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的我也没听到。”冷芸芸无奈地摊摊手,“张建南接通电话后特意向远处走了几步。他好像一直在听,我只注意到他脸色铁青,难看得很。到最后他才说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还是刚才的那个家伙,妈的,想找我的麻烦,看我怎么修理他!’”

“刚才那个家伙”显然就是指凌广锋。罗飞点点头,示意冷芸芸继续往下说。

女孩轻轻叹了口气:“当时我见张建南脸色很吓人,还劝他要不我们回去算了。不过他不肯罢休,骂骂咧咧地,拿了把切西瓜的刀就走了,还不让我跟着。”

“是这把刀吗?”罗飞一边问一边做了个手势,小刘会意,将证物凶器展示出来。

冷芸芸点头:“是的。”

“你们游泳的地方,怎么会有西瓜刀?”罗飞不放过任何一处未明的细节。

“浴场有服务点,专门负责供应水果饮料什么的,张建南就是从那里拿的西瓜刀。他是这里的贵宾熟客,那些服务生也拦不住他。只可惜郑老板来得稍稍晚了一步。”

“郑老板到你们这里来了?”罗飞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原以为郑天印陪凌广锋出湖,直到案发都会一直和后者待在一起。

“是的。”冷芸芸解释道,“张建南离开没几分钟,郑老板就过来了。听说张建南拿着刀走了,郑老板很着急,连忙往码头方向追赶。我当时虽然心里有点虚,但也没想到事情能闹得那么大。再后来就听说出事了,没一会儿你们警察也来了——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对了,郑老板临走前还说了句‘坏了坏了,难怪他要把我支开’。”

支开?罗飞等人都对冷芸芸最后说的那句话投入了相当的关注。这是否意味着凌广锋先支走了郑天印,然后才打电话约见了张建南?

见三个男人都沉默不语,冷芸芸可怜兮兮地问道:“我可以走了吗?”不知是由于阳光过于还是罗飞带给她的压力,女孩白嫩的面颊上早已是汗水淋漓。

彭辉挥了挥手,冷芸芸如释重负,转身离开码头而去,动作频率可比来的时候要快得多了。

“好了,现在事件的时间轴已经非常清晰——”罗飞看着女孩的背影总结道,“上午十点一刻左右,张建南来到度假村。十一点多,众人开始聚餐。席间凌广锋到达并与张建南产生冲突,这场冲突被郑天印化解。大概下午一点三十分左右,众人来到湖滩准备游泳,唯独凌广锋要租快艇出湖,于是郑天印调来快艇,满足了他的要求。下午两点十一分,张建南接到电话,携西瓜刀前往码头与凌广锋会面。随后郑天印来到浴场,并立刻出发追赶张建南。两点三十分左右,管理快艇的服务生来到码头,发现了张建南的尸体以及重伤昏迷的郑天印。彭辉,我说的这些,和你此前的调查没有冲突吧?”

彭辉摇摇头:“没有冲突。”

“那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彭辉想了想:“我补充三点吧:一、从浴场到码头大概有十分钟的步程;二、从服务生的休息处到码头也是大概十分钟的步程,所以郑天印打电话通知服务生来收船的时间,应该在两点二十分左右;三、因为天气炎热,午后的客人都集中在浴场区,码头附近没有人目击到案发时的情形。”

“很好。”罗飞点点头,面露嘉许之色。的确,连几个关键地点间的步程都已统计出来,彭辉的前期工作可谓细致。随后罗飞的目光依次扫过身旁的二人,同时问道:“就现在的这些线索,你们有什么想法?”

“事情应该并不复杂。”彭辉心中早已有了想法,罗飞既然问了,他便直言不讳道,“我对整个事件接触得比较全面。凌广锋打电话报案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当他来到度假村,见到张建南之后,这种情绪再也难以压抑。即使知道警方即将到达,他还是忍不住打电话约见了张建南。俩人见面后发生了冲突。张建南的手机落在快艇上,说明那里正是冲突的起始点。张建南虽然带着刀,但他毕竟理亏,在冲突中刀被夺走。于是他下船逃跑,在码头附近被凌广锋追上。丧失理智的凌广锋将其刺死。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郑天印看到,后者随即也被刺成重伤。原因嘛,或者是郑天印想要阻止凌广锋逃跑,或者就是凌广锋自己杀红了眼。血染湖滩之后,凌广锋弃刀逃窜,慌乱间他连车也没顾得上取。”

