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刚亮,船已靠上了南昌码头。金环二郎曹雄牵着马君武一只手,下了双桅巨帆,码头上早已有天龙帮的弟子在守候着,两个人刚下船,立时有三个青衣大汉迎上去,长揖请安,曹雄单掌还了半礼,问道:“那两个和尚,落脚在什么地方?”

中间一个四旬左右的大汉,垂手禀道:“弟子已派人监视两个和尚行踪,昨夜他们落脚在南昌西关悦来客栈,此时大概还没有动身。”

曹雄回头对马君武一笑,吩咐那三个大汉道:“你们留两人带着我赤云追风驹,等着郑坛主一块儿去,一个人给我们带路上悦来客栈。”

中间那大汉,似乎是三个中的头目,留下左右两大汉牵马等人,自己带着曹雄、马君武迳奔悦来栈去。

马君武虽看出金环二郎在天龙帮中身份地位,似乎比郑如龙还要高些,但他自己是客人,对天龙帮的弟子,不能不客气点,回头问那青衣大汉:“兄台高名上姓。”

那青衣大汉,受宠若惊地望着马君武,躬身答道:“兄弟叫水蛇张才,承帮主恩典,派在长江总分坛下吃饭,负责南昌三百里内水路上的买卖。”

马君武点点头,三个人一阵快走,不大工夫,已到了悦来客栈。

这悦来客栈是南昌西关一座很大的客栈,房舍毗连,不下百间,三个人到店外,太阳还不过刚刚升起,两扇黑漆店门还未开,水蛇张才三不管举起拳头在门上一阵狠擂。

大门开处,一个店中伙计睡眼惺松衣衫不整地走出来,看样子他想发脾气,但一看见水蛇张才,吓得两只睡眼大开,不顾再扣钮子,躬身一个长揖,道:“张爷,你老好早啊。”

水蛇张才冷冷地问道:“昨夜里落脚你们悦来客栈的两个行脚和尚走了没有?”

店伙计又躬身赔笑的,笑道:“两个大师父住在二进院中,大概还没有走,张爷要找他们,就请你老稍坐一下,我这就去叫他们起来见你。”

张才微一摇头,道:“不必了,你领我们到他们住的房间去便是了。”

店伙计看马君武和曹雄都背插长剑,水蛇张才也带着两把水叉子,看苗头就有点不对,哪里还敢多说话,领着三个人,直奔二进院中,在一座两室通达的房间门前停下,高声喊道:“两位大师父,醒醒啦……”

店伙计喊了四五声,可是房间中毫无回音,逗得水蛇张才性起,飞起一脚,踢得两扇门应声而倒,三个人抢入房中一看,水蛇张才只惊得一怔,马君武和曹雄也呆在那里半天讲不出话,店伙计更是吓得全身打哆嗦。

房间中,哪里还有什么和尚的影子,只见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并排放在靠窗案上,两张木榻上,横着两具无头尸体。

水蛇张才细看案上人头,正是自己派来监视两个行脚和尚的手下兄弟。

金环二郎问清楚死的两个人是天龙帮弟子后,气得他一张粉脸变成了铁青颜色。

这时,长江神蛟郑如龙也赶来店中。他查验过两个下属尸体之后,皱皱眉吩咐水蛇张才,把两个弟子尸体、人头一并用棉被包起抬走,这件事与人家悦来客栈无关,不准借故生非,找人麻烦。

水蛇张才巴不得早点离开,听完话,立时亲自动手,包好了两具尸体,扛在肩上,躬身告退。

张才走后,郑如龙歉意地对马君武道:“想不到对方竟是高手,损伤了本帮两个弟子不算,又害得我们扑了个空。不过他们昨夜既住在此地,现在料也去不了多远……”

话到这儿,金环二郎接口笑道:“他伤了我们天龙帮几条人命,也不能就此罢休,再说令师妹失踪风波,还是由我们天龙帮惹起,溯因论果,我们天龙帮不能置身事外,纵然要历尽天下寺院,小弟也非要把两个野和尚追到不可。”说完话,笑容突敛,粉脸上又现出怒容。

马君武正待答话,郑如龙已接口道:“曹香主、马老弟,不必再为此事论争,事情既已如此,急需善后,以老朽之见,不如暂返船上,从长计议。”

三个人走出悦来客栈,店门外早有两个青衣大汉牵着曹雄的赤云追风驹,恭候一侧,金环二郎接过马缰,牵在手中,和马君武并肩步行,郑如龙跟在两人身后,直向江边赶去。

三人刚刚到达江边,瞥见水蛇张才匆匆忙忙地过来。他先对三个人见了礼,然后垂手对曹雄禀道:“弟子刚才得报告,两个和尚的行踪,出现在南昌东北二十里的地方。”

曹雄剑眉一扬,俏目中骤射出来两道冷电般的神光,回头对郑如龙道:“郑坛主请由水路向北兜截,我和马兄乘我赤云追风驹由陆路追赶。”说毕,纵身跳上马背,转脸对马君武招手道:“马兄快请上马!”

马君武看他一张粉也似的俊脸上,眨眼间,就有几个不同的表情,喜怒无常,变化莫测。但每次对自己讲话,却总是一副笑脸,心中暗忖:这人对我倒是不错,只是心地难于捉摸,以后对他还得小心。

他这里略一思索,曹雄已连声催请,马君武只好一纵身,也跃上马背,坐在曹雄身后,他刚刚坐好,金环二郎已抖动鞭绳,赤云追风驹一声长嘶,放蹄向前冲去。

马君武初乘宝驹,只觉得马快如飞,超逸出尘,两耳中呼呼风响,路旁的树木景物,闪电般向后倒去,不大工夫,已跑了二十多里。

正急奔中,忽听得金环二郎叫道:“果不出我所料,那两个野和尚就在前面。”

马君武视线被坐在前面的曹雄挡住,正想偏头看去,突感眼前一亮,金环二郎已腾身离鞍,黄衣飘飘,如一只穿云巧燕,一掠之势直飞出三丈开外,落在道中。

曹雄在飞离马背时,已收住缰绳,他人离马鞍,赤云追风驹也同时缓了下来,马君武放眼看去,只见曹雄横身拦在路上,距他三尺左右,站着两个和尚,一个身材高大,肩负禅杖,一个身材矮小,背插戒刀,两个人穿着一色的灰僧衣,腰中系着一条三指宽窄白麻编织的带子。

曹雄拦住两个和尚去路后,却对马君武招着手,笑道:“马兄快些下来。”

马君武纵下马背,抢前两步和曹雄并肩站着,细看两个和尚面貌:那身材高大的粗眉环眼,一张脸黑如锅底,长相十分凶恶;矮小的一个,面黄似鼠,骨瘦如柴,但两只老鼠眼中却有光隐现,一望即知,有着极深的内功火候。两僧神情都很镇静,并未被金环二郎跃下马背的快捷身法所震惊。

曹雄转过脸低声对马君武道:“马兄小心戒备,这两个野和尚有点怪道。”

马君武点点头,还未及答话,曹雄笑容突敛,刹那间粉脸上如罩寒霜,翻腕抽出背上金环剑,冷冷问道:“在南昌悦来客栈中,杀死本帮两名弟子,可是你们两个野和尚干的?”

那矮瘦僧人鼠目一翻,阴森森一笑道:“佛门广大,来者不拒,施主如有意步贵帮两名弟子后尘,佛爷一样超渡你早登极乐。”

曹雄冷笑道:“这么说起来。在唐家集那片荒凉墓地中截劫昆仑派女弟子,重伤本帮四名弟子,也是两位干的好事了!”

那矮瘦僧人仰着脸一阵大笑,道:“出家人讲求一个缘字,和尚顺手化了一笔人缘,也算不得是件什么大事。”

马君武看他说得轻轻松松,不觉动了怒火,厉声喝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们两个披着佛门袈裟的人,却杀人劫色,样样都干,现在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半天不讲话的高大僧人此刻突然插嘴冷冷接道:“这位施主可问的是那位穿红衣的小姑娘吗?”

马君武道:“不错,她现在什么地方?”

