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圣历史前三年十月二十四日,也就是斩劫到达地穴,开始参观玄灭境四大幻境的那一天。那天中午时分,天魔回到了魔都。

看到天魔回来,风临心中有种想狠狠地扇他两个耳光的冲动,可是他却静静地站在城楼上,没有惊动天魔半分。

在天魔离开的这两三天内,风临奇迹般地想起了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侠魔向他说了一句话。

那是前天晚上,风临邀请侠魔到魔尊宫赴宴。侠魔是个实诚的人,风临很是欣赏他。因此,风临经常请他来赴宴,联络感情。本来风临还请了地魔的,但是地魔没有在魔都,因此没有请到。

魔尊宫中,由风临亲自挑选的十来名女亲兵亲自照料,为侠魔斟酒、挟菜。侠魔知道,这些女亲兵都是风临特别中意的,兼着亲随、护卫、秘书等多重角色。风临肯让她们亲自出来服侍,是对侠魔十分的看重。侠魔心中感激。然而他是个有话一点都包不住的人,对于风临找这些女亲兵他早有意见,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于是趁着这个机会,他毫不顾忌地说了出来:

“魔尊陛下,请恕老夫直言,您不应当找这些女亲兵!”

风临一愣。自从当了魔尊后,还从来没有人如此直截了当地和他说过他自己的私生活呢。他诧然问道:“哦,为什么不应当?”

“首先,魔界还远远没有一统东圣大陆,现在不是您享乐的时候。您看看,东圣大军的首领们,都不是贪图享受的人,他们可都是您的劲敌啊!”侠魔有些心慌地道:“您看看斩劫,他身为东圣军队的总军卫,万人之上的位置,可是他却从来不近女色。他只有灵茜一个老婆,从来没有听说他有别的什么女人,连和他一起穿越到东圣大陆来的那个徐轻蝉,又是他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又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斩劫对她有什么歪心思……”

侠魔的话还没有说完,风临忽然问道:“你说什么?谁?谁是徐轻蝉?”

侠魔连忙回答:“就是那个徐轻蝉啊,东圣大陆三族前任总军师徐庶的女儿,现任的三族总军师徐轻蝉啊……”

风临忽然站起来,脸色苍白,头顶沁出了汗珠,两个女亲兵连忙扶住了他。侠魔慌了,连忙问道:“魔尊陛下,您怎么了?魔尊陛下……”

风临摆摆手,侠魔连忙退下去。风临紧闭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似乎被轻蝉这个名字惊动了自己脑海内的某一条神经,以致于他都无法抑制自己了。两个女亲兵把他扶到**,服侍他睡下,他仍然十分痛苦,轻声地、不停地说道:“轻蝉?徐轻蝉!那个女人……”

第二天一整天,风临都在想着这个名字,都在想着轻蝉是谁。在走路的时候,他在想着;在吃饭的时候,他在念着;在骑马练兵的时候,他还在叼着;甚至在睡觉的时候,他还是在说着!他总是在想着,自己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呢?

——轰隆隆的响声炸响开来,一阵阵响彻天地,震耳欲聋!周围的山头,一座跟着一座倒塌下来,一块块比房间更大的巨石,就像雹子一般洒下来,在草坪上砸出了一个个大洞。西边的曹军大营里,兵将们都听见这边的响动,号角吹响了,旌旗舞起来,一队队马军步将开出营来,向这边跑来。

两个放牛的小孩,在草地上惊慌奔走,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如此恐怖的场面,不知道哪儿是安全的地方。直到他们,遇见一个花白头发的黑衣老道,把他们两人一下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让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能够享受过家庭温暖的小孩,第一次享受到了父母般的怀抱……最让风临心里温暖的,是这黑衣老道还带着一个小女孩,一个苹果脸,大眼睛的九岁的小女孩。

——风临第一眼看见这个小女孩,就被她吸引住了。他说不出自己心中的那种感觉,但他却觉得这女孩太熟悉,似乎生来就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后来,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穿越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他们遇上了狼群、魔头、蜈蚣……艰苦跋涉,九死一生,但他却没有任何一句怨言,只因为这个叫徐轻蝉的小女孩,也一直和他在一起……

——风临半跪在地上,手中紧抓着一根柔韧的树枝,小牙帮紧咬着,努力将树枝立在地上。斩劫正把一根燃得正旺的树枝从火堆里取出来,靠在那柔韧的树根顶端;轻蝉伸手拉住火树枝,用力将树根拉弯,悠地一放,那火树枝就如火箭一般,直飞向许诸身前,正射在一头雄狼身上,顿时引燃了那狼身上的毛皮。那雄狼急得直跳,不住地嚎叫,但火焰却越烧越旺,那雄狼终于忍不住,一路叫着跳着,落荒而逃了,引得狼群一阵混乱。

这是他们三个小孩第一次并肩抗敌。虽然许多恶狼就围在他们周围,但风临一点都没有退缩,也没有半点惧意,只因为,他身边有轻蝉!

