“其实……”

“你想说什么?”

“能向我妻子保密吗?”

泽木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他想,事到如今,看来只有说实话了。

“要看你说的是什么。”

“其实我是受到威胁才去K旅馆的。两年前,我单身去札幌赴任时,瞒着妻子玩弄过一个女人。那女人的名字就叫田岛美根子,她自杀了。我还以为没人知道此事,却不料有一个女人来说她知道这一切。她对我说,她今天在K旅馆里等我,倘若我不想被妻子知道的话,就带着一千万元去旅馆里找她。”

“于是,你就带着一千万元去了K旅馆?”

“她说好午休时见面,所以我凑足了一千万元去了K旅馆,到旅馆时快12点半了。我也许就是那时被服务员看见的。我坐电梯到十一层楼,那女人住在1106号房间,我见到她了。”

“等一等!”

“什么?”

“你说是十一层楼?”

“是1106号房间。”

“不是九楼的2号房间吗?902房间!”

“不!是十一层的6号房间。”

“错了吧?902号房间里的住客是一名女性,名叫田岛美根子。她是被绳索套住脖子勒死的。她的手提包里还放着你的名片。她是前一天办理住宿登记要求房间服务的,要求服务员在12点过后送午饭来,因此服务员在12点10分时推着货车给她送午饭去。她是在吃午饭时被来访的人杀害的。也就是说,是被你杀害的。”

“别开玩笑。我是在十一层楼里见到那个女人的。是1106号房间。”

“你能证明自己吗?”

“当然可以证明!你带我去见1106号房间的女人!”

“好吧。”

十津川点点头,和泽木两人去了K旅馆。

“先去十一层楼吧。”十津川说道。

坐电梯到达十一层楼,十津川叩响了1106号房间的门铃。

房门打开,一个女人探出头来。

“就是这个女人呀!”泽木不由惊叫道。

不料,女人面不改色。

“你突然用手指着我,太不礼貌了吧!”

“他说,今天中午时来这里与你见面了?”十津川问女人道。

女人笑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呀!”

“胡说!”泽木不由嚷道,“你不是威胁我,要我交出一千万元吗?就在这间房间里!”

“他在说些什么呀?”

女人咯咯地笑了。

十津川一边朝房间里窥察着,一边说道:“你是说你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倘若不相信,你可以到房间里看看。什么一千万元,房间里哪里有啊!”

“你能将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我叫小川君子,住在(枥)木县佐野市的住宅区里,你可以去调查呀!”

“到东京干什么来了?”

“游览呀!我只请了三天假啊!”

“对不起。”

十津川向她轻轻地鞠了一躬。

返回电梯里时,泽木脸色通红。

“那个女人在说谎呀!我确实给了她一千万元。我不认识什么九楼的女人!”

“你能证明这一点吗?”

“证明?”

“是啊!证明你去的,不是902号房间,而是1106号房间。”

“可以呀!”

“你能证明?”

“现在你和我一起到我家里去,我向你证明我是去见刚才那个1106号房间里的女人的。”

泽木已经显得气急败坏。

他带着十津川一回到家,妻子久仁子便担心地问:“没关系吗?你……”

“是误解,马上就清楚了。”

泽木故意装得很轻松的样子对妻子说道,然后走进里间,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录音机。那盘录音磁带还卡在录音机里。

“只要听听这个,你就明白了!”泽木向十津川说道,接着压低着嗓音说道,“不要让我妻子听见,先回警察署吧。”

两人回到新宿警署。

“那个女人是将敲诈的话灌进录音带里的,而且清楚地说,将一千万元送到旅馆的1106号房间里来。”

“那么,打开听听吧。”

十津川接了录音机的放音键。录音带旋转着,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泽木君:

我知道你的隐秘。

两年前,你在札幌将一个女人逼得自杀了——

其他刑警们也围拢过来。十津川放大了音量。

明天午休时,你带上一千万元来新宿的K旅馆902号房间,我要用那些

钱为美根子建造一座漂亮的坟墓——

“不过!”听到一半,泽木便绝望地叫喊起来。

泽木因杀人嫌疑而被捕。警方在新宿车站的带锁柜橱里发现了装有那一千万元的包。带锁柜橱的钥匙就放在泽木的上衣口袋里。

案件解决了。因两年前的婚外恋而受到敲诈的优秀职员,因舍不得那一千万元,将勒索他的女人杀害了。这是电视台津津乐道的事件。

然而,不知为何,十津川迟迟不肯结案。他将自己的想法向部下龟井刑警作了试探。

“龟井君,你认为怎么样?”