高大和尚笑道:“佛法无边,那位女弟子既经我佛慈悲,渡入空门,你今生就不要再想见她了。”

马君武只听得一连打了几下冷颤,剑眉轩动,热血沸腾,翻腕紧握剑把,三尺青锋出鞘,正待出手,金环二郎已抢先发招,金环响处,耀眼剑锋直点向那矮瘦僧人前胸。

矮瘦和尚一声冷笑,纵身一避,让开金环剑,借避招之势,已拔下背上戒刀。矮瘦和尚动作够快,但金环二郎更快,一剑不中。第二招已随着出手,金环剑斜削直刺,眨眼间连攻八剑,直把那矮瘦和尚逼退了一丈多远。

马君武仗剑观战,看曹雄出手几招又快又狠,心里暗暗佩很。不过那矮瘦和尚亦非弱者,吃曹雄抢了先机,一轮急攻迫得他无法还手,憋了一肚子怒火,金环二郎八剑攻完,略一缓手,矮和尚立还颜色,手中灿似银雪般的戒刀立时抢攻,而且招术怪异,来势莫测,刹那间刀卷冷风,光密如幕,直若一团光影般向金环二郎逼去。

曹雄看那矮瘦和尚,手中一把戒刀,威势非凡,哪里还敢大意,金环剑也舞个风雨不透,但听金环交响,剑风似轮,两人这一接上手,转眼之间,就是二十多个回合。

曹雄一面力斗,一面暗暗称奇,看不出这矮瘦和尚竟有着这大本领,心知不施出杀手绝招,一时间决难取胜。心念一动,剑招立变,施出海天一叟苏朋海传他连环三绝招“海市蜃楼”、“夜半烽烟”、“天网罗雀”,三招连环出手,剑摇寒星万点,直若惊涛骇浪,海天一叟苏朋海天生一代奇人,这三招是他半生,心血,精研天下各派剑术后,独创绝学,前两招虽然凌厉,但旨在乱人耳目,克敌致胜全在那第三招“天网罗雀”上面,金环二郎幼随苏朋海,深得海天一叟钟爱,尽得真传,这连环三绝招,他已下过数年苦功,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施用,果然威势奇大,非同凡响。

那矮瘦和尚虽有一身本领,也是招架不住,但觉得一团银虹中挟着金环铮鸣,当头罩下,百忙中,和尚举起手中戒刀一封,纵身跳开。可是金环二郎杀机已起,那还容他逃出剑下,一声笑道:“野和尚,你还想走吗?”一沉腕,剑尖金环正套在矮瘦和尚戒刀上面,顺势一推,冷锋直逼那矮瘦和尚握刀的手腕上。

矮瘦和尚戒刀被金环套住,再想抽刀招架,哪里还来得及,略一怔神,一只右手已被曹雄金环剑齐腕齐切断。金环二郎斩断那矮和尚一只手腕,似乎心犹未足,一抖金环剑,把剑尖金环套夺的戒刀,抛出去两丈多远,金环剑借势又向那矮瘦和尚前胸点去。

曹雄剑招刚刚递出,突闻得马君武叫道:“曹兄,留神暗器。”

金环二郎闻得惊语,但攻敌剑势仍然不变,只随势一翻,三把两刃飞刀,贴着他衣服飞过,说危险,也实在够险,差不到一寸,就要打中。

不过这样一来,曹雄出手剑招准头失了不少,那矮瘦和尚才逃出金环剑下,待曹雄第二剑逼攻过去,那发出飞刀的身材高大和尚,铁禅杖已“横扫千军”风袭卷到。

曹雄金环剑,虽是专锁对方兵器的奇形兵刃,但那和尚铁禅杖足足有鸭蛋粗细,一杖横扫,力逾千斤,金环二郎倒也不敢硬接,闪身避开一枚,剑化“金丝缠腕”,反削对方右手,迫得和尚收杖避剑,向后跃退五尺之遥。

马君武看曹雄剑断矮瘦和尚右腕之后,早已跃跃欲试,不容金环二郎再抢攻,仗剑急出,喊道:“曹兄请暂休息,这个和尚让给小弟吧。”

曹雄一笑停住步,收了金环剑,马君武趁势一招“神龙摇尾”,冷森森剑锋直点高大和尚前胸。

高大和尚禅杖变招“迎云捧月”硬架长剑,马君武一沉健腕,剑化“旋风扫雪”猛攻下盘,高大和尚纵身而起,让开剑势,铁禅杖“独劈华山”当头下击。

马君武走险招,踏中宫,欺身步上,逼近高大和尚身边,长剑迎截右腕,左掌同时劈出二招“飞钹撞钟”,他一进之势,两绝招一齐出手,剑招是追魂十二剑中的“迎风断草”,逼住了对方禅杖,左掌却用十八罗汉掌中的一记“飞钹撞钟”。高大和尚如果不收招,可能被截断手腕,只得猛提丹田真气,把下击之力,向旁边一滑,让开马君武一剑,但他却躲不开左掌,小腹上着着实实地挨了一下,打得个高大身躯摔出去四五尺外,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禅杖落地,口里鲜血直喷。

金环二郎见马君武出手不过三招,就击伤了对方,心中又是敬佩,又是妒忌,嘴里却笑着道:“昆仑剑法果然不凡,小弟佩服极了。”

马君武一纵身跳近那受伤的高大和尚,剑尖逼在前胸,却转着脸望着金环二郎答道:“曹兄太过奖了,小弟剑术,较曹兄相差远甚了。”

金环二郎淡淡一笑,不再答话,缓步走近马君武身侧,望着那和尚笑道:“刚才听你们两个野和尚口气倒是不小,就凭你们这几下,也敢和我们天龙帮作对……”说到这里,笑容一敛,粉脸变色,又冷冷问道:“你们把红衣少女劫持到哪里去了?”

高大和尚吐出来一口鲜血后,冷笑道:“佛爷不幸落败,砍杀任凭你们,用刑迫供,那是休想。”

曹雄笑道:“那我看看你,是不是钢铁铸成的罗汉。”

说话间,一回头,瞥见那断腕矮瘦和尚,趁空儿向前溜去,曹雄右手一扬,一双金环脱腕飞出,黄光如电,去势快极,只听那断腕矮瘦和尚一声惨叫,金环正中光头,直打得脑浆迸出,栽倒气绝。

曹雄笑嘻嘻地跑过去,捡起金环,就在僧衣上擦干血迹,套上右腕,牵着赤云追风驹走回来,右手突出,点中了和尚的“风府穴”,然后拎上了马背。

马君武默默无语,一切都听金环二郎的安排。曹雄牵着马,走到一片荒野中,解开和尚穴道,并用推宫过穴的手法,活了他的血道,不大工夫,和尚醒了过来。金环二郎满脸春风笑道:“野和尚,我看咱们还是彼此方便些好,你说出那红衣少女下落,我让你自己选一个死的方法,怎么样?”高大和尚听得一呆,冷笑两声,道:“佛爷还不是怕死的人……”

曹雄不待和尚说完,接道:“好吧,你既然一定想试试味道,那就怪不得我。”

曹雄说毕,朝着马君武一笑,飞起一脚,踢得和尚打了两个滚,解开他腰中白麻带子,捆了和尚两只脚,倒吊在一棵矮树,又点了他臂?肩井两穴,捡了一捆野草燃起,刹那间浓烟上腾,连烧带熏,熏得和尚涕泪交流,汗如雨下。

马君武站在旁边,看得心中大是不忍,和尚虽非好人,但用这种方法逼供未免残忍了一点,转脸看曹雄,他似乎玩得兴趣正浓,笑容满面,洋洋自得。马君武暗忖:这人看上去美如处子,心地却狠毒可怕得很。

那和尚究非铁打,如何能忍受得住,只得连声求饶。

曹雄放下和尚后,笑道:“怎么样,你要是再不肯说,咱们就再试验几种更新奇的方法如何?”说完话,满脸春风,意态间甚是得意。

。和尚光头上已被火烧得伤痕累累,皮绽肉焦,慢慢地缓过气,答道:“你们如果想见那红衣少女,可去大湖山云雾寺,找住持方丈通灵禅师……”说到这里,顿一顿又道:“我能说的只有这些,其他的恕难再奉告了。”

曹雄笑道:“昆仑派中的女弟子可也在云雾寺中吗?”

大和尚冷冷答道:“那就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她押到云雾寺中了。”

曹雄道:“你知道的当真说完了?”

和尚点点头,还未及答话,曹雄突然拔剑挥去,青锋过处,血溅两尺,和尚一颗头直飞出八九尺远。

马君武想阻止也已来不及,皱着眉道:“曹兄,你怎么会真个相信这和尚的鬼话,他在使诈,欺骗我们又怎样呢?”

