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穆薇的笑,周浩也笑了。这几个月的计划终于还是有了效果,自从知道乔笑笑基本康复要出院的那一天,他就开始物色合适的房子,寻找万无一失的方法,他知道,乔笑笑只有他一个亲人,她在乎自己是不是配得上他,她介意自己的外表和内心;他也知道,刚刚康复的乔笑笑精神还是会很脆弱的,只需要稍稍施加压力……即使不把她重新逼疯,只要能让外人看起来她是疯的也可以。

于是周浩和他的情人穆薇找到了这个有着很多很多吊扇的房间,转动着的吊扇,就好像心理师手上的摆钟,无形让人精神陷入催眠一样的效果。身为心理医生的穆薇利用这个房间,在帮乔笑笑进行瘦身课程的时候像是无意识重复的一些话,实际已经深深扎进到乔笑笑心里,影响她的思维和行动。

阳台储物柜的袋子是周浩塞进去的,至于反锁的大门,也是穆薇出的主意,先反锁起来让乔笑笑自己验证真实性,然后打开门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再让钥匙在门锁里正转一圈再反转一圈,听起来像反锁,实际上只是锁了又打开而已。周浩早就打听到小区的监控录像只能存放最近十五天的内容,所以作为催化剂的录像带当然不会有穆薇的身影,同住在一个楼的穆薇,自从周浩要求乔笑笑不出家门后,也就没有走出过小区一步,不多不少,十六天。

一个复杂的局,周浩甚至为自己的智商而暗暗得意着。他是有理由得意的,作为妻子的乔笑笑,作为情人的穆薇,都对他死心塌地,又都只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他真的是为了和穆薇的私情而布置这一切么?那只是女人一厢情愿的想法。

只有乔笑笑是精神病患者的时候,他才能自由支配她父母留下来的遗产,两年前的车祸没有一次解决问题,只能这么曲折地达到目的。下一次乔笑笑出来的时候该怎么办?周浩不想去想太多,到时候再说吧,在这个人言可畏的世界里,乔笑笑是不会生活太久的。

想到这些,周浩真正地、安心地笑了。

但周浩不知道的是,真正笑到最后的人,并非是他。

两年前,周浩和乔笑笑就成为了一个目标。一个让穆薇能够接近并悄悄用来达到目的的鱼饵。当知道乔笑笑提前治愈出院时,穆薇有些慌张,这和原来的计划不一样,她甚至还没有对周浩实施惩罚。为了让近两年的准备不在最后一刻崩盘,她决定用最快的速度把乔笑笑再弄疯逼回医院,而正好周浩也有这个打算。于是,乔笑笑又回到了当初呆了一年多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个人正在等着她的再次归来——那是为了不节外生枝以精神分裂者身份进入医院的薛真真。在此之前,她配合穆薇杀掉那对男女,正是他们的背叛让穆薇失去了一切,唯有满腔的恨意,而交换杀人这个计划也是和穆薇最初认识时,穆薇告诉她的。

穆薇坐在沙发上,看着身边一脸轻松的周浩,想象着在敞开大门的医院的某个角落,有一个人,正呆滞地坐在花园里,等待着接受迟到了两年的礼物。不过,她唯一替薛真真遗憾的是,不能亲手杀掉周浩,只能藉由自己的手,让慢性毒药在他体内悄悄沉淀发酵。

想到这里,穆薇脸上绽放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快递》果然有续集。只是,似乎结局早有预料一般,让林寻觉得理应如此。也许内心深处她也坚信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又或者……想到这,林寻却不由地打了个寒噤,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又阴暗”的念头。

“这是第三个故事了么?”小白抬起脸,“林寻,你不会觉得这些故事和我……”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安静地看着林寻又看看餐台上盘子里剩下的大闸蟹,等待林寻的回答。

林寻知道这个傻孩子的脑袋里又在想着一些不合实际的问题,丢失掉自己一部分身份原本就是令人不安的事实,加上莫名其妙生活中一些看似巧合的插曲,忐忑的联想,肯定是会有的。想到这里,心里对小白更是生出了几分的怜惜,同时也对一直发邮件来告诉她们这些故事的人产生了几多好奇,联想起几天前的快递事件,忽然有点汗毛直立的悚然。

林寻此刻当然明白不能乱了阵脚,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有那么多诡异迷离的事情光临在自己身上呢。看着小白带着不安的期待眼神,林寻清清嗓子冷不丁地故作夸张的大笑三声,倒是把没有心理准备的小白吓了一跳,愣在那里。

林寻把眼神飘到一边,慢慢地说:“生活中的巧合是很多的,所以别老往坏处联想,这个世界上,善良总是占大多数的,好人总是占大多数的,我们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这一点,懂吗?”