“泽术还是不承认作案过吗?”

“他说是上当呀!”

“是用磁带敲诈吧!泽木最初在磁带里听到的,说是来K旅馆的1106号房间。”

“也许是他走投无路而编造的谎话吧。”

“我也这么想;可是,倘若泽木讲的是实话,又怎么样?对方要他在午休时去1106号房间,12点半到1点钟时,他去K旅馆与那个房间里的小川君子见面。同时,902号房间里的被害者在这同一时间里被害。就是说,泽木完全不能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假设是圈套,就是凶手耍花招使泽木无法证明自己不在现场。”

“是啊!”

“关于小川君子,你们作过调查吗?”

“我们向(枥)木县警察调查得知,她在佐野市内的酒吧里当女服务员。她向酒吧的老板娘请假时说是去东京旅游。”

“这么说,那是她的真名?”

“是啊!问题在于还不知道被害者是谁,住在哪里。在K旅馆的登记卡上,记着的是札幌市内的住所和田岛美根子的名字,按对方警察的调查,那里没有叫田岛美根子的女人。当然,为了敲诈泽木,才特地使用一个被他逼得自杀的女人名字吧?”

“龟井君,麻烦你跑一趟,你去一次佐野市,彻底调查一下小川君子的事,怎么样?她应该是今天在K旅馆里结账回佐野的。”

“明白了。”

龟井出去后,十津川决定再次提审已经关押在看守所里的泽木。

泽木在押还没有超过十二个小时,却已经是一副疲惫不堪的表情;但是,一看见十津川,他便大喊大叫起来。

“我是冤枉的!我上当了!”

十津川递给他一支烟。

“那么,你上了谁的当?”

“我想过了,但想不明白。也许就是K旅馆1106号房间的那个女人。”

“小川君子的名字和她的脸,你以前见过吗?”

“没有。”

“那么,她怎么会知道你的秘密而敲诈你呢?而且,既敲诈你一千万元,说是要钱,却还让你当了杀人嫌疑犯。以前你真的没有见过她吗?”

“我不记得了。”

“你的夫人,听说是你上司的女儿,她很有钱吧?”

“岳父家确实很有钱,但这有什么关系?”

“你没有想过是夫人给你设的圈套吗?对方倘若能自由进出你的公寓,将磁带放在你的录音机里,也许是夫人给的钥匙。”

“凶手也许有钥匙呢!妻子为什么要害我?”

“因为她知道你在两年前曾经有过外遇。你夫人自尊心很强,她不能原谅你。”

“妻子不可能知道的,因为田岛美根子没有亲人,而且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有没有在酒吧里喝醉了,向女服务员说起过?比如,在佐野市的酒吧里?”

“我虽然爱喝酒,但从来没有喝醉过,而且也从来没有去过佐野这个地方。”

“但是,你说的倘若是实话,却不认识这个叫小川君子的女人,这不是有些离奇吗?你肯定在哪里见过,还谈起过两年前的那个情人,可是你偏偏连她的名字也记不得了,这不是很奇怪吗?因此,你的话不能令人信服啊!”

“我也一直在想,应该在哪里见到过。那么说,白色的东西……”

“白色的东西?那是什么?”

“不知道。只是,我一想到那个女人,头脑里便一片花白。我不知道那是白色墙壁的房间,还是白色的衣服,或是洁白的雪。”

晚上,去佐野市调查的龟井刑警打来了电话。

“小川君子回到了这里。回来以后,你猜她最先做什么?”

“去酒店里上班?”

“不!是去不动产公司,物色市内能开酒吧的铺面,付了二百万元定金。那铺面总额是三千万元。”

“这家伙真气派呀!”

