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城没有机场,我搭载的那班军机降落在离G城一百八十多公里外的樟城。

在机场附近稀稀落落的停着几辆挂着出租灯牌的汽车,看来,军用机场就是不如民用机场热闹,连拉客的出租都如此稀有。我扛着行军包,走过去逐一打量着那些半新不旧的车子,最终,我选中了一辆北京现代。

北京现代的司机是个饶舌的女汉子,这一路上她的嘴就像上足了发条的闹钟,在我耳边上叮叮当当敲个没完。我得承认,我是上了点岁数,快到更年期了,可即便如此,我也没像这位似的,好家伙,整个就是一话痨!本想在后座上好好补个觉,这下倒好,别说补觉了,我连脑子加耳朵都不够使了,从开车到现在满脑子灌的都是这位司机的家长里短……

北京现代的司机非常健谈。天南地北的一通胡吹后,见我没太大反应,于是话题又从国际风云转到了国内局势,见我还是那副半梦半醒的摸样,女汉子吞了口唾沫,忽然眉飞色舞地问:“先生您结婚了没?”

我去,这事儿您也值得这么激动的问么?我结婚不结婚关您鸟事?

女汉子见我的表情有些变化,知道说对路了,接下来的100公里车程里,我听到了一段味道十足的当代版本的琼瑶故事……

女汉子出身尚可,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是家境殷实。可偏偏出了一个放着大好前程不去非要干这方向盘下淘食儿的活计的姑娘。几近而立的她一直孑然一身,据她自己说,是那些臭男人瞧不起她从事的职业,对此说法,我可一点都没敢苟同。说一点个人看法,仅供大家参考。女汉子确实够爷们。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让我怀疑这是个圈套,这姑娘起当初就不该是个女儿身,可如今,除了身裹一副娘娘的皮囊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阳刚之气息……她自己有没有觉得错位咱摸不准,反正咱是觉得,她投胎投的实在是欠准性……

女汉子说,最近她好不容易遇到个对上眼儿的男人,男人是家里的独子,用时下流行的说法,那就是一凤凰男啊!我心的说,你可真是条汉子!连找男人都找这号的。女汉子的碎嘴到这里才算让我有了听下去的兴趣。

女汉子的爹妈见了凤凰男后,胃口大倒。怎么呢?这位女汉子寻觅到的优秀凤凰男居然……居然是个伪娘!这可真特么是……我顿时失去了语言能力。本来刚被提起的兴趣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睡意全无,就剩下恶心了。

我按了一下前座靠背后的一个突出的小钮,我与女汉子之间升起了一道玻璃墙。这是所有出租车上都有的隔离墙,设计的主要目的是方便乘客吸烟,以免打扰到司机驾驶。我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根银灰牌香烟,忙不迭点燃后,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我草!我必须得承认,眼前这位女汉子除了长像很雄伟外,敢情内心也很狂野,居然对伪娘式的男人动了凡心,我要是再对她那副公鸭嗓表示出很有耐心的样子,估计我听完她那荡气回肠的叙述马上会疯掉。

接下来的路程就变得很沉闷。我一根接一根的往肺里送烟,打开车窗,任由外边的疾风灌进来。窗外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起来,G城的轮廓慢慢从薄雾中显露出来。蓦地,远远的我似乎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广告路牌,正当我眯缝起眼睛打算细看时,前座靠背上的液晶小电视里恰倒好处的传来一句四川普通话:“农业山泉有点酸噻!”

我去!我这才离开多久啊?农业山泉就由咸变酸了?

很快,G城高速路收费站到了。

前方出现了一名打着手势的交警,北京现代顺从地把车头调转到了匝道标志线内,在那里,停着两辆黑色的广本,从车牌上看,应该不是警方的车。其中一辆车的车头那里站着个人,瘦高个,戴一副雷朋,双手抱着交叉在胸前。

我有些迟疑地下了车,摸出四张大团结递给女汉子。

谁想到女汉子一把就把我递钱的手推开,眉开眼笑的喊道:“刀哥亲自迎接的人可真心不多,您是刀哥的客人,我怎么好意思收您的车钱啊!后会有期啊!”说完,原地掉了个头,飞快地开跑了。

刀哥?我的上下级里还真没有叫刀哥的。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这样想着,正打算招手叫其他的出租车,肩膀上却搭上了一只手:“老茶大哥,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扭脸一看,正是那位站在广本边上的男人。

见我一脸的茫然,墨镜男有点挂不住了,非常热情地摇晃着我的肩膀:“是我啊!我!连我都认不来了么?我是军刀啊!军刀!”

军刀?谁是军刀?你不是军刀,军刀还有个把儿,你小子连个把都没有。你不可能是军刀。

我说这话要搁在别人哪儿,估计那人早跟我急了。可眼前这位却不慌不忙地摘下了遮了半边脸的雷朋,叫我仔细辨认。这下看清了,摘了雷朋才看明白,那张鞋拔子脸一览无余。原来一俊遮百丑这句俗话指的就是军刀这类人啊……

慢着慢着,军刀不是G城刑侦的法医么?什么时候换了行头了?

军刀身上那股子精明劲儿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感觉到有些变味儿。

这家伙眉飞色舞地一把搂住我的肩膀,朝他身后的那几个獐头鼠目的家伙喊道:“都过来!叫茶叔!”我去!一下子给我长了一辈儿,估摸着也顺坡就驴的给他自己长了一辈儿吧……

那几个人点头哈腰地朝我喊着:“茶叔!”