曹雄把金环剑还入鞘中,笑道:“马兄说得不错,我也不相信和尚的话。”

马君武奇道:“那你杀了他,不是没办法再问实情了吗?”

曹雄笑道:“野和尚狡猾得很,再问他也不会说出实话。他透露出大湖山云雾寺通灵禅师,不外有两种作用,一是嫁祸于人,二则想害我们吃苦。通灵禅师如不是一代隐侠,必然是一江湖怪杰,很多江洋大盗,不少老年洗手归隐空门。不过野和尚千虑一失,他没有想到他能知道通灵禅师的底细,通灵禅师也会知道他们的出身,两个和尚人虽已死,但形貌模样我已深记心中,我们上大湖山云雾寺先以礼晋见,如果通灵禅师是一位侠隐人物,必不齿两野僧的恶行,那就容易说出这两个野和尚出身底蕴。假如他们是一丘之貉,我们就动手逼供,倘此事不关通灵禅师,他决不会忍刑不招。要想追寻令师妹下落,大湖山云雾寺是非去一趟不可。马兄,你以为小弟的话可有点道理吗?”

马君武听得直点头,笑道:“曹兄高见,小弟佩服,我们就此动身好吗?”

曹雄笑道:“马兄心情恐早已如热锅蚂蚁,小弟岂敢延误马兄千金一刻的时光。”说罢,带过来赤云追风驹,他一纵身跃上马背,又笑道:“快些上马吧!我们赶到乐化吃午饭后,就连夜进九岭山脉。”

曹雄一抖鞭丝,马如箭发,不过一刻工夫,已跑出二三十里,到达了赣江岸边。

曹雄勒马江岸,仰起脸一声长啸,啸如龙吟,响彻云霄,突然见江心中飞驰来两艘快船,不大工夫,已靠岸边。

金环二郎拉着马君武联袂登舟,另一艘船上两个摇橹大汉,跳下船把曹雄赤云追风驹也牵上了船,一舟乘人,一船渡马,双橹划水,两舟齐发,不过一刻工夫,已渡过滔滔赣江。

曹雄纵身上岸,回头吩咐摇橹大汉道:“你们见着郑坛主时,就说我和昆仑派马大侠赶赴大湖山云雾寺去了。”说完话,满脸笑意挽着马君武的手,飞上马背,一抖缰,宝驹骤发,但见沙尘滚滚,如狂飙掠空而去。

金环二郎有心要赤云追风驹显些神异给马君武看,这一放辔飞驰,到乐化仍是不肯收缰,一阵急驰足足有两百里路。

曹雄收缰停马,已到了九岭山脉边缘的一座小镇高湖集,这时天色还不过是未时的光景,两百里行程,就不过一个时辰左右。

曹雄一飘身跳下马背,指着前面起伏的山岭,笑道:“前面那连绵无际的峰岭,就是九岭山脉,我们要横穿九岭山区,过义宁,再走百余里山路,才能到大湖山下,算起来还要走六七百里左右。”

马君武心惦李青鸾安危,恨不得一步到大湖山下,听完话,不觉一皱眉头,答道:“这么说,我们今天晚上是赶不到了?”

金环二郎却格格一笑,说道:“不过你不要担心,我有赤云追风驹代步,明天二更前,包你到大湖山下,你师妹如果在云雾寺中,天未亮,你们就可以见面了。”

说着笑着,拉着马君武的手走进一家饭铺中。

两人匆匆吃了饭,曹雄又买些干粮带上,牵出赤云追风驹,腾身上马。宝驹通灵,似是已知要赶山路,昂首一声长啸,放蹄如飞。

片刻工夫,进了山区,放眼望去,但见山岭衔接,重峰叠嶂,云山相连,不知有多深多远。

走了一阵,马君武见山势愈来愈险,深涧陡壁,处处险阻,羊肠一线,盘绕而上,暗忖道:这等险恶山势,赤云追风驹纵然通灵,只恐亦难飞渡。

心念方动,突闻**宝驹发出一声雷鸣似的长嘶,双耳猛然向后一竖,三尺长短的马尾和身子伸成了一线,一个急跃,纵出一丈多远,马君武骤不及防几乎被摔下来,赶忙**加力,扣紧马身。宝驹显尽神力,驮负着两人扬蹄直窜,登山渡涧如履平地,有时面对深壑突现,溪瀑雷鸣,马君武还未看清楚眼前景物,那马已纵跃而过。有时仰首登山,全身几乎变成了一条直线,马君武只觉得如同在云雾中凌空飞行一般,不知道翻过多少山峰,纵跃过多少溪涧。

这一阵狂奔,足足有一个时辰,金环二郎才收住缰停下马,和马君武跳下马背,让马儿休息了一会,又继续纵骑赶路。

这时,晚霞已尽,天色入夜,幸好东方天际捧出来一轮明月,马君武虽然已看出曹雄对宝马流露出怜惜神情,可是曹雄依然放辔奔驰,不肯稍停片刻。

这一来,反使马君武心中大感不安,低声说道:“曹兄,赤云追风驹虽是盖世无匹的神驹龙种,但这等狂奔的赶路方法,纵是宝马,也难当受,不如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明天赶到,也不算迟。”

金环二郎回头一笑,道:“马兄此刻的心,恐早已飞到大湖山云雾寺中,晚到一刻,你就多一分忧虑相思,我这冷僻的性格,一向和别人落落寡合,天下人能使我放在心中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我授业恩师,一个是我师妹,想不到我和马兄一见投缘,现在再加上你,我心目中放着三个人了,知己难得,就是宝驹累死,小弟也甘心情愿。”

马君武听得心头一震,激起真情,无限感激地答道:“曹兄对我马君武说得上义重情深,但恐我报答无日,这云天高谊,我只有永铭肺腑了。”

曹雄又回头两眼盯在马君武脸上,正色答道:“既称知己,何分你我?你要是这样说,那就有些见外了。”

马君武天性纯厚,被曹雄这一问,问得他答不上话来,但他是极端聪明颖慧的人,心里打了几个转,被他想出几句自解窘迫的话来,笑问曹雄道:“曹兄刚才说起令师妹来,想她对曹兄也是一定很关心的吧?”

金环二郎微微一声叹道:“我师妹苏飞凤,称得上一位巾帼女杰,武功和我在伯仲之间,才貌尤绝,我们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相处虽然不错,但还谈不上情爱两字。我几年江湖行踪,见过不少绝色美女,但能在我师妹之上的,我还没有见过,以后有机会,我当给你们引见,引见。”

马君武本想告诉他,已会见过苏飞凤了,但话到口边,想想不对,如果据实相告,恐怕会引起他们之间的误会,这桩事,只有暂时隐在心中,以后再遇上苏飞凤时,多加小心就是。

两人一骑,放辔如飞,那赤云追风驹果然神俊无比,虽然已跑得通体汗水,但速率并未稍减,只觉耳边呼呼风声,群山千峰掠目而过,根本就看不清楚沿途景物。不到三更时分,已横越九岭山脉,神驹脚力,果然不凡,五更天就到达了大湖山下。

曹雄跳下马背,看宝驹有如水淋一般,这匹马今夜里也似乎尽了它最大的力量,金环二郎轻伸右手拂着垂鬃,脸上微露笑容,望着宝马出神。拂晓山峰,吹得他黄衣飘动,突然间他脸上笑容敛去,俏目中涌现出两眶晶莹泪水,脸上也变成了一种怜惜神情。

马君武看他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化,心中很感不安,但又不便说什么,只有淡淡地微笑。

曹雄取出干粮,拉马君武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分食。马君武一边吃,一边打量眼前的山势,这大湖山虽不很高,但却不小,群山连绵,不下数千里方圆,云雾寺既非一座名刹,当然是不大容易寻得,看着想着,不自觉发起愁来。

曹雄知他在愁着怕找不到云雾寺和通灵禅师,微微一笑,问道:“马见满脸愁苦,可是怕找不到云雾寺不成?”

马君武点点头答道:“这数千里方圆之地,峰岭深壑无数。

我们总不能完全找到!”

