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专心处理公务时,他是孤寂的;当他与客人说笑交谈时,他是孤寂的;当他与那些满眼都是敬爱的百姓们相处在一起时,他仍然是孤寂的。

也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赵娥真所面对的凶险和生还机会之微小,只是他从来不说,从来不表示,更不要说什么痛苦伤情了。

情到浓时自转薄,无论赵娥真是否能够回来,该活下去的,还要活下去,该做的事情他仍然会一丝不苟地做好,他仍然是江陵百姓最好最值得信托的父母官。

他不会同生共死,他不会痛不yu生。

他只会永永远远,这样淡淡地笑着,淡淡地在所有人面前,退到极遥远极遥远的位置,淡淡地就这样孤寂终生。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淡漠,这样的沈止观,比所有的撕心裂胆、哀叫恸哭,更是令得孟星飞心情沉重。

沈兴整ri里苦着脸,跟在沈止观身前身后,不断地试图安慰他,沈止观也只是淡淡地含笑听着。

到后来,沈兴再也撑不住,简直就是哭着哀求他:“我的大人,你就哭出来吧。”

沈止观只是形若无事地笑笑:“好好的,哭什么?”然后,就继续去办他手上的公事。

所有这件事的知情人中,似乎以他最为轻松,可他的这种轻松,却如巨石一般压在每一个人心间。

此时,孟星飞静静地凝视那望着夕阳怅然du li的沈止观,意识到这是自赵娥真离去以来,他难得的失态。

孟星飞默默地来到他身旁,轻声道:“既是如此牵念又何必……”话说了一半,又止住,自嘲般地一笑,若非如此,就不是沈止观和赵娥真了。

“算算时ri,无论是什么结果,该做的事,他们应该都已做了,我想用不了几天,消息就可以从京中传来了。以他们二人的智谋武功,未必不能把人救出来。只是纵然救出了人,也必要应付朝中高手无休无止的追击。他们只能千里逃亡,而且是绝不可能回江陵,把危险带到你身边来的。”孟星飞说至后来,几乎都有些不忍说下去了,即使是这种结果,都已可以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而这样的结局能否实现,可能xing也极小。总之,无论赵娥真与苏慕云能否成功,生死如何,今生今世,只怕都再难回江陵。

沈止观的目光仍在远方不曾收回,他的心思是否也已飞到了遥远的京城,便是连他的声音都遥不可及:“爱鹰的最好方式只有放开手,任她在该飞的时候去飞,即使永不能再看她一眼。”

“你错了!”说话的人不是孟星飞,说话的人更无比地接近。

沈止观全身一震,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身,由于太过震惊,太过欢喜,连动作都是僵硬的。

孟星飞在同一时间感到惊讶和狂喜,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勉力压抑着心中的惊奇,和无数的问题,他无言地消失了,此时此刻,再不需要他,也不再需要任何别的人了。

沈止观呆呆地看着夕阳下那人无限美好的身影,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是真的。

赵娥真一步步走到他身前,眸中露出炽热的情怀,低声道:“从遇上你的那一刻,我就再也不是鹰了。我只是一只风筝,无论飞得多远多高,在这里,总有一个人手上牵着那根线。”

沈止观所有的自制,所有的淡然,在这一瞬崩溃,伸出的双手几乎颤抖得不成样子,直至真正感受到眼前所站的人是血肉之躯,他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一时间欢喜得不知应当说什么:“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左轻候和苏慕云呢,他们怎么样?”

赵娥真哼了一声道:“他们两个好得很,不用你cāo心。从今以后,就算有人拿刀架着我......

的脖子,就算听说左轻候被人凌迟碎剐,我也再不管那家伙的闲事了。”

沈止观听见了她的话,却完全没有力量去理解去分析,狂喜的他,再也无力去想任何事。他只能用尽全力地将赵娥真抱入怀中,以确确实实证实,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在自己身旁。至于左轻候、苏慕云的事以后再说吧。此时此刻,就让他自私这一回,尽情这一回。

生平第一次,如此衷心地感激苍天待他不薄,终究将这人间最珍贵的瑰宝送回他怀中。

赵娥真无语地在他怀抱中,用力还抱他。

她原是一只翱翔天空的鹰,为了这个人,却甘心做那永远无法高飞的风筝。

偏偏却无怨无悔。

他知道,沈止观永远无法放开江陵,放开那些敬他爱他的百姓。

沈止观不是左轻候,左轻候有两个可以信托一切,交付一切的兄弟,让他可以一身轻松地离去。左轻候也有一身绝世武功,可以在任何情况下有所做为。

沈止观是江陵的父母官,他的事业,他的追求,他的理想,全都在江陵。如果沈止观放弃了江陵,沈止观将不再是沈止观,而江陵百姓更不知将会面对一个怎样的下任父母官。

沈止观放不下,而她也不想勉强他放下。

幼时听长者说,人活在世上,总有一个理由,每个人都是为了一个原因,一些必须做的事而存在的。

或许,沈止观生来便是为守护江陵这一方百姓的,而她生来便已注定了这一生一世要守护沈止观。

而她,心甘情愿,全无怨尤。

此时此刻,外面自有万里江湖,广阔天地,但对她来说,都比不上眼前这文弱书生的二尺胸膛。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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