小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的愁云看似一点点地展开,但很快又皱起眉头来,“林寻,你真的相信我是一个好人么?”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言状的渴望。

林寻故意咬着嘴巴显出很为难的样子沉默着,很一会儿后才郑重又慎重地点点头,肯定地对她说——

“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

话音刚刚落,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林寻掏出手机查看,是一条发件人不详的短信,也许是某些楼盘广告或者什么垃圾信息。她心里这么想着,但手指却惯性地点了进去:

“对于戴着面具的人生,相信需要付出代价。”手机上亮着这句话。

如果不是刚刚姐妹情深的场景太过于浓烈,林寻心中还不会泛起这样巨大的反差感,这条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短信,就像是对刚刚房间里这对姐妹对话的嘲讽。

代价?这个词裸地刺入内心。林寻抬起头不了目光却正对到近在咫尺小白的脸上,她正在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手机,感受到林寻的动作,也跟着抬起了眼睛,只是目光刚一相触,便彼此急急地躲开,也不知道是在害怕或心虚什么,很奇怪的不自在感。

林寻匆忙把这条短信删除,岔开话题没事找事地在屋子里忙碌着,脑袋却一刻也不得空闲地在想,目光的余光里,她知道小白的视线也一直跟随着自己。只是大家都彼此沉默着。

是谁发来的短信?难道真的是巧合?相信的代价是什么?谁又带着面具?太多的问题缠绕着,令大脑闷闷地疼痛。这天晚上,林寻和小白像约定好了似的都没有提到这个短信的事情,不过看着彼此夸张地表现着淡然,反而很痛苦。不去提及,不代表不去想,只是知道即使热烈的讨论也不会有答案,索性心照不宣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索性把它当做再一次的巧合。

但是短信里的那句话,却在林寻心里扎了根。对于小白来说也是一样吧。

这个晚上,林寻神经质似地几次三番确认大门是否有锁好,甚至拉开防盗门反复查看门外,虽然一无所获的行为看起来很徒劳很讽刺很无聊。小白坐在沙发上,眼神跟随着林寻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嘴巴却不曾发出任何声响。

这个晚上,林寻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4.

和快递一样,那条奇怪的短信也查不到是谁的杰作。林寻回忆着话费详单上那个号码,想象着在那一排没有生命的文字背后,有着怎样的一张面孔在操纵?

一连好几天,林寻的脑袋里都好像盘旋着一个什么想法,呼之欲出,却每每在关键时刻又被一些模糊的东西隐藏了起来,只是知道,这想法很重要很重要。

日子过得很平静,小白依然每天会拨打那个叫曾一鸣的男人的电话,也会在QQ上告诉林寻晚饭的食材。林寻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买菜回家,和小白说着一些道听途说的新闻和不咸不淡的笑话,晚上睡前反复检查门锁,每次手机响起时都神经一紧地对小白笑笑,后者也会回她一记浅笑。上个星期合力置办的晚餐所培养起的亲昵气氛被两人刻意维持得很好。如果两人不都是女孩子,看起来倒更像是一起生活多年的情侣——在波澜不惊的生活下用力掩饰着一种叫做貌合神离的暗涌。

周五,难得晴朗的好天气,让林寻的心情也明朗了不少。上午上班开了一早上的会,好不容易休息下来已经是吃饭的时间。草草地吃完中饭,懒懒地晒了会儿太阳,林寻觉得元气恢复了不少,和同事嘻嘻哈哈地下了拥挤的电梯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刚坐下,林寻便皱了皱眉头觉得有点不对劲,身下异样的感觉伴随着轻微的“咔咔”声,她忙站起来一看,不知是谁,在她椅子上摆放了一个面具。

黑底红纹的面具上描金着一些古怪又精致的图腾,刚刚林寻不自觉地坐了下去,此刻,精致的面具上赫然绽开一道突兀的裂痕,看起来有些神秘,更有些恐怖。林寻拿着这个古怪玩意儿在办公室问了一圈,没人认领,短短一个中饭时间,平白无故地多出来了一个这样的东西。

大家由着面具七嘴八舌地控诉起写字楼的保安和办公室的安全问题,但林寻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盯着面具出神。如此制作精美的面具倘若放在市面上应该也要值百多元,没有谁会跟钱过不去吧,白白把这个东西送给别人?倘若是梁上君子不慎遗留下的,可也没见有谁丢了东西啊。

“面具……面具……面具!”林寻在口中默默念叨着,突然一个激灵,连日来徘徊在脑海中的混沌茅塞顿开!上周接到的那个神秘短信的内容又冲到了眼前。

“对于戴着面具的人生,相信需要付出代价。”

戴着面具的人生,面具……一系列的东西忽然统统找到了出口奔涌出来,从遇到小白开始,到奇怪的快递,神秘的短信,再到这个面具,还有那些故事。想到这里,林寻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己生活中出现的这些古怪,都以预告的形式,提示着那一个个的故事,而且,每个故事出现的时间似乎都规律可循——周五。

想到这里,林寻一下子抓起鼠标,找到小白的QQ,飞快地打着字。可还没等她发送出去消息,小白的消息已经来了。

“林寻,又有一个新的故事。”

林寻愣在屏幕前,直到再一条消息进来。

“这次的故事名字叫,面具。”消息送来的同时,小白也发送了一个文本过来,不用说,一定是那个故事。

描金的面具被轻飘飘地丢在地上,裂开的缝像一张口,无声地嘲笑。

林寻点开接收完毕的文本,深深吸了口气,窗外依旧是阳光灿烂,但她的后背,却冷汗津津。

小白在网络的那一端问:“怎么办?”而林寻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

白底的文档上,映着3号大字的标题: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