金环二郎大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就是,既然来到了大湖山,还愁找不到云雾寺?我们现在好好地歇一阵,养养精神,说不定见到通灵禅师后,还得有一场拼斗。”说完话,闭目静坐,运气行起功来。

马君武看他说得很有把握,也不再多问,依样静坐,行功调息。

两人内功都已有很好根基,不过顿饭工夫,疲倦顿消。金环二郎跳起身来,笑道:“我们去云雾寺吧!”说着话,人已纵跃而起,展开提纵身法,向前面一座峰上奔去。

马君武急起直追,回头看那匹赤云追风驹,竟也跟在两人身后追来。

曹雄轻功造诣极深,施展开后,如巧燕穿云。想马君武也许追赶不上,止步回头探望,哪知马君武就停在他身后五尺的地方,曹雄淡淡一笑,回过头又向峰上攀去。这次他尽展所学,较刚才速度快了许多,足点崖壁间杂出松石,腾身急跃,十几个起落,已登上峰顶。

回头一看,马君武果然被他抛后了一丈多远,不由心里暗暗高兴。

这时太阳刚刚升起,两人站在峰顶望去,只见满天金霞,照耀千百座起伏山峰,松柏青翠,景物若洗,朝露如珠,闪闪生光。

曹雄极目搜望一阵,回头对马君武道:“前面遥现红墙,必是一座寺庙,我们先去看看是不是云雾寺。”说完也不待马君武答话,纵身向北方奔去。

马君武追在曹雄身后,翻越过两道山岭,果见两座山峰交接处的腹部,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庙宇。

两人一阵紧赶,不过一刻工夫,已到那寺庙前面,抬头看去,只见匾上横题着“云雾寺”三个金字,一对红漆圆门大开着,一直可以看到大殿。这座寺院,连大殿算起来也不过有八九间房子大小,红砖围墙,白石铺路,大门内小院中满种着松柏,看上去这座寺院似是修建不久。

金环二郎当先而入,穿过前院一段白石甬道,登上七层石阶,进了大殿,正中供案上两盏长明灯,仍吐着熊熊火焰,一座尺余高的石鼎中香烟袅袅。两个人看这大殿布置,极为简单,除了那供案上两灯一鼎之外,就只有供奉的三尊佛像,但却打扫得纤尘不染。

曹雄转过头对马君武道:“看来这通灵禅师倒像是一位有道的高僧……”话还未完,蓦地闻得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接道:“两位施主是什么地方来的?找通灵禅师有什么事?”

曹雄和马君武同时一惊,转身望去,只见大殿门口,站着一个三旬左右的灰衣僧人,一张脸苍白得看不出一点血色,瘦骨鳞峋,神情冷落,但两只眼中,却神光炯炯。

金环二郎打量了和尚两眼,俏眼流转,满脸笑意,答道:“大师父轻功不错,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们都不知道。”一边答着话,一边向和尚走去。

那灰衣僧人两双眼睛盯住曹雄,不停冷笑,神态十分镇静。

马君武这几天和曹雄相处,已知他性格,愈是笑得春风满面,下手也愈是狠辣,怕他把事情弄僵,赶忙一个纵身拦在曹雄前面,深深一揖,道:“在下是昆仑派门下弟子,这位曹兄是天龙帮香主,我们拜访通灵禅师并无恶意,只是想请问他一件事情。”

灰衣和尚又一阵冷笑道:“两位来找通灵禅师,可曾知道他老人家的规矩吗?”

马君武听得一怔,道:“这个我们却是不知,还得请大师父不吝指教一二。”

金环二郎在马君武身后接口笑道:“我们能找上大湖山云雾寺来,就不怕见不着他。云雾寺弹丸之地,我就不信他能躲到哪里去,惹得我发了狠,那就莫怪无情,放一把火烧光你们的和尚庙,挖地三尺,看看他出不出来见我的面?”

灰衣僧人冷冷接口道:“那你就烧烧试试?”

曹雄格格大笑道:“你认为我不敢吗?我就烧给你看看!”

说着话,真的从怀中取出火摺子,就要放火。

马君武心中大急,一个箭步纵过去,拦住金环二郎道:“曹兄使不得,有话好说。”

曹雄见马君武情急之状,收了火摺子,转脸望着那灰衣憎人,笑道:“不是看在马兄面上,我就当真烧了你们这座土地庙般的小寺院,看看那通灵禅师能奈我何?”

灰衣僧人在曹雄取出火摺子准备放火时,并不伸手阻拦,只是圆睁着两只怪眼,望着金环二郎冷笑,他似乎诚心要看曹雄是不是真有放火的胆量。直待马君武拦住了金环二郎,曹雄收好了火摺子,他才冷冷地问道:“你们两个,当真不知道求见通灵禅师的规矩吗?”

马君武答道:“自然是真的不知道,所以请大师父指点指点。”

灰衣憎人皱皱眉头,道:“你们既是一定要见通灵禅师,那就先闯过我这一关。”

马君武还未开口,突闻身后一阵格格笑声,金环二郎已自出手,左掌“飞瀑流泉”,右手“分云取月”,两招一齐攻去。

灰衣僧人看曹雄来势如电,快速至极,倒也不敢大意,一闪身避开七尺。

曹雄却停住脚步笑道:“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大不了的规矩,原来是先要闯你这一关,你怎么不早说呢?”说罢,不待对方回答,黄衣飘飘,拳脚齐出,又向那灰衣僧人攻去。

灰衣僧人这次不再退避,左手一招“拒虎门外”封住了曹雄攻势,右手“鸿雁铺翼”,猛劈右肩。曹雄上步侧身,轻轻一闪,避开了掌势,双掌一合疾分,欺进了和尚的身边,猛点和尚的膺窗、阴交两穴。

灰衣僧人看曹雄下手辣极,而且借势出手,狡猾无比,不觉心头一震,暗道:看不出这娇如美女般的娃儿,竟是身负绝学的高手,心念初动,曹雄两手已逼近穴道,赶忙向后一仰身,施出铁桥板功夫来,全身平贴地面,猛向左边一翻,才算让开了曹雄一记绝招。

金环二郎收招后一声冷笑,问道:“怎么样,你是不是还要再试几招?”

灰衣僧人被曹雄说得一张苍白脸上泛起了两颊赤红,过了半晌才冷冷答道:“你突然出手,抢制了先机,算不得什么本领。我们再拆几招试试,如果我真的败了,自当领你去见通灵禅师。”

曹雄看他仍不认输,激得心火暴起,但他心里愈是火大,脸上的笑容也愈是甜美,只见他微笑着不住点头,答道:“大师父说得不错,那我只有再拜领几手高招了。”说着笑着,人也慢慢地向灰衣僧人身边走去。

待离那灰衣僧人三尺左右,猛的一躬身躯,右手疾如电闪,“双龙取珠”点向灰衣僧人双目。

灰衣僧人已领教过曹雄笑里藏刀的手段,早有准分,曹雄刚一发动,灰衣僧人亦蓄势出手,左手“托钵渡江”,右手“排山连掌”,架来势,攻中盘,几招并出。

曹雄见灰衣僧人有备,不待招式用完,点出右手,倏然收回,纵身一跃,凌空而起,从灰衣僧人头顶飞过,人未落地,灰衣僧人已跟踪攻到,一招“金豹露爪”,搭向曹雄右肩。

金环二郎反手一记“手挥琵琶”,架开了灰衣僧人掌势,不过他吃亏在脚未落地,半空中架人一击,力道很难用实,一招硬接,被震出六尺开外。

这一招硬打,灰衣僧人顿时有了数,不觉胆气一壮,纵身追击,急手抢攻,一霎时拳影点点,四处风生。

两人这一动上手,和刚才形势大是不同。灰衣僧人越打越快,拳风也愈加凌厉,曹雄功力比和尚要稍逊一筹,不能硬接人家掌势,处处避人掌力正锋,抢攻上吃亏不小。

马君武看曹雄落了下风,有心上去替代,又怕他心中不快,只好蓄势旁观,只待曹雄露出败象,立刻动手应接。

两人动手到十回合之后,突听金环二郎叫道:“马兄请留神看这和尚拳路,是不是和那两个野和尚是同一路子?”