——风临狂啸起来,如疯虎一般撞开挡在虎群前面的法士们,面对着一头虎卫,一刀就斩了出去!因为,虎卫咬死了他的师傅,许诸!

但是他的力量实在太小,一击未能击中虎王,于是他紧握着七星宝刀,向着虎王逃窜的方向直冲过去,刀口上不时发出一朵灰色的莲花。斩劫和轻蝉连忙跟上来,在他的左右两边护住他。风临圆瞪着眼珠,见到那虎王就在前面一丈开外,当即大步踏过去,却被眼前一头大虎挡住。那大虎咆哮起来,张开爪牙就扑上来。风临不发一声,一刀就刺进了大虎颈口。当那大虎吼叫一声倒下去的时候,风临已经越过了它,离虎王已经不到六尺了。他怒吼起来,一朵青莲花从刀尖冒出,映到虎王的背上。虎王痛得大叫一声,跑得更快了。

两头大虎见状,连忙从两边同时扑上来,试图挡住风临。但还没扑到,左边那头就忽然发现头顶劈下一根法杖,还不及反应,就被斩劫一杖打碎了头顶骨;右边一头扑过来,却被一把小扇子切断了前腿。鲜血喷涌,让轻蝉惊得叫起来。

轻蝉和斩劫,与他站到了一排,和他一起直面着死亡,一起战胜着虎群。怎么能够忘记他们两个呢?轻蝉!斩劫!风临眼中出现了泪花。

——“轻蝉从小没有娘。是爹爹从小把轻蝉养大,带轻蝉来到东圣大陆。爹爹到哪儿,我就到哪儿。以后女儿嫁了人,我也要和爹爹住在一起,好好孝敬您!你说这样好不好,司马大哥?”

“风临,你是七兄弟的老大,三大部落的首席战士,你要照顾好弟妹们。轻蝉,就请你多多照顾了。”

东百里村,轻蝉和徐庶说的话,永远都会铭记在风临的心中,永远都不会改易,不会失效!风临想着,想着……

——徐轻蝉轻轻地,把头靠在风临肩上,轻轻地,好似从幽谷里传来一星声音地,道:“爹爹是我的家,有爹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爹爹没了,我就没家了,我还能活下去吗?”

风临鼻子里好酸,声音也有些堵塞了:“别这么想。师叔是个以事业为重的人,一生忠义,临死都想着抗魔大业,他一定不想你这样的。师叔故去了,你还有我们这几兄弟,几姊妹,你更要坚强地活下去!要为我们的师傅、爹爹们,坚强地活下去!任何时候,都不可以丢失活下去的信心!”

——徐轻蝉调皮地,却有些认真地道:“我永远这么披头散发的,你就不要我了是吧?”说罢也不等风临回答,转头跑向草塘那边去了。

风临在后面,只说得三个字:“我怎么……”徐轻蝉就跑开了。风临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地道:“二妹,我怎么会不要你?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要你……”

“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要你……”风临重复着。

——徐轻蝉看着他,边流着泪,边道:“大哥,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风临随口答道:“不会!”忽然他稳住了心神,双手扶着徐轻蝉的肩头,郑重地望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道:“大哥永远不会丢下你,只要你愿意,我一辈子都陪着你——我,喜欢你!”

徐轻蝉脸刷地赤红了,羞涩地低下头去,嘴角却还挂着笑……

——魔法学院门外的小桥上,徐轻蝉忽然道:“大哥,给小女婴起个名字吧?她要随我姓,姓徐!”

风临一惊,竟半晌没有反应她说的什么。待反应过来,他呐呐地道:“是啊,她是应该姓徐。她是你的女儿了。”

徐轻蝉纠正道:“领养的。”

“对对对,领养的。”风临接道。想了许久,他又道:“要不,就叫徐岚吧?”他看着前方那层林尽墨的山峰,忽发奇想。

“徐岚?”徐轻蝉重复道,“徐岚,这名字不错,让她长大后就如岚林山岳一般,正直,傲立。她就叫徐岚了。谢谢大哥!”

过一会,她又问道:“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给我的徐岚取名字吗?”

她不等风临答话,又道:“大哥,从当初,我们在东百里村开始,大哥在我心里,就已经占据了一个位置。后来,”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更有些迷茫:“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爹爹死了,我们被扔出了仙兽部落。那时,你安慰我。你们到地宫里去,我在外面,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天魔攻思霞,大劫来临,我伤在暗影魔手中,我从没有过惧怕,一纵身便跳下了圣井……”她看着风临:“大哥,我不知道你信还是不信,我心中,如果硬要说有一个人,那一定是你,我的大哥!”

