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起新屋的同时,顾家也办了一件大事。顾守仁请人打造了一艘大些的船只,以便更好的将自家出产的货物运到镇上,再运往县城。

秀菱一直到很久以后,还记得那日新船下水的情景。

事前一日,己有人将稻杆捆成束,密密麻麻地从船边直铺到湖边,稻杆的两侧再用大木挡住,形成了一条稻杆小路。

次日,这条稻杆路结了一层霜冻,人们再拉着船,使它从稻杆路上滑过,费力不多,船就可以下水了!

这船的船头绘有龙目,也称大鱼眼。龙目内据说按规矩,会放有金、银元宝或金币、银币,取财源广进之意。

秀菱知道,船在建造的过程中,龙目是用大红布遮住的,下水时才揭开红布。船象征着木龙,寓意木龙睁开眼了,能平安下水,顺利返航。

那一日真的好热闹,船下水推拽时,由一人指挥,喊着号子,众人此呼彼应。随着船缓缓下水,观看的人们也不禁欢声雷动,鼓掌喝采!

新船下水结束后,顾守仁还宴请宾客,邀请街坊四邻,亲戚挚友、造船师傅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自然是为了图个吉利、喜庆!

等船造好的时候,春节也临近了。整个杨柳洲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儿。顾家也忙活着准备过年的年货。酿酒,晒酱鸭,做豆腐,打年糕,杀年猪~虽然忙累,个个脸上带着笑容。

这是庄户人家最开心,最悠闲享福的日子。等开了春,又要开始辛勤劳作了!要不怎么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呢?

可是这一年的春天,雨水比哪一年都要勤,也都要大。看着瓢泼似的的大雨,哗啦哗啦下个不停,顾守仁愁得眉头不展。这庄稼才种下去,哪里禁得住没日没夜的雨浸呢?肯定得烂秧啊!

顾家人没有不忧心的。地里的水稻是今后一家人的口粮;仙人草关系到凉粉;老是这样不晴,地窖里的红薯肯定也会霉烂,那些用来当种的红薯坏了,到时怎么种红薯呢?红薯收成不好。绿豆面也就该断档了!稻田养鸭也没法养不是?鸭蛋自然是没影儿的事啦!

然而老天爷似乎打定了主意,任性地把绳子粗的雨水,一个劲儿地从天上倒下来。

大家无计可施,还就只能看着老天爷的脸色挨日子。老话说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拦不住的事儿!

秀菱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尿急醒了。她翻身坐起,抓过被上压着的袄子往身上一披。将两腿往床沿一搭,想趿鞋子下床。一伸脚,好嘛,鞋子没找到,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呢?似乎双脚直接伸进了冰冷的水中。

她一个激灵想道:难道我昨晚洗了脚,忘了把水盆端去倒了?不对呀,我明明记得是倒了水的,木盆我还搁到床底下呢!而且。哪里来的流水声,这样近在耳边?

秀菱猛地睁眼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我的娘哎。屋子里到处都是水啊!这什么情况?水怎么冲进屋子里来了呢?她愣愣地瞧了半天,唯一得出的解释就是:发大水啦!

秀菱惊慌失措地嚷了起来:“爹,娘,你们快起来,涨水了,都冲进屋子里来了!二姐,金伟,快醒醒啊!”

她把脚缩到**,不敢随处乱走,要知道。她不会游泳啊!这水要把她冲走了,那可怎么办?

心里的恐惧,使得秀菱的嗓门出奇的响亮,她一遍遍地叫着:“爹,娘,快起来啊。快来救我呀~”

然后她惊惧地发现,水位还在不断地升高,并不是说占领了自个儿的家就算了,它们还在不停地不停地涨呢!天晓得这水打算涨到哪里去!

反正秀菱眼睁睁地看着水漫过了床沿,她只得抓住床架站了起来,那种凉意,使她全身哆嗦起来。死亡离她如此之近,她的脑海里,忽然就掠过许多熟悉的面孔,她们都还好吗?

就在这时,她听到顾守仁撞门的声音:“秀菱,秀菱你还好不?不要怕,爹在这儿,爹救你来了!”