马君武留心一看,果然不错,灰衣僧人拳招,确和截劫李青鸾那两个和尚拳路很多相像,似是同出一源,不觉也动了心火,叫道:“曹兄请停手休息,待小弟接他几招。”

金环二郎一面打,一面笑道:“我要早下毒手,马兄必然怪我心狠手辣,你就是不肯当面说出来,我也会想得到的,现在我再下毒手,你可不要怪我了。”

马君武被曹雄一语道破心中隐秘,不觉脸上一红,微一怔神,曹雄拳势已变,但见黄衣飘动,快似蝴蝶穿花,绕着那灰衣僧人团团乱转,着着指向要害。

马君武看得暗暗惊心,竟自分辨不出曹雄身法拳路,只见一团黄影越转越快,他哪里知道这是海天一叟苏朋海以毕生心血研创出来的一套三十六招飞絮拳绝技,看上去和李青鸾在水月山庄力斗长江神蚊郑如龙时,所用的流云掌是有些类似,只是招术身法之深奥微妙,要比流云掌高明上十数百倍了。

金环二郎施出飞絮拳,十回合后,那灰衣僧人已被他迫得汗流浃背。马君武心中一动,暗道:曹雄手狠惯了,就要一掌击中这灰衣僧人死穴,那就没法子找到通灵禅师了,正待劝阻曹雄,不要伤了和尚,还未及开口,突闻一声闷哼,那灰衣僧人已吃曹雄点中了期门穴,栽倒地上。

金环二郎收住掌势,回头看马君武时,见他呆呆地望着那灰衣僧人出神,不由一笑道:“你发的什么呆,是不是觉得我下手重了,如果都像你那样的仁慈心肠,还走什么江湖?须知我不伤敌,敌必伤我,既然动上手,心存仁慈,徒招恶果。你以后要记着我这几句话,江湖上比我曹雄出手更辣更狠的人,何止千万,假如因一念仁慈,可能就追悔无及,抱恨泉下。”

马君武摇摇头,答道:“小弟并非怪曹兄手辣,我是在想那……”

金环二郎俏目一转,接道:“你是在想,这和尚如果死了,我们就见不着通灵禅师,对吗?其实是多此一虑,臭和尚鬼话连篇,你怎么能当真信他呢!他拳路既和截劫令师妹的两个野和尚同出一源,自然是一窝蛇鼠,通灵禅师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云雾寺方圆不过数丈,哪里会真的找不到,可虑的是老和尚也许真有点本领,等一下见面后,难免大费一番手脚,再说我出手并不太重,期门穴又非死穴,大概过一会他就可以醒来了。”

马君武虽觉曹雄的话有些道理,但心中并不尽以为然,不过不好与他辩驳,只好微笑着点头。

果然不大工夫,那灰衣僧人悠悠醒转,马君武纵身跃前,想用推宫过穴手法帮他通畅血道。哪知他右手刚刚伸出,灰衣僧人一抬臂架开了马君武的手,冷冷说道:“哪个要你多事,我自有活穴畅血的办法。”

说完话,挣扎着坐起来,闭上眼运功调息。马君武怔了一怔,退在一边,曹雄却满脸微笑,走近和尚身边,看他运气活穴。

足足有一刻工夫,灰衣僧人才睁开眼睛,缓缓站起身子,望了曹雄两眼,又一声冷笑,道:“我败在你的手中,只能带你一个人去见通灵禅师,你那位同伴,却是不能同去。”

马君武站在一边急道:“那怎么行,我们既是一块儿来,自然要一块儿去见通灵禅师。”

曹雄回头对马君武笑道:“野和尚想害我吃苦,不过我不在乎,你在大殿上等我,我去把他拖到大殿来见你。”

马君武道:“让曹兄一人涉险,那更不成,我非得跟去不可。”

灰衣僧人嘴角间浮现出一种阴森森的笑意,不再阻拦,转身走出大殿,沿着一条甬道,直向殿后走去。

两人跟在灰衣僧人身后,出了后门,穿过一片松林,直向一座悬崖中走去,马君武睹此情形,心里暗觉奇怪,怎么这通灵禅师放着寺院不住却住在山崖下面。

曹雄也皱着两条剑眉,集中全神,默记去路,他的想法和马君武又自不同。他想,这断崖下面,也许有着极厉害的布置,准备引两人入伏。

那灰衣僧人带两人上了悬崖之后,沿着盘旋曲折的山谷向里面绕进。金环二郎一面走,一面打量山势,只见这条山谷,越来越狭,半里之后,仅可容一人通过,两边峭壁夹峙,形势险恶至极,立时紧走几步,追在那灰衣僧人背后。

那灰衣僧人绕着山谷前进,又拐了几个弯,眼前景物突然一变,山谷已到尽处,前面一座高峰拦路,三峰环立,中间是一块四五丈方圆的草地。灰衣僧人指着壁间一个洞口,冷冷说道:“禅师就住在那个山洞之中,你们如果不怕死,就请进去吧。”

曹雄吃和尚一激,心头火起,回头对马君武道:“马兄请看住这和尚,别让他跑了,我进洞去看看,如果里面没有人,出来再和他算帐。”说完话,闪身入洞。

约莫过了一刻工夫,突闻洞中传出来一声大叫,接着一阵急风飒然,只见曹雄双手捂着胸膛纵出石洞,粉脸上惨白如蜡。

马君武大吃一惊,急抢一步,扶住曹雄,问道:“曹兄,你伤了什么地方?”

金环二郎俏目闪光,望着马君武,一语不发,暗里却在运功调息,脸上神情痛苦万分。

马君武看他模样,受伤似乎不轻,一阵难过,黯然叹道:“曹兄为小弟的事,受此重伤,马君武感愧死了。”

金环二郎摇摇头,嘴角间浮现出一丝安慰的苦笑。

马君武看他腕上只余两只金环,必是刚才在石洞中打了出去。

曹雄坐在草地上,调息了一会,脸上痛苦神情减去不少,缓缓站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两粒丹丸吞下,才对马君武笑道:“那通灵禅师当真是身怀绝技的人,我入洞之后,挡得住他两记掌风,已感不支,第三招力道更是奇大,洞中地势狭窄,闪避不及,被掌力震伤内腑,我还了他两只金环后,退了出来。”

马君武无限关切地问道:“曹兄觉得伤得重吗?”

曹雄道:“我已吞下了两粒九转保命丹,这丹是出自天下第一奇医妙手渔隐招公义之手,料已无碍,如果三个月内不再复发,当可无事,即使复发,也无大要紧,我师父内功精深,乾元指神功独步天下,只要内腑不被震碎,他老人家总有办法给我治疗,只是马兄要见通灵禅师的心意,恐怕无法即日如愿,只有待小弟赶回黔北总坛,邀请帮中高手,再来云雾寺。”

马君武回头一望那灰衣僧人,冷漠的神情之中,略带惊异之色,似乎对曹雄能接挡通灵禅师两记掌风一事大感出乎意料之外。再看曹雄脸色,渐渐好转,沉吟一阵,说道:“曹兄回黔北总坛请高人,虽是上策,但往返需时不短,再说曹兄为小弟冒险受伤,我如不犯难一试,于心何安?不如待小弟入洞试试再说,也许曹兄接他三掌之后,已耗去他真力不少,小弟趁他元气未复之际,再入洞以求其幸成。”

曹雄知他一心惦念师妹,劝阻恐难生效,皱皱眉头道:“马兄既然执意一试,唯望小心,切不可勉强躁进,小弟守在洞外,恭候佳音。”

马君武飘身跃入洞中,向里走去,转了两个弯,形势逐渐开朗,马君武运足目力,只见两丈外隐隐现出一团灰影,似是一个人盘膝而坐。

马君武暗忖那隐现灰影,可能就是通灵禅师,立时聚气运功,蓄势待敌,一面缓步前进。

又走了四五步,陡觉一股劲道,迎面袭来,马君武双掌平胸推出,便接一记掌风,攻来潜力虽被挡住,但已感到心神震荡,马步不稳。略一怔神,对方第二道掌风又自攻到,这次力道较第一次攻来潜力加重很多,马君武又硬接一掌,整个身子,被震退了四五步,气浮血涌,眼花耳鸣,赶忙敛气凝神,刚稳住摇摆的身子,对方第三道潜力又自攻来。

果如曹雄所说,第三次力道更是奇大,马君武哪里还敢硬接,急急一闪,避开正锋,双掌斜着劈出,他本意只想避开正锋后,拼尽余力,再接受一击,立时纵退,纵被震伤内腑也可轻些,可是他忘了这四五尺宽窄的夹道中如何能施展轻功闪避的身法?他一急之下,无意中用出五行述踪步来,随势发掌,暗合了五行生克的妙用,轻轻把对方强劲力道,化解开去。