罗飞等彭辉说完之后,晃了晃手中的资料:“你在这上面列出了三个人的星座,肯定也是有所想法的——说说你对星座的分析吧。”

“好。”彭辉痛快地说道,“星座对人的性格会有影响,这个观点近年来已越来越受到认同。所以我这次也试图通过星座性格来分析涉案者的行为。其实主要就是张建南和凌广锋两人。张建南是白羊座,这个星座的人性格非常外向,情绪外露甚至会有所夸张;而凌广锋所处的天蝎座则恰恰相反,天蝎座的人对情绪的隐藏非常深,轻易不会让人看出心中的波动。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后者是更加危险的。这就好比一根钢筋,张建南这样的性格,这要有一点扭曲就会立刻反弹回来,看似攻击性较强,但伤害力很弱;而凌广锋这样的性格,他这根钢筋可以弯曲到很大的弧度,甚至令人误以为他永远不会反弹,但其实这种弯曲终究会超出限度,而这时反弹回来,所带来的伤害力是非常可怕的。我们可以想象,当凌广锋约见张建南时候,他已经接近心理的临界点了;而张建南虽然拿着刀气势汹汹,可事实上内在的力量却弱得很。不过张建南的表象已足够拨动凌广锋最后的心弦,造成后者的爆发。这时两人所展示出来的力量是非常悬殊的,所以人高马大的张建南反而被瘦小的凌广锋夺走凶器并刺死在当场。”

罗飞听完之后,“嗬”地笑了一声。

彭辉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罗飞:“罗队……你笑什么?”

小刘也“嘿嘿”地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罗队就是天蝎座的。”

彭辉挠了挠头,开始反思自己刚才的言语有没有失礼的地方。罗飞却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转过头来看着小刘:“好了,你也说说吧。”

小刘收起嬉笑的表情,很认真地说道:“还有两个问题,我想先请教一下彭警官。”

彭辉略一颔首:“你直接问吧,不用客气。”

“第一个问题:郑天印的左手手掌是不是有刀伤?”

罗飞看着小刘的目光亮了起来,彭辉则是一愣:“是,确实有。据前往医院调查的同事说,郑天印有两处伤,最主要的是左腹部的刀伤,另外左手手掌也有利刃的切割伤。”

小刘显得有些兴奋,看来彭辉的回答正与他的猜测相吻合,然后他又接着问道:“除了案发现场之外,在度假村的其他地方有没有发现血迹?”

彭辉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事实上,血迹只出现在张建南的尸体和郑天印晕倒处之间很小的范围内。应该说,除了这两个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在这次事件中流血。”

“好,那我要给出我的结论了——杀死张建南的人是郑天印。”

“什么?”彭辉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小刘则期盼地看着罗飞,似乎在等待对方认可。

罗飞微微一笑,小刘提出那两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明白对方所想。

“你详细讲讲看,什么思路。”罗飞用鼓励的口吻说道。

“奥妙就在死者的右肩上。”小刘此刻显得更加自信了,“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一个血手印——来自于人的左手。而死者的左手却是干净的,并没有血迹。所以这个手印应该来自于在场的另一个人,正是这个人刺死了张建南。说到这里,我想先分析一下死者的伤口。死者唯一的、也是致命的刀伤在心口处,当我看到这个伤口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这一刀太专业了,又深又准,绝对是杀人的刀法,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郑天印有军营背景,否则我会更早把疑点集中在他的身上。我们再来看凶器,一把西瓜刀,虽然锐利,但是要想那么深地直刺入一个人的心口也是有难度的。事实上,要完成这一刺,行刺者必须有一个辅助动作:用左手控制住受害者的身体以便发力。这就解释了死者尸体右肩处血手印的由来。”

彭辉沉吟着点点头。那个血手印他也看到过,这么解释确实是合理的。

却听小刘又继续说道:“凌广锋的身高比张建南矮了十多公分。这样的话,凌广锋如果要用刀去刺张建南的心口,而且要充分发力,那么这个刀口应该会有一个从下往上挑起的角度,但尸体伤口上并没有这个特征。当然凌广锋也有可能揽住了张建南的脖子,让对方俯身接受这一刀,可是尸体右肩的血手印告诉我们,行刺者只是抓住了张建南的肩头,这样的动作显然更符合与张建南身高相仿的郑天印所为。”

“你这么说倒是有道理……”彭辉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可是,郑天印有什么动机要杀张建南呢?”