秀菱再也顾不得什么,从**慢慢下来,走进水中,跌跌撞撞地跑去给顾守仁开门。门开处,一股水流涌过来,差点把秀菱推倒,好在顾守仁手急眼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拖着就往外头走。

到了屋外,秀菱借着朦朦的天光,这才发现四周围到处是茫茫的大水。而李氏正在手忙脚乱地扶住一架木梯,这木梯正通往自家大瓦房的屋顶。李氏瞅见秀菱连忙道:“秀菱,快快快,爬到屋顶上去。”

秀菱叫了声娘,上下牙齿打架似的格格相撞,使得她根本说不出话来。一个是心里头害怕,还有一个就是冷。

顾守仁搁下她,就去救秀萍,她也不会水。金伟那小子,到了水里跟条鱼似的,倒不担心他。一转身,正看见金伟向这边走来,忙招呼道:“金伟也爬屋顶上等着!你是男子汉,照顾好你娘和秀菱,晓得不?”

金伟一挺小胸脯,响亮地应了一声:“哎,晓得了!”

李氏用手扶着秀菱,让她安稳地爬上梯子。又催促金伟道:“你也跟着上去吧!”

金伟一摆手:“不,爹说了,我是男子汉,要照顾娘和秀菱。娘先上去,我再上!”

李氏急道:“都啥时候了,你还推托,快些!”

无奈金伟就是不肯,一定要他娘先上了屋顶他才肯上去。李氏无奈,加上秀菱在上头叫:“娘你就快上来吧,金伟会水,他不怕的!”

李氏这才扶着梯子爬了上来,秀菱在上头拉了她一把,娘儿俩惊魂未定地看着下面,巴不得一家子都上到屋顶,可以暂时脱离险境。

秀菱站在屋顶放眼四周,哪里还有往日熟识的那个杨柳洲啊?分明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水,真个是天连水、水接天,洪涛滚滚一片汪洋。

自家的瓦房,这时好象一叶孤零零的小舟,在白茫茫的水中央颠簸。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大水冲走。不免让人生出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不大一会儿,衣衫不整的秀萍被顾守仁拖了出来,送上了梯子。看到自家五个人都毫发未损,李氏的眼眶子湿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转眼又想起了秀莲:“秀莲和华子他们不晓得咋样了?还有你们娘娘,大伯、三叔他们,唉,好端端怎么就发起大水来了呢?自我嫁到杨柳洲,还真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哩!”

秀菱在那儿催促顾守仁:“爹,你也上来啊,水到涨到你胸口那儿啦,你都快站不稳了呀!”

大家也劝说着顾守仁先上屋顶避避再说。可是顾守仁很坚决地摇摇头:“不成,我不能上去。这水要涨到啥时候不晓得,屋顶哪里就一定安全呢?我还得顾着我娘哩!”

李氏插嘴道:“那你有什么办法?这么些人凭你一个哪里救得过来?”

顾守仁道:“我不是会划水么?我寻到湖堤那儿,把咱家新造的船撑过来,大家不就都有得救了?”

屋顶上几个人连连点头,她们怎么没想到这一节?看样子顾守仁事先造了这么艘船,还是冥冥中老天爷的安排呢!

可是看着湍急的水流,大家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那儿。饶是顾守仁水性精熟,毕竟是凡人俗体,要对抗这洪水,他能行吗?

顾守仁其实也有几分紧张,不说水流这样急,单是那分冰冷彻骨,已经很不好受了。不过事到如今,做为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不顶身而出,又指望谁呢?

所以顾守仁再不看李氏她们担心焦虑的目光,游进堂屋,找到他的白酒,猛地灌了几口下去,胃里涌起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他这才挥手蹬脚地朝湖堤方向游去。

李氏大声喊道:“孩子他爹,你要小心啊!”

秀菱和秀萍也将手围成喇叭状:“爹,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金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凝视着顾守仁的身影,心里暗道:我爹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哩,我长大了,也要象他那样!

顾守仁扬起手,示意他都听见了,但他没有回头,而是用力向前划去。找到了那只船,就能救出许多人啦!

秀菱静下心来,这才觉得身上凉嗖嗖的,低头一看,身上的袄子,连纽子还没纽好哩!连忙伸出冻木了的双手想将纽子纽好,却觉得手好象不听使唤似的,最后还是李氏一个个帮她绊上了。

看着李氏脸上说不出来的凄凉,秀菱的心也是沉甸甸的。顾家辛苦这几年的基业,经过这一场大水,怕是要元气大伤呢!

不说别的,单是顾家收购贮存种植的仙人草,就被这水毁了!那些做好的绿豆面,被水一泡,也没法卖了。这杨柳洲,还是一个安身立命的好所在吗?

看眼前这样子,洪水什么时候能退呢?即使退了,一切还能重新开始不?

自家的即使是瓦房,被大水这样一泡,怕是也不稳固了吧?更别说赵华家,林生叔家的茅草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