这一下触动了他的灵机,平日百思不解的五行迷踪变化,突的了然胸中,智珠在握,精神大振,纵身一跃,再复猛进八尺,已隐可看出一个坐着的人影。

通灵禅师见三记掌风竟是阻挡不住马君武,反被他欺进八尺左右,口中咦了一声,两掌交替打出,连攻七招,这七招距离既近,力道也比较前三掌威猛很多,但均被马君武以五行生克变化,灵巧精微的身法,足不离三尺之地,借力化力,连解七招。

马君武破解了通灵禅师十掌攻势,正待再向前逼进,忽闻通灵禅师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和尚老了。”

马君武停步长揖,高声喊道:“晚辈马君武,叩候老禅师金安。”说完话,跪拜下去。

通灵禅师又一声长叹,答道:“请恕贫僧残废之人,不能迎接,小施主请来一谈。”

马君武口里答道:“晚辈正要拜见老禅师,有事请教。”暗地里却全神戒备,缓步向着通灵禅师走去。

马君武走了四五步,突见眼前火光一闪,接着和尚身侧亮起了一盏油灯,莹莹青光,照明石洞。马君武凝神向通灵禅师看去,只见一个须发虬结连在一起的怪人,盘膝端坐在一个用草编成的垫子上,耳鼻都已被那连结的须发掩住,只有两只眼中神光炯炯。和尚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在这整年不见天日的石洞中,又陡然看了这样的一个怪人,马君武虽很大胆,也不觉心中一凉,迟疑了一下,才又缓步向前走进。

通灵禅师突然放声一阵大笑道:“小施主请放心吧,你已一连拆解了我三轮猛攻,老和尚已到力尽技穷地步,只管前进无妨,贫僧自入石洞之后,已十年未和生人晤面了,难得小施主的驾临,请到这边小坐,老和尚和小施主畅叙一番。”

马君武听完话,胆气一壮,走近通灵禅师跟前,抱拳长揖,道:“打扰老禅师清修了。”

通灵禅师抬起一双神光逼人的怪眼,深注马君武脸上一阵。笑道:“看小施主的功力,尚不到拆解我掌力的程度,但我三轮掌风,均被小施主化解开去。在这宽不到五尺的夹道之中,就是比老僧功力深厚的人,除了硬接我掌力之外,也无法用闪避的身法躲开我的掌力,而小施主竟能以精妙奇特的身法,借力化力,连拆我十招以上,小施主怀此武林中闻所未闻的奇技,必然是受过高人传授。不知找我这四肢不全,与世无争的人,有什么教言吩咐?”

马君武躬身答道:“老禅师潜修山中,晚辈打扰清修,尚望恕罪。”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小施主年少老成,胜而不骄,尤属难得,刚才老僧已算败在小施主手中,你有什么事但请吩咐,老和尚知无不言。”说完伸出瘦如鸟爪般一只左手,指着旁边一块青石,示意马君武坐下。

马君武心知这须发虬结的老和尚,过去必是一位空门高人,潜修深山,如非是参悟了佛门秘奥,定有着难言隐衷,心念及此,顿生敬仰,深深一揖,才如示坐下。

老和尚看马君武拘谨多礼,一派温文,心中亦甚喜爱,大笑着问道:“小施主驾临荒山,当非无因,什么事直讲无妨。”

马君武略一沉吟,即把李青鸾被掳、又被截劫的事很详尽地说了一遍,只把曹雄辣手刑讯那和尚口供一段隐了起来。

通灵禅师听完了马君武的话,全身微微发抖起来,半晌才长长一声叹息,道:“出家人造此冤孽,实在愧对我佛,不过这件事关系太大,贫僧如推腹直告那截劫令师妹的两个和尚来历,小施主必然要冒奇险去追寻令师妹的下落,纵然小施主身怀绝学,恐怕也有去无回。”

老和尚话未说完,马君武已接口道:“但请老禅师指示一条明路,晚辈就感戴不尽,涉险历艰,非所计较。”

老和尚闭上眼,不再答马君武问话,灯光照着他颤动的双手,嘴唇微微启开,显示他内心正感受到极大的激荡。

足足过了有一刻工夫,通灵禅师突然睁开两只环眼,眼睛里含蕴了两眶晶莹的泪水,右手缓缓提起垂在地上的僧衣,马君武随眼望去,只见通灵禅师两条腿自膝以下,已全被截去,不觉心头一震,问道:“老禅师的腿……”

老和尚松开提起的僧衣,放声一阵大笑,道:“小施主自信比我的功力如何?”

马君武道:“老禅师掌力浑雄,功力自较晚辈深厚多了。”

通灵禅师点点头,道:“小施主虽已得高人传授绝学,但功力火候,还嫌不够,如欲往救令师妹,那无疑飞蛾投火。但我已败在小施主的手中,依武林规矩来说……”说到这里停住,突然双手合十,仰脸祈祷道:“我佛慈悲,恕弟子泄露师门隐密之罪吧。”说着话,环眼中泪珠滚滚而下,似有着无限苦衷。

马君武坐在一边,看得心中大感不安,从通灵禅师的几句话中,他已听出一点端倪,截劫李青鸾的和尚,必是和通灵禅师同出一源。

通灵禅师祷告完后,激动的神情渐渐平复下来,叹道:“小施主所探询令师妹被掳去处,正是贫僧的出身师门,我因违寺中戒律,被截去双腿逐出门墙,连我亲传的两个弟子也一同遭逐,我们师徒历尽艰辛,经过多年来的努力,才在大湖山修筑了这座云雾寺,我因双腿已断,不愿再见生人,幸好寺后有一座天然石洞,遂迁居此处。老僧未被逐出门墙之时,在寺中地位不低,难免有很多弟子暗中前来探视,因为寺中戒律严酷,凡是被逐出门墙的人,都不准门下弟子来探看,一经发觉,立被处死。为避免株连无辜,我迁居这石洞之后,就立下了一个不合情理的规矩,凡是来见我的人,不问是谁,必先接我十招以上掌力,十年来有不少人进过这座石洞,但都吃我掌力逼退……”说到此处,老和尚突然一阵急喘,嘴角间涌出来两行鲜血,人也摇摇欲倒。

马君武心中大惊,赶忙双手扶住他,连声问道:“老禅师,你怎么了?”

通灵禅师喘息一阵,苦笑道:“我在被逐出门墙之时,已被他们用透骨点穴法,点了我藏血、腹结两穴,这两处穴道,是我师门的独门点穴手法,除了寺中几位师叔、师兄能够解得以外,天下武林同道,能解透骨点穴法的人,恐怕很难找得出来了。”

马君武问道:“那么老禅师是不是能解得呢?”

通灵禅师点点头道:“我虽然懂得一点秘诀,却无法解开。”

马君武低头默然,通灵禅师又喘息一阵,接道:“他们用透骨点穴手点了我藏血、腹结,留下我一条性命,但并非真的饶恕了我,只不过是让我多受十年活罪,刚才我发掌拦击小施主时,用力过多,致引得伤穴发作。”

马君武黯然接道:“想不到晚辈无意之中,引发老禅师的伤势……”

老禅师摇摇头道:“就是贫僧不动手,我也活不过六个月了。这十年来,我独处石洞,原想以本门内功心法,疗治伤穴,哪知十年苦功,仍属白费。近月来自觉肝胆一脉逐渐麻木,而且不断扩展,腹结穴气血交接之处,每日子午两时辰,痛如刀割,双穴伤势既发,已难久于人世,我在死前,能把师门恶迹揭露出来,虽然对师门不忠,但总算替天地间留下了一份正义……”

老禅师话尚未说完,一阵血翻气涌,连着吐出来四五口血,而且须发颤动,全身发抖,看神态模样,已知他极力在忍受痛苦。

马君武心中大慌,却苦于无法替和尚解除痛苦,只有扶住通灵禅师身子,黯然神伤。

过了好一阵工夫,老禅师才镇静下来,接道:“我这潜修养伤的事,连追随我的弟子也不知道。就是初见小施主时,我也不准备泄露师门秘密,后来又想到,我如不说出这件隐密,不但令师妹无法得救,就是天下武林道上,也永不会知道在那冰霜封锁的深山之中,一座庄严宏伟的寺院里会住着一群身披袈裟、外貌仁和,其实两手血腥、无恶不作的空门弟子,老和尚死后亦愧对我佛了。”