“还有,我已查明她在当女服务员之前干什么了。我真有些不能相信,她在东京世田谷的医院里当护士。现在这个社会,连主妇和女大学生都在当女服务员,所以护士当女服务员也很正常。”

“你说是当护士?”十津川不由抬高了声音,“有什么线索?”

“好像有啊!你知道是什么医院吗?是甲州街道上的前田医院,是外科专科医院。她在那里一直工作到去年10月,以后就来佐野当女服务员了。”

“在K旅馆里遇害的被害者,也许是小川君子当女服务员时的小姐妹。这方面的情况,你调查一下。”

十津川如此叮嘱道,便挂断了电话,再次去见泽木。

“你最近住过医院吗?”十津川问。

不料,泽木马上回答:

“去年10月底,我遇上了车祸,被急救车送进医院里的。”

“问题就在这里!”

“怎么?”

“送去抢救的医院,是前田医院吗?”

“是啊!那家医院在甲州街道上,马上就接受了手术,我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天,差点儿死去。”

“当时你夫人呢?”

“她父亲去美国作调查旅行,所以她跟着一起去了。接到通知,她马上就回来了。”

“事情越来越清楚了。小川君子就是那家医院的护土,所以你头脑中的有关白色的记忆就和她连在一起了。病房里墙壁的白色,医生和护士的白大褂,在记忆中重叠在一起。你说你昏迷了两天,差点儿死去。当时你说了胡话,将两年前的事情讲了出来,这事平时就压抑在你的内心深处。负责护理你的护士小川君子听到了你说的胡话。”

“但是,我在那家医院里住了一个月,护士的脸,我都认得。”

“因为她马上就去佐野,在酒吧里当上了女服务员。她也许是为了挣钱吧,但钱并没有像她所想象的那么好挣,因此她想起了你说的胡话,便策划敲诈你。”

“倘若如此,那么她为什么不将我给她的一千万元带走呢?我已经钻进圈套里了?”

“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尊夫人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小川君子想要三千万元巨款,但我想,她在调查你时,知道尊夫人更有钱,因此便向尊夫人如实相告。若是董事,为了社会体面,即便花大钱也希望能将大事化小吧?我猜想,小川君子就是这样想的;但是,尊夫人无法克制因你的背叛而产生的憎恨。尊夫人自尊心极强,不能原谅你。被你骗了两年,也许她不堪忍受了。听说,你在札幌迷上别的女人时,她正在怀孕吧?”

“是的,我妻子还流产了。”

“若是那样,她更会恨透了你。光离婚还不解恨,就设了圈套让你钻啊!”

十津川说着时,佐野市的龟井刑警打来了电话。

正如十津川的推测,在K旅馆里遇害的女人,与小川君子同样,是女服务员Z。

十津川挂断电话,回到泽木的面前,将电话内容传达给泽木后,说道:

“不出所料啊!开始时是小川君子一个人,她不敢干,便引诱一名女服务员一起来敲诈你;但是,尊夫人请她设圈套陷害你,因此她便改变计划。也许是想杀掉同伙,敲诈得来的钱由自己独吞,也许是为了分赃才结怨的,或许是为了逃走吧,反正是尊夫人和小川君子同谋杀害了她,嫁祸于你。”

“但是,小川君子在作案时间里正在与我见面啊!那么,在902号房间里杀害那个女人的……”则讲到这里,泽木脸色陡变,“难道妻子……”

“多半是吧。尊夫人是那天傍晚回到家里的,她难道就不会在中午时分就返回东京了吗?”

“妻子有那么恨我吗?”

“尊夫人流产了吧?也许她认定那是你背叛她的缘故啊!”

“不!因为钥匙可以配制,也许用别针也能打开吧!与此相比,更重要的是用于敲诈的录音带放在录音机里的作案方法。录音机从书橱里移到内客厅的桌子上,你感到奇怪,便要听听录音带。倘若你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没有注意到或者即便注意到也不去管它的话,自然就不会受到敲诈了呀!真正了解你的性格的,不正是尊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