他想起了那个叫徐岚的小姑娘,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如果现在活着,也应该有四岁多了吧?风临清楚地记得轻蝉说话的模样,也清楚地记得那个女孩的样子。她是不是还在轻蝉身边呢?应该在吧!

——无论轻蝉对他怎么样,他也无法恨上轻蝉一样!这,是他的软肋,他一生注定不能摆脱的痛!可是,为什么到了后来爱会变成了恨呢?是什么让爱变了质?

他的牙关再一次咬紧了,他想起了那一天——

“我们在这儿做什么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的事?你是我什么人?你十分烦你知不知道?真是莫名其妙!”

“走开!不要分开我们!走开!我爱轻蝉!你们不要过来!不要分开我们!”

是灵芫,是灵芫抢走了他的轻蝉,让他与轻蝉从此天各一方,人魔相隔——如果不是灵芫,他怎么可能与轻蝉不和?如果不是灵芫,他怎么会去魔域,又怎么会掉下血魔池,而入了魔,成为了魔尊,从此与轻蝉再不能再一起?

都是灵芫,或者还有斩劫!因为就连灵茜也相信,斩劫与轻蝉有些纠葛。

但是风临马上摇摇头。说灵芫与轻蝉有什么他相信,但说斩劫与轻蝉,他就怎么也不相信了。一,斩劫不是那样的人。二,他更相信侠魔所说的,斩劫与轻蝉,连敌人都知道没有任何问题。

也许,这也就是风临为什么一直不对斩劫下杀手的原因吧?

想起了轻蝉,风临也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憎恶黑魔的原因了。其实很简单,因为黑魔是多次攻打思霞城的人物,风临对他最为熟悉,也最为痛恨。而最为重要的,是黑魔曾经偷袭过轻蝉!

于是,在十月二十三日晚上,风临终于想起了轻蝉,想起了自己的过去,特别是成为魔尊以前的过去。他明白了,自己原来真的是斩劫他们的大哥!

然而明白了这一点,并不等于他原谅了斩劫他们。相反,他更为痛恨了。他痛恨三个人。一是斩劫,因为他抢走了自己的总军卫职务。如果不是斩劫横插一刀,风临绝对是三族总军卫!风临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但风临对斩劫的恨并不很重,他更恨的,是灵芫。因为灵芫“抢走了”“他的女人”!风临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明明轻蝉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自己爱的是他风临,为什么灵芫还会横扫一刀,把她抢走呢?风临最为憎恨的,也就是这一点。

而对于轻蝉,风临也不知道自己对她是什么感觉,是爱呢?还是恨?或者是又有爱,又有恨?风临说不清楚。也许正如同他自己所想的那样,轻蝉是他的软肋,无论轻蝉对他怎么样,他都对她恨不起来!

自然,这时候的风临又怎么知道自己离开三四年间,在七兄弟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呢?对于灵芫最后选择了兰婉,而轻蝉一直在等待着他,斩劫与众兄弟都在默默地等待着他回头,这等等等等的事情,他全都不知道了。

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会不会回头,重新加入到东圣大军的队列里面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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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魔去了魔域,直到十一月初二日才回来。

他一回来,就去找了天魔,似乎与天魔大吵了一架。然后,有人看到他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天魔府,回到自己的府邸去了。

然后,天魔又出了魔都,这一走又走了三天。直到四月初六日,他才回到了魔都内。一回来,他就又悄悄地找来了心魔,进入他的天魔宫里最隐秘的那个地下室里,一直密议到了深夜时分。

而当心魔出来的时候,人们惊奇地发现,与他在一起的,居然还有黑魔!这黑魔是什么时候进入天魔府的呢?人们大为奇怪。

不过,许多人,就连许多人魔,都明确地知道了,天魔一定在与心魔一起,计划着一件重大的事情,现在黑魔也加入到了这个计划之中来了。而且从他们密议后的情况来看,也许这个计划已经进入了实施阶段。

他们为什么要制定这个计划,这个计划的内容是什么,这个计划是针对谁的?风临在魔尊宫中,一直都在考虑着这些问题。他接到自己安排在天魔宫附近的眼线传来的报告过后,就一直在考虑着如何打探到真实的情况,如何应变的问题了。

于是,在十一月初八日这一天,地魔也被风临请进了魔尊宫,同时被请来的还有侠魔。

地魔与侠魔,正是风临身边最为亲近的两个魔头。看到他们进来,风临把身边所有的人都驱赶出去,命令把整个宫殿关闭起来,不准许任何一个人或魔进来。

地魔知道,这是有极为机密的事情要给他们讲。于是他凝神静听起来。侠魔现在已经完全服膺风临,自然也不出声,静静地听着风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