话到这里,通灵禅师突然双目闪动,神态肃穆起来,推开马君武扶在身上的一双手,又道:“一来他们作恶的巢穴,僻处深山,人迹罕到;二则我几位师叔、师兄的武功,已登峰造极,天下能和他们颉颃的人,实在寥寥可数;再加上寺中有一株天地间仅有的奇树雪参果,功能起死回生,返老还童,只要食一枚便助长功力不少,这株夫地间灵气孕育而成的奇树,助长了他们的凶焰……贫僧就是为劝阻我师叔及掌门方丈,稍敛恶行,而遭逐出门墙,我的法号,本来是名叫一明禅师的。来到这里潜修避祸,才改作通灵……”说到此处,禅师尚已支持不住,又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马君武急急扶起老禅师,用推宫过穴手法推拿他藏血、腹结两穴。无奈透骨点穴法和一般点穴法大不相同,马君武替通灵禅师推拿了半晌,仍是毫无作用。

过了足足一刻工夫,老和尚慢慢地睁开一双失神的环眼,微微摇着头道:“我已经不行了,小施主千万别涉险到大觉寺去!你就是一定要去,也要多请些高手同去,入洞时你化解我掌力的身法,似乎是一种极为繁难至高武功,移步出手,招招含蕴玄机,我知道那不是你们昆仑派中所有的身法,小施主必是另从高人学来,传授你这身法的人,也许有力和我师叔、师兄们相抗衡……”

说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神情上痛苦万分,但他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几位师长……不但武功登峰造极,而且我三师叔玄虚,更练成一种极殚毒的百毒掌力,中人……

必死……只有乾元指神功可……破……”

老和尚极困难说出他最后一个破字,似乎是言犹未尽,但已再难续说下去,两眼一翻,口中鲜血泉水般涌出,全身**一阵,闭目逝去。

马君武目睹这出污泥而不染的高僧死状奇惨,心头升起了一份愧咎,如果自己不来寻他求教,也许他还能多活一段时间,想着想着,凄然泪下,扶正他尸体,倒身拜了两拜,带着满眶热泪,缓步出洞,走了几步,又不自主回头望去,幽暗的山洞中,只有那盏孤灯,仍吐着熊熊的光焰,照着四肢不全、满口鲜血的通灵禅师,倍增凄凉之感。

马君武满怀沉痛,出了石洞。见曹雄急得在洞外走来走去,回头见马君武带着满脸泪痕出来,心中一惊,跳过去拉着马君武一双手,问道:“你怎么了?”

马君武摇摇头,惨然道:“我没有什么,可是通灵禅师死了。”

金环二郎转了转俏目,笑道:“那个臭和尚死了你却哭什么……”

马君武未答话,站在旁边的灰衣僧人突然接道:“你怎么满口胡言乱语,我不信就凭你你那点功夫,能伤了我师父?”

马君武黯然叹惜道:“老禅师功力深厚,我岂是他的对手,是他自己伤穴发作而死。”

灰衣僧人听了马君武这话后,果然镇静下来,两眼中汩汩泪下走回石洞里去。

马君武拉曹雄在石洞外面,把入洞会见通灵禅师经过,很详细地说给曹雄听,任他金环二郎生性冷僻,手辣心狠,也听得心里面冒上来一股冷气,叹道:“这通灵禅师倒不失为一个好人,他那些同门师叔、师兄,对自己师侄、师弟,下了这等毒手,手段也太阴毒了。”

马君武看曹雄一眼,见他竟也流露凄然感怀神情,心中很感快慰,暗道:看来他并非天性阴毒,以后我要找机会好好劝他,不难改去他辣手狠心的习性,也不枉他对我一番情义了。

想到这里,沉痛的脸色上,泛起来一丝微微的笑意。

两人在洞外等了很久,仍不见那灰衣和尚出来,马君武心觉有异,于是拉曹雄人石洞,走到洞底一看,只见那灰衣僧人已撞壁死在通灵禅师身边,脑浆迸出,死状甚惨,只有通灵禅师身边那盏孤灯,仍然是青光莹莹。

马君武把两具尸体排好,满眶泪水,低声祷告:“马君武如能救出师妹,无恙脱险后,定当重来云雾寺奠祭两位大师父的亡魂英灵。”祷毕起身,和曹雄携手出洞,搬了很多山石把洞口封起。

封好石洞,两人依原路登上悬崖。灵性的赤云追风驹正在峰上树林边吃着肥嫩的野草,一见两人,长嘶一声跑近身侧。

曹雄挽着马君武一只手,双双跳上马背,放辔奔去,赤云追风驹洒开四蹄,朝着祁连山青云岩的大觉寺奔去。

由江西到甘肃,有水旱两条路可走。走水路是由湖北乘船沿江而上,渡三峡进四川,再弃舟登陆人甘肃。走旱路则由湖北过陕西省境进人甘肃,这一段遥遥的旅程,如依一般商旅来说,自然都走水道。但金环二郎仗着赤云追风驹的脚程,弃船走旱,而且沿途上除了打尖喂马之外,很少休息。这赤云追风驹果然是一匹举世无双的宝马,日夜兼程,速度不减,五日夜狂奔急驰,第六天中午时候,已到了甘肃境内的灵台县。

马君武看宝驹经过五天五夜的长途奔驰,神骏之态消失不少,垂鬃鞍镫上,满是尘埃,心中既感激曹雄,又觉得有些惭愧,很感动地握着金环二郎双手,说道:“曹兄和小弟萍水相适,肯如此帮助……”

曹雄略皱眉头,接道:“你要是心存感激,那就是不愿交我这个朋友了,其实我是愿意来西北玩玩的,如果我不高兴来,你就是求我也没有用。”

马君武听得一怔,金环二郎却格格大笑起来,拉着马君武右臂,道:“我们找个客栈,好好休息一天,这地方已离祁连山不远了,通灵禅师说大觉寺中和尚,每一个皆身负绝学,也许不是危言耸听。我们两个人实力薄弱,只宜暗中下手,先救出你师妹,顺便再偷他们几枚雪参果尝尝。”说完,牵着马和马君武并肩进了一家客栈。

两人在客栈休息了半天,那赤云追风驹也经店伙计洗刷去身上和鞍镫上的尘土。曹雄待马儿刷好后,不停用手拂着它的垂鬃,脸上神情甚是怜惜,良久后才吩咐店伙计多加草料,把马儿饲好,然后独自出店而去。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曹雄手中提着两大包药物和一只铁锅回来,到了房中,就连声催促店伙计准备一个木炭火炉送来。

马君武看着他打开两包药物,很细心检查一下,然后混合放入铁锅,这时店伙计炉中生火,火焰熊熊,火势甚是强烈,曹雄把铁锅架在炉火上,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包赤色药粉和在药物中,合上锅盖,人却坐在炉边守候。

马君武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直待曹雄坐下休息时,才问道:“曹兄,你这是干什么?”

金环二郎笑道:“通灵禅师告诉你,青云岩大觉寺中的和尚都不是好东西,你信不信?”

马君武答道:“我想他不会骗我们。”

曹雄道:“我也相信他不会骗我们,所以咱们就来个以毒攻毒的办法。”

马君武道:“你现在是不是在调制毒药?”

