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小七是市局户政科的一把手,从系统中调档案对她来说是手拿把儿攥的事情。既然我们已经翻出了这笔旧帐的第一页,那么是不是也应该翻阅一下整本帐目,看看这个多年前离奇死亡的冷凤阁背后还有没有别的什么隐情。

我对军刀和小七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文革期间的那次武斗从某种意义上讲,成就了当年的冷凤阁,必定也会成就冷凤阁身边的虾兵蟹将们,俗话说的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冷凤阁策划武斗必定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从军刀的叙述中可以分析出来,冷凤阁在机械厂和轻工系统一定埋有自己的眼线,而在市革委会内部,也会有跟着他摇旗呐喊溜须拍马的主儿。如此一来,十年内乱结束,拨乱反正后,那次大武斗的直接责任跟间接责任却由冷凤阁一个人统统扛了下来,客观的讲,这是不合乎情理的。那些曾经跟着冷凤阁冲锋陷阵的喽罗们居然逃脱了历史的审判台,心安理得,冠冕堂皇的摇身一变,又成了人民头顶上的公仆。

所以,冷凤阁临死前的心理一定是极度的不平衡,甚至于是扭曲的,从这一条线索顺下去,很有可能,在冷凤阁临终前,把什么东西交给了自己的家人,也许是一封信,也许是一些证据,然后,他的女儿便开始实施报复计划……

小七听的眼睛都圆了。

“大哥,您这是有根据的分析啊还是给我们编故事啊?我怎么越来越觉得,您天生就该是个作家啊!”

军刀轻轻扯了一下小七的胳膊:“别打岔,听老哥说。我觉得老哥这种分析很值得推敲。小七你看啊,你跟老哥都做了同样的噩梦对吧?噩梦里也都同样出现了这个叫‘李昌’或者‘吕昌’的女孩子的面孔,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个女孩子在通过什么人或者什么手段对所有接触过或者与此案有关的人实施入梦呢?咳咳,请原谅,我用了不恰当的词,入梦这个事是有的,可以由心理医生做到,也可以由巫师大仙做到,但需要有人从旁协助。”

小七愕然。

我苦笑了一声:“军刀兄所言极是,现在看来,这实际上是一起借尸还魂的闹剧。而闹剧的主角应该就是那张旧照片上的高个女孩,她在替父报仇。而在这位复仇者的名单上,很有可能还存在着没有找到的目标,也许是一个,也许还有不少。这女孩所用的手段说明她的身后肯定另有其人,这个人有可能是个神汉或者有道行的人。我觉得,我们还是赶紧回到你们二位的单位,从老档案里查一查,当年冷凤阁春风得意时身边都有些什么货色吧。”

很快,我们便从江边回到了市局。

军刀先带着我去了趟局长办公室。

因为我是外人,如果要进入市局档案室就必须经过上级领导的批准。

在局长办公室里,我向市局的徐平局长出示了自己的三种颜色,并且说明了来意。

徐平是二级警监,看到三种颜色的证件,徐局长最初热情的面孔瞬间变得很冷酷。他的声音很轻,但很有分量:“军刀,请你带着这位判官去档案室,他想看什么必须无条件的满足他。”

我收起证件,向徐平点点头,便随军刀离开了局长办公室。

在去档案室的路上,我跟军刀什么话都没说,但我能感觉出,军刀有些小小的得意。

如今,政府机构都实行了电子文档化,想看什么随便一点鼠标,就全都有了。可在档案室里就没法享受这种福利。这里存放的都是年代久远的文件袋,有些文件的岁数甚至比我都大。

我们按照年代索引找到了六十年代那场大武斗的时间,又顺着小名签上标记的缩写找到了一份沉甸甸的文件袋。

打开文件袋,一股说不上来的霉腐气息扑面而来。

里边全部都是人事档案材料。照片,履历,奖惩等等,五花八门,一应俱全。

我们对冷凤阁的那部分暂且忽略不阅,只是在后边查看那些当初曾经与冷凤阁一道伤天害理过的名字。

整整翻了20几页,在这些文件的结尾处,无一例外的被打上了“已死亡”的黑色印戳。这20几位都曾是冷凤阁班子的成员,都对当年的大武斗负有直接或者间接的责任,也都是从那座大酒楼的14楼1301室纵身跳下的。

后边还有零散的几页纸,军刀在分析那些文件附带的照片,我随手拿起一页文件仔细鉴别。

这份文件中所包含的这个人名叫包整。

包……包什么?包整?我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此人的名字与中国历史上闻名遐迩的包青天只有一字之别。

包青天除恶扬善,怒斩贪官污吏的故事在我国流传甚广,文件上的这个人在人品跟履历上与历史上那位青天大老爷却有着天壤之别。

这个叫包整的人,六十年代曾经是这座城市里的一名小学教师,如果没有那场运动,如今他必然已经是桃李满天下,可惜事与愿违。运动一起来,包整就反出了校门,从最初摇旗呐喊的喽罗慢慢爬上了市革委会委员的位子。大武斗计划得以顺利实施,这位包整功不可没。他充当了市革委会与中央文革之间的通信员,那些罪恶的指示、口喻、手令等等,都是经这位包整的手上传下达,冷凤阁主任对他格外的赏识。后来纠偏运动开始,武斗非法,凡是参与过武斗的人都必须到新成立的纠偏办报到。冷凤阁首当其冲,包整和那些曾经鞍前马后的干将们却纷纷给自己找好了护身符,包整更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包整在老家的小山村里一猫就是一年多,后来风声平息,他又摇身一变,成了工宣队的队长。倚仗着自己岳父在省里当二把手的大树,顺风顺水的混到今天。如今,包整是市委班子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市委办公室主任。

一个有着那么多龌龊过去的人,竟然还能冠冕堂皇的身居高位,这还得说是关系网的缘故。曾经有人在组织部的会议上提出过审查包主任的意见,但却不了了之。因此,这份记录了包整履历的黑白档案也被压在了所有文件的最底部。如果不是我们来查,兴许再放个三年五载的,就该成批销毁了吧。要真是那样,包整岂不是要长吁一口气,弹冠相庆了么?

还有两页,我正在看,军刀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让我看。

那是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人没戴帽子,穿一身中山装,左胸口袋里插着三支钢笔。相貌堂堂,俨然是个正面角色。

军刀无声地笑了:“老哥猜不出吧,这家伙是红五月战斗队里冷凤阁埋的那根眼线。叫黄昏,如今在省财政厅当一把手,主抓本省财政大权。当上大官后连名字都改了,大约是想跟往事干杯吧?哈哈!这个可比包整坐的高。人摸狗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笑了笑,小声嘟囔了一句:“都是心里装着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