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到顾守仁家的第二日,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哗啦哗啦,白亮的雨线绳子般粗,还夹杂着电闪雷鸣的,一家人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家呆着。李氏得空便纳鞋底子,秀莲也跟着娘做针线活儿。家里茅屋顶子有的地方也有些漏了,只好拿盆子接着。

秀菱看那林生似乎更难为情了,吃饭连菜都不好意思挟。顾守仁还是热情待客,就是李氏也没有半句闲言。

到了第三天,林生越发坐立不安起来。吃过晚饭,他自己找着顾守仁说:“大哥大嫂待我这么好,我在你们家白吃白住好几天,一点也没嫌弃的样子。可是我并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看大哥家也不宽裕,孩子多,干活人手少。我想着,天放晴了就好开始春耕了,不如我留下帮你们家干活,管吃住就行,我并不要工钱。反正我是个无亲无故的人,至于怎么流落在这儿,容我以后再告诉大哥大嫂详情。不知你们能收留我吗?我啥活都能干!”

顾守仁就愣住了,不晓得怎么回话才好,和李氏交换了一下眼色,又想了想说:“要不你再想想,我也和你嫂子商量商量再说?”

林生老老实实应了一声:“哎!”

其实凭他这几日的观察,林生是个手脚勤快,眼里有活的人。家里的桌椅板凳不太稳固的,都被他修好了,连农具也擦得油光闪亮。再加上他为人和气,家里的几个孩子没一下子就和他混熟了。金伟得了林生做的陀螺,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老是缠着和他比赛抽陀螺。

林生若是想留在杨柳洲,寻一份工养活自己绝对没问题。可他愿意留在自己这个穷家,肯定还是有着报恩的想法。

隔了一夜,李氏和颜悦色地对林生说:“林兄弟也看见了我们家的状况,除了有地方住,没饿肚子,穷还真是穷。你既是愿意在咱这儿干一段时间活,那就留下吧!什么时候想走了说一声就是。虽然不提什么工钱的话,也不能亏待林兄弟不是?”

林生一脸高兴地搓着手说:“这么说,大哥大嫂是愿意我留下了。”不知为啥,他第一天来这家,就被家里浓浓的亲情吸引,恨不能加入到这个家庭里面,成为其中的一分子。也许是和他从小的经历有关吧,他渴望亲情。

秀菱其实常常在观察这个林生,凭直觉认为这不是个坏人。而且她家也确实干活人手少,李氏又身体不好,马上要春耕了,她还真有些忧心,家里八亩地,她爹顾守仁一个人怎么招架得过来。

现在多了林生这个帮手,再好不过。只是不晓得这家伙干起农活来怎么样?他的外表有些文弱,不象是土里刨食出来的。他到底是干啥的呢?来自何方,有些什么样子的经历?秀菱对他有着深深的好奇。

下了几天的雨,天总算是放了晴。林生便和顾守仁一道,用芭茅草把房上的几处能看见天的窟窿堵上了,又帮着李氏拾掇菜园子,反正总没闲着。

秀菱再看那两棵柿树,新绿嫩绿交织,很是喜人。

过了几日,顾守成去牵了牛来犁自己分得的那八亩田,林生自然而然地忙活到一块去了。

秀菱见她爹赶着那头大黄牯,满身的泥,脸上都是汗;身上穿得不多,也是汗津津的。

李氏埋怨说:“怎么这样不顾命地跑?这样冷的天,出了汗容易受凉,生病了怎么得了?”

顾守仁咧嘴笑道:“我身板子好,没关系!”

李氏瞟了他一眼,嗔道:“没关系,许多人不是这样得病的?”拿了手巾给顾守仁擦汗。又冲着林生说:“林兄弟,累了便歇一会子。”

林生很秀气地笑了一笑:“不累。”

顾守仁还有些担心他犁的田质量不过关,放眼望去,见那鱼鳞一般翻开的田土,整齐地排列着,泥脚犁得又深又好,晓得林生也是个种地的好把式。又扬声说:“地犁得深,将来能多打谷子呢!追肥也要多追一道才好。”

林生点点头:“大哥说得没错儿。”

秀菱前世极少在农村生活,所以于种地这方面,还真是懂得不多。她想着,自己赚钱的强项,恐怕要另想办法。

这时李氏已经抽空回去做饭,田里秀菱帮不上什么手,就趁这个机会到处转转,看看能不能找着什么赚钱的门路。

转了没一会儿,瞅见前头两个半大小子,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手上也用布缠着,头上则怪模怪样顶着草编的筐子,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朝树上正捅着什么。

然后听见嗵的一声,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掉了下来,跟着那两小子快速蹲下身子,藏身在草筐子之下。

一团黄色的飞虫早腾空而起,秀菱这才明白过来,他们是在捅马蜂窝呢!吓地大叫一声,撒脚丫子就跑,被捅了窝的马蜂倾巢而出,象一架架战斗机,径直凶猛地朝着秀菱奔袭。

她拼命扑打着,还是莫名其妙地成了受害者,脑袋被蛰了几个包,象针扎一样又痛又痒,眼睛也马上肿成了一条缝。

耳边的风声呼呼拂过,秀菱拼命地跑着,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就听见一个好听的声音急促地说:“别跑,快趴下!”秀菱也蒙了,用手抱着脑袋就趴了下来,接着有个身影象掩体似的,伏在上头帮她挡住蜂群。

秀菱的心还在呯呯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马蜂撤退了。那个有着好听声音,并且不顾自己安危,帮她挡蜂群的人将她拉了起来。

是个十岁光景的男孩,一袭宝蓝色的缎袄,越发衬得他面色如玉,眉目清俊,梳着整齐的发髻,还戴着头巾子。此刻眉心也被蛰出了一个红包。

他看着秀菱关切地说:“你还好吧?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看你眼睛肿得都看不清路了,得让你家大人赶紧上点儿药!”

秀菱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两个顶着草筐子的半大小子,早掀开草筐子在那儿说话:“嘿,咱们等会儿有油炸蜂蛹吃了!蜂巢还可以给爹泡酒喝!”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秀菱面前,用手指着她道:“你这丫头怎么这样笨的?看见我们在捅马蜂窝还要凑过来,这不是找蛰吗?回去可别告诉你爹娘是我们害的,明明是你自个儿送上门来让马蜂蛰,对不?”

秀菱这才看清了,说话的是他大伯家的金明。小一些的金贵接上话说:“就是,怪不得我娘说你是扫帚星,走哪儿都倒霉,还真是有道理!”

气得秀菱涨红了脸,小胸脯一挺,就想刺他们两句,那男孩拉一拉她的袖子:“别听他们的话,咱们走!”

瞅见那男孩温润如玉的神情,秀菱的心不知怎么,突然就静了下来。想想也是,光打嘴皮子仗,一点用处也没有,以后走着瞧吧!于是只用眼睛狠狠地剜了金明金贵一眼!可惜眼睛肿得连眼珠子都看不清,根本没发挥出威力来。

金贵用手扒拉着眉毛和眼角,嘴也耷拉着,朝她做了个丑陋的鬼脸。

金明不依不饶地赶了两步,面露凶相瞪着男孩:“你谁啊你?她是我二叔家的,你叫她别听我的话,这不挑拔离间么?穿得好了不起啊,脸子长得齐整点了不起啊?”

说着搡了那男孩一把,一边撸拳捋袖一付想动手的模样。

金贵惟恐天下不乱,挥着拳头说:“对,看样子得教训教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