金环二郎点点头,笑一笑,却不再答马君武的话。马君武自是不好再追问,只得冷眼旁观。

曹雄待锅里药物溶化之后,又取出几大包钢针投入锅中,把锅盖密合起来,任那炉中强烈火势烧了一夜。

次日起身后,曹雄打开锅盖,取出锅中几包钢针。马君武看针时,已被药水浸炼成一种蓝汪汪的颜色。金环二郎收好几包钢针,牵马出店,两人又纵骑西上。

西北地广人稀,而且多山,愈往西走则愈难走,好在赤云追风驹能翻山越岭,两人认定方向,单走捷径,这样一来,近了不少。又走两天,第三天已进入祁连山。

曹雄眼看山势,重峰叠岭,高接云天,其雄伟气魄,实非五岭能及,这时虽已是深春季节,但山高气寒,直若严冬,所幸两人有一身武功,不畏寒冷,放辔纵骑,越山直入。

这一阵纵马急跑,已翻过二十余座山岭,少说点也有百里左右山路。金环二郎收住缰绳跳下马叹口气道:“再要不休息,马儿就真的要累死了,那我们就得从千寻峭壁上跌入深壑,粉身碎骨不要紧,可是马兄却永远不能再见你师妹了。”

话说得虽然轻松,脸上却是无限怜惜神色,一面拂着宝驹垂鬃,一面取出雪白的手帕,擦抹着马身汗水。马君武只是呆呆地站在一边,望着他发证,他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相处时间长,马君武则愈觉得曹雄的性格无法捉摸。

曹雄说着笑着,拉马君武纵身跳上一棵松树上坐下,取出干粮分食。

马君武淡淡一笑,想不出合适的话说,只有沉默,一边吃干粮,一边四顾山势。两人停身地方,原是一座极高峰顶,放眼看去,只见重峰连绵无涯,而且一色银白,分不出是云是雪,较近几处山峰上,也只能看出银色峰端黑点斑斑,那大概是山峰上长的巨松之类树木。马君武穷目四外搜索,看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看不出一点迹象。

曹雄的两双眼却尽往下看,突然他转脸对马君武笑道:“马兄,你看西南方两峰之间,是不是一片大森林,我们现在去放火,大概到午夜时候三百里内就可见到火势了。”

马君武顺他手指望去,果见西南两峰之间,隐现出一片黑黝黝的颜色,点点头道:“不错,那正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曹雄笑道:“好,咱们吃饱后,就去放火。”

马君武正待答话,一转脸,突见正西方一点白影划空而来,不大工夫,已到两人停身崖顶,飞行如箭,快速至极。金环二郎大叫道:“好大的白鹤呀。”

说着话,纵身而起,跃高一丈五六,手握松枝,一个倒翻,人已翻跃上松树顶端,右手扬处,一双金环脱腕飞出,直向那掠空急飞而过的奇大白鹤打去。

马君武想阻止他已是迟了一步,陡见那大鹤转过身来,巨翅一扑,曹雄打的金环被击落,接着两翅一合,箭一般向下疾扑曹雄。

金环二郎想不到一只白鹤,竟有这等威势,一时间来不及拔剑迎击,只得飘身下树,那巨鹤下冲之势太快,曹雄这一飘身避开,巨鹤却无法收住疾冲身势,撞入树中,但闻得一阵响声,那数百年的巨松,被鹤身冲得枝叶纷飞。

巨鹤一击不中,立时仰首疾升数丈,一个回旋后,二次敛翅下扑曹雄。

这时,金环二郎已握剑在手,一招“仰观天象”迎鹤扫去,曹雄刚才看那巨鹤撞了松树的威势,心中已感十分惊异,故剑招出手,用了八成真力。

哪知巨鹤竟似精通技击一般,敛合的双翅突的一张,左翼迎剑疾扫,右翼借势下击,两只敛藏在腹下的鹤腿猛伸,双爪直逼曹雄头顶。

金环二郎剑势吃鹤翅扫中,逼开一边,几乎脱手,而且那巨鹤右翼双爪,却一齐袭到,迫得他仰身倒卧下去,借势翻滚,才算让开一击。

哪知他身子刚刚挺起,那巨鹤却又袭到他身后。

这座山峰本就不大,而且积雪冰封,光滑异常,曹雄刚才让开白鹤一击,已快到悬崖边缘,此刻,巨鹤又迅速从身后袭到,如果再往前纵避,势将落入那万丈悬崖,这情势逼得他只有奋身回击一途,金环剑施出一招“回风拂柳”,转身横向巨鹤扫去。

剑势出手,突觉被一股强力吸住,原来剑尖金环,已被巨鹤右爪抓住,同时那巨鹤左爪左翼,一抓一扫,也闪电袭到。

曹雄心头一凉,暗想:完了,想不到我金环二郎送命在这畜生的利爪之下。

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突见一道银虹闪电而至,猛向巨鹤袭扑曹雄的左腿劈去。巨鹤左腿疾收,仰首破空直上,曹雄不肯丢弃手中金环剑,连剑带人被那巨鹤带了起来。

马君武出手一招救了曹雄,大声叫道:“曹兄,快些撒手,这白鹤的主人,小弟认得,待见面的时候当为曹兄讨还金环剑。”

曹雄已被那巨鹤带飞起两丈多高,听得马君武一喊,只好松手丢剑,身子刚落实地,探手入怀,取出一把毒针仰首望那直升巨鹤准备撒去。

大白鹤升高到十丈左右,突然停住,双翅平伸,缓缓绕峰飞行,长颈下探,似在默查敌势。

马君武见鹤思人,想起了授自己五行迷踪步法的白云飞来,近月来全仗五行迷踪步身法,惊走了开碑手区元发,保存性命,拆解了通灵禅师雄浑的掌力,探得李青鸾消息……他只管回忆往事,却没有注意曹雄已手扣毒针蓄势待发。

那巨鹤在两人头上缓缓绕两周后,突然俯冲下击,直扑马君武。

金环二郎扬腕一把毒针,电射而去,十余条银丝闪烁,直向巨鹤打去,毒针细小,丝毫不挟破空风声,曹雄心想无有不中之理,只要那巨鹤中得一支,针上剧毒立时发作,任它是千年通灵之物,亦难抵受得住,哪知曹雄打出的毒针尽被巨鹤扇出强风震飞,散落峰顶。

金环二郎只惊得呆了一呆,那大白鹤却原势不变,仍向马君武扑去。

马君武在括苍山中已吃过这巨大白鹤的亏,知它两翼神力惊人,铁嘴钢爪,裂金碎石,又知它是白云飞所养之物,于是剑护面门,纵身一闪。那巨鹤好像已看出是马君武的模样,扑击之势顿时一收,右爪一松,金环剑凌空落在峰上,长唳一声,昂首振翼,破空直上,飞高到百丈左右,转头向北而去。

但见它双翼展动,掠空急去,眨眼间没有了影儿。

马君武直待那大白鹤消失空际,才俯身捡起金环剑,送交曹雄,心里却暗暗想道:这巨鹤突然在祁连山中出现,莫非白云飞也到祁连山来了?

马君武心念一动,又想起那夜荒墓中捡得的罗帕,不自觉伸手入怀,正要掏出,金环二郎忽然问道:“那野禽好像是认识你一样?”

马君武笑道:“我和那大白鹤的主人有过数面之缘,想不到它竟也像认得我了,千年灵禽,当真非凡。”

曹雄冷笑一声说道:“将来我会见那野鹤主人时,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免得以后他再纵放野鹤欺人。”

马君武本想把巧遇白云飞的经过告诉曹雄,但听曹雄话风,把遭巨鹤戏弄的一腔怨忿,迁怒到巨鹤主人的身上,只好把准备出口的话又咽回肚子里去,两双眼却盯在曹雄脸上,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金环二郎问道:“你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打不过那养鹤的人?”

马君武点点头,道:“那灵鹤主人,确实是一个身怀绝学的奇人,而且生性亦很高傲,万一我们遇上他时,最好是不要动手,由小弟替两位引见便了。”

金环二郎微微一笑,却是不答马君武的话,缓步捡起金环,套在腕上,道:“走!我们放火去。”言毕,一齐向峰上跃去。

翻越两座山峰,果然有一片万顷森林,对林下望,丈余深浅已被交错枝叶和绕树藤萝遮住了视线,林内积叶深达数尺,大多数均已腐烂,极目无际,不知多少万株。

曹雄高兴地扬扬剑眉笑道:“好啊!这一片原始森林,总在万顷以上,烧起来可有热闹看了,咱们分头放火。”说完,沿林边向西跑去。

马君武慢慢地取出火摺子望着参天林木,不觉黯然一叹,这一把火,不知要烧死多少鸟兽。他几次燃着火招子,要点燃林边积叶,但又缩回了手,陡然间李青鸾的音容笑貌飘浮脑际,马君武一咬牙,正待点燃积叶,突觉一阵急风卷袭身后。

马君武不顾燃火,翻身一掌“拒虎门外”先挡敌势,然后向右侧跃退三尺。

抬头一看,见巨鹤长颈直伸,红冠如火,降下地面后,缓缓移动鹤身,向马君武身边靠近。

马君武见巨鹤虽无伤人之意,但仍存着戒心,运功聚掌,目注巨鹤,正在蓄势戒备,灵鹤似是看出马君武心意,长颈伏地低鸣。

马君武呆了一呆,问道:“你主人可来了祁连山。”

鹤性虽灵,但究非人,苦于不会说话,只把巨大鹤身向马君武身边偎去,鹤颈伸缩,不住展动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