就这么着,我都没来得及问清楚军刀为嘛不穿警服就被稀里糊涂的拥进广本。军刀在前座上扭过头,朝我眨巴眨巴眼睛:“老哥,兄弟请您去天下人间,给老哥接风洗尘!”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也就半根烟的工夫,广本已经停下了。

军刀一手搂着我的肩膀,一手夹着根粗大的哈瓦那雪茄,趾高气扬目空一切地走上一排装饰得金碧辉煌的汉白玉台阶。

列立两旁的侍应生跟礼仪小姐们毕恭毕敬地90度扶桑式大鞠躬,口中称颂道:“刀哥好!茶叔好!”惊得我目瞪口呆!心说我什么时候也变成上海滩的大佬了……

抬眼望去,天下人间四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真行,天上人间才被部里清理掉,这儿哪儿又冒出来一个天下人间来。

走进大门,我这才发觉,叫天下人间一点都不冤枉。

一进大门,迎面竟然是一幅巨大的春宫图,图的两侧,各有一只两米多高的金属笼子,笼子里各有一名赤身的西方女郎缠绕在笼子中央的钢管上,卖力起劲儿地表演着,边演还边发出荡人心魄的呻吟。军刀搂着我从其中一只金属笼子旁走过时,停下脚步,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叠美金在那女郎眼前晃了晃,那女郎马上朝军刀抛来一个飞吻,灵巧地从钢管上跳下来,打开笼子门,扭捏地走下来,走到军刀的跟前,跪在他面前,双手麻利地拉开军刀的裤子拉链儿,把嘴凑到近前……一脑袋金色的短发就在我眼前激烈颤抖着,瞥了一眼身边的这位,发现军刀已经陶醉在一派惬意中。

金发女郎这趟活儿持续了大约10分钟左右,大庭广众之下,人们进进出出,对这样一幕仿佛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终于,军刀浑身乱抖了一阵儿,深吸一口气后,弯下腰,把那叠美金卷成卷从女郎的乳沟处塞进去。

满脸幸福陶醉的女郎又回到了金属笼子里,继续她的当班表演,与之前略有不同的是,从笼子那里离开前,我似乎看到了女郎眼角挂着的泪珠和她脸上的白色黏液……

这个天下人间其实与西方那些夜总会大同小异,外边是赌台,里边是舞池,楼上是包厢,后边是另外所在……

军刀一路狂笑着拥着我走进一间包厢。

这下包厢里就剩下我跟他。大眼瞪小眼。

我歪着脑袋审视着他,他就那么若无其事的坐在那里任凭我那么瞧着他,一言不发。这时,门开了,外边涌进几个身材丰满的女子,那妆化的那叫一个大,看得我当时就一股酸水往上冒,差点吐了。

“哎呦!刀哥您老都不来,都想死伦家了啦!呦,这位爷是?刀哥你坏死了啦,都不给伦家介绍介绍!”一个看上去少说也得有三四张的胖女人挤到我跟军刀之间的半个屁股大的空间里,嗲声嗲气地一个劲儿的腻味。

我被那身肥肉腻味的都快窒息了。

军刀朝包厢外拍拍手,这几块大料呼噜呼噜跑出去了。

没多大会儿,外边儿又进来俩。

一个长得娇小玲珑,皮肤白皙,水汪汪的一对儿杏核眼满含秋波。另一个体态婀娜,金发碧眼,正是门口跳钢管脱衣舞的那个外国女郎。外国女郎顺服地依偎在军刀的身侧,一边跟军刀舌吻,一边把手从军刀半敞开着的裤链儿口处伸了进去……

杏核眼女郎则轻盈地走到我身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了我片刻,并没有像金发女郎那样上来就进入主题,而是带有几分矜持地倒了两杯红酒,一杯递给我,她自己端着另一杯。杏核眼儿轻启朱唇道:“这位爷一看就跟刀哥不是一路人,初次见面,小女子敬爷一杯,为爷洗尘了。小女子先干为敬。”说着,一扬脖,一杯红酒见了底儿。

端着高脚杯,对着光怪陆离的灯光,观察着被酒色反射出的奇特的乱像,心下里不禁暗自生疑。我这才离开多久啊?这座规矩的南方小城居然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连特么黑恶势力都成帮结伙了……眼前这位军刀究竟还是不是那个睿智沉稳的法医刑警?要说不是的话,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一直很少说话的军刀忽然没头没脑的冲我说了一句:“这地方就是从前的14号楼。”

什么?!你说什么?!

也就是电光燧石一闪念的工夫,外边跑进来一个黑大个儿:“刀哥,警察临检,带队的是您的老相好儿!”

军刀一直半睁半闭的眼睛猛地一亮,这下我倒看清了,满眼的凶光。

门口的黑大个话还没说完,就一个踉跄朝屋里扑倒,身后闪出一个英姿飒爽的漂亮女警来!

“呦喝!我当刀哥这是招待谁呢,那么大排场,原来是老茶大哥大驾光临了!老茶大哥莫非跟刀哥是一条道上混的?”说话的这位还真不陌生,谁啊?还能有谁?G城公安局大名鼎鼎的郁小七科长。

此时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词:画地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