“因为张建南要杀郑天印。”

“什么?”彭辉被小刘的回答彻底搞糊涂了。

“奥妙还在那个血手印上。在几个指痕下方,有一片相对较大的血痕,形成一条粗横线,而中心部位正是手掌心的所在。所以我怀疑这个人的手掌应该有刀伤。我们已经知道,刀是张建南带过去的,而最终却是这把刀刺死了张建南。行刺者左手掌有刀伤,这足够启发我们去设想一个空手夺刀的过程。当你告诉我郑天印左手有刀伤的时候,我就非常有把握了。首先是张建南刺中了郑天印的左侧小腹,郑天印顺势用左手抓住刀刃,右手则攥住刀柄,硬生生将刀夺了过来。虽然身负重伤,但是军人的素质支撑着他发起了反击。局势凶险,他不能犹豫,直接下了杀手,随后他也体力不支,晕倒在现场。所以凶器会遗落在他的身边。这样的解释与事实映合得非常完美。”

彭辉还是摇头:“张建南为什么要杀郑天印?还有,凌广锋呢,难道现场就没他什么事吗?”

“你问的两件事,其实是同一个问题。”小刘侃侃言道,“凌广锋没有参与到刺杀的现场。因为这样的杀戮,必然会造成大量的喷溅血迹。如果凌广锋当时在现场,是不可能干干净净离开的。可是除了陈尸附近的那一小片区域,别处未发现任何遗留血迹,这足以说明问题。另外,说凌广锋畏罪潜逃也是讲不通的。这个地方这么偏,他不开车的话,走到天黑也出不了山区,这样的潜逃几乎没有意义。”

“那凶案发生的时候,凌广锋在干什么?他现在又去了哪儿?”彭辉发现自己跟不上小刘的思维,干脆便只顾提问了。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凌广锋已经遇害了。”小刘指了指不远处的快艇,“正如你分析的,快艇是这场冲突的起始地点。我们可以设想,当张建南来到快艇上的时候,凌广锋就沈萍死亡的事情对他进行斥问。张建南感到了末日的临近,情急之下,他想到了杀人灭口。不过当时的条件使他并不需要用刀,因为他有更简单且不露痕迹的方法。张建南知道凌广锋不会游泳,他将凌广锋推下了快艇,后者淹死在湖水中。这个过程恰好被赶过来的郑天印看到,于是张建南一不做,二不休,抄起刀冲下船,向郑天印发起了攻击——这就是我所设想的事件的整个过程。”

彭辉怔了片刻,脸上的神色将信将疑,然后他总结自己的感受:“好吧,我承认你对死者刀伤和血手印的分析很精彩,我现在也倾向于是郑天印给了张建南致命的一刺。可是对于张建南将凌广锋推入湖中淹死,这就完全是你的假想了,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个假想。凌广锋这么轻易就被张建南搞定,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一点。”

“我明白。”小刘耸了耸肩膀,“这和你刚才对星座的性格分析是完全矛盾的……不过,所谓星座分析,就一定可靠吗?”

“也不只是星座的原因,张建南这个草包……”

彭辉的话没有说完,但罗飞和小刘都明白他的意思。一个有情有义的清华大学高材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折在张建南这个情场混混手里,即使是旁观者也会产生惋惜和不甘心的感觉。

“罗队,你也别光听我们说了,发表发表你的意见吧。”小刘觉得再和彭辉争论下去不太好,于是适时把话语权抛给了罗飞。

“嗯,我倒是觉得……”罗飞刚刚起了个话头便停下了,目光往小刘和彭辉的身后看去。两个小伙子也随着转过头,却见朱帅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跑过来。

“怎么了?”彭辉低声向自己的同伴问了一句。

“医院的同事传来消息——”朱帅喘着粗气,脸上则带着兴奋的神色,“郑天印已经恢复清醒,笔录也做完了。”

罗飞三人的精神同时一振:这意味着他们即将掌握到案件当事人所提供的第一手资料!

“他怎么说的?”小刘急切而又有些紧张,他刚才侃侃而谈,进行了一大堆的推论和分析,现在到了判分的时刻了。

“据郑天印说,他看到凌广锋和张建南在快艇上发生争执,张建南把凌广锋推到翡翠湖里淹死了。他想要制止但是来不及了。然后张建南求他做伪证,说凌广锋是自己失足淹死的。他拒绝了张建南的要求,并且在阻止对方逃跑的时候被刺伤。为了自保,他不得已夺下了凶器,并且将张建南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