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圣历史前二年六月一日,庚壬。东海之濒,一个小小的渔村里面。

斩劫带领的东圣军队,现在就驻扎在这儿。这儿离那风云变幻,危险之地的望仙峰,足有近百里路程。此时的望仙峰,正由魔军驻扎。而这小渔村,则是安宁平静的。

说是渔村,其实村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渔民都被集中到了寒北族境内去了。村中空荡荡的房屋,就正好用来作大军的休养所。

经过望仙峰一场沧桑巨变,斩劫率领的东圣军队还有一千八百二十一人,其中除去四百多都督营官兵,和近七百名伤员外,能够作战的部队只有七百多人。

将领中,羽大道牺牲了,灵长兴、奇龙都负了重伤。幸好几员大将还没有损伤,仍然身强体壮。只是奇医受了些惊吓,而羽子烈却仍然不见踪影。

在这渔村里,斩劫接收到了由舞龙城派来的援军:灵兰、灵小月带领着第一队三千来名新兵,和由灵千焰亲自带领的第二队近两千名新兵。

这两队援军,是后方能够拿得出来的最大的支援了。舞龙城中,现在只剩下几百名卫戍部队,再派不出一兵一卒。东圣军队本来还有一支近千人的力量,屯集于西望山口,由灵虎指挥着。但是斩劫不愿意去动用它,他留着它自有用处。

这两队援军,在行进的路上,也遇到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变化。乱石纷飞中,第一队援军折损了一百来人,军粮也有所损耗。幸好的是第二队援军当时还没有到达山区,在平地上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只是被惊吓住了。他们携带的军用物资也没有受到损失。

两支援军的到来,给元气大伤的东圣军队以输血般的补充。从六月一号开始,斩劫就忙着把新兵编进各军中去,分派战将,补充粮草军帐,忙得不亦乐乎。

到六月十一日,经过十天的忙碌,斩劫终于才把东圣军队又整顿得像模像样的了。现在的东圣大军,又有了七千余人,其中都督营增加到六百人,六个军都分别增加到一千人左右。马匹数量由剩下的一百来匹,增加到一千二百多匹。军用物资也给各军补充充足了。虽然还没有到达出征时的水平,但现在的东圣军队,已经又恢复了元气了。

战将多有损伤。斩劫考虑着,灵芫、羽子空、奇纯、奇清,仍然分别担任中、前、左、右四军军卫长。后军的羽子烈失踪,他请灵千焰临时兼任军卫长一职,随军前来的道族将领奇修为副。亲军军卫长由羽英担任,灵兰任副职。

各军的副军卫长中,灵震牺牲了,由灵小月担任前军副军卫长。奇飞仍然任职中军,奇龙还是在亲军;羽大道牺牲,左军副职由武族将领羽翼担任;负了重伤的灵长兴,仍然挂着右军副军卫长的重任。

经过这样的整顿,各军队列整齐,指挥如意,又成了一支英勇善战的精锐之师了。

但是这支部队将担负怎么样的任务呢?下一步,该将它用在什么地方呢?斩劫还没有想清楚。而更为让他焦虑的,则是羽子烈仍然下落不明,连轻蝉,也失踪了!

六月十二日早上,他一个人坐在海边,沉思着。

东升的太阳,正准备着从海面上喷薄而出,红红的霞光映得海面一片艳丽。现在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天气一天比一天酷热难耐。但是早上仍然是清凉的,斩劫也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热意——也许是因为他的思想早已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感觉不到外界的存在了吧?

从出征到现在,已经是三个来月的时间了。这三个月中,他率领的东圣军队,从西望山口打到飞雪峰下,又从飞雪峰下一直打到东海之濒。这其中,经过了几次大战,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他只知道,每一次大战中,他和他的伙伴们,都是同心同德,奋勇拼杀,终于一次次取得胜利——然而也一次次被魔军逼退,一直退了两千里,来到了这海边的渔村!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打胜了,可是还是要被魔军逼退呢?难道真的是因为魔军势大,自己以六千对敌一万多,众寡不敌吗?可是那些古往今来的名将们,不都善于以少胜多,以寡敌众吗?难道,这只能怪是自己的指挥能力不足?

斩劫一向被目为东圣大陆第一智者,谁都夸他有大智慧,而并非只是小聪明。可是他却忽然想到,自己也许真的是智慧不足,指挥失措。这一刹那,他甚至感到了一丝丝的自卑,和懊恼!

然而,绝对不可以灰心丧气!斩劫在自己的心里喊道。

我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以一个不喜欢练武的人,成长为一方主帅,甚至被推举为圣尊?那还不是因为东圣人类的召唤吗?魔族不平,不能开天划境,那么人类几百年来所受到的磨难,就永远不能结束,东圣文明也永远不能成长。

战斗,为的是人类的幸福。自己虽然不是生在东对,但却是长在东圣,东圣大陆,就是我的家,东圣人类,就是我的父老乡亲,我不为他们而战斗,我还能做什么呢?

魔族仍然没有扫平,我也不能这么灰心丧气。战斗是不允许气馁的!要振作起来,要继续带领东圣军队,扫平魔族,达到开天划境的那一天,为东圣人类创造出一个幸福安康的天地,让东圣文明切切实实地创造起来!

何况,魔军经过了这几场打击,所受到的损失也绝对不会轻松。特别是那场光柱毁灭之战,现在的魔军大概不会超三千人吧?战争的天平已经逆转,魔军再无力与东圣人类相抗了——这就是人与魔的不同。在对待兵员补充上,魔军是竭泽而渔,一古脑将所有能够动用的人全都招进军队里,而不重视后续的补充。一旦战败,他们就没有了补充的力量,只有一蹶不振。而人类则知道节制,合理利用资源,保证自己的部队能够长期作战,即便一时的失败,也不会要了整个军队的命。

因此,魔军只能越打越弱,而东圣军队则可以越战越强。

想到这些,斩劫的心情开朗了,胜利的信心也充足了。他决定着,要扩大自己这方面的优势,尽快扫平魔族,迎接开天划境的到来——根据天象显示,那一天已经逼近了!

至于要如何才能开天划境,斩劫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到得那么一天,他一定会完成开天划境的任务的!

站起身来,他向着村中走去。整个东圣军队,全都驻扎在村里。战士们正在勤奋地操练,马蹄阵阵,刀光闪闪。斩劫一路行来,不断有人向他招呼着。他一边回答,一边来到村中正堂,见到了奇医。

奇医正在吐纳修炼,加深自己的意念攻击术。斩劫到来,他收了功,抬着笑着望了望斩劫,问道:“一大早地,圣尊大人去哪儿了?”

斩劫也笑了,却说道:“我想着,要派一些侦察兵去望仙峰,打探魔军、羽子烈和轻蝉他们的下落。一边,我们还要加大训练的强度。一旦训练完成,我们就再攻魔军,这次,将是人魔生死之战,决定整个战争的胜负了!”

奇医眯着眼睛,沉思着道:“是啊!羽子烈、轻蝉,他们也总不能让人放心。先把他们找回来,比较好!”

怎料到,羽子烈和轻蝉,都出了大事了!

魔尊司马风临,独自一人行走在斑斑的乱石堆上。

其实不能说这是一片乱石堆,而只能说成是一片由乱石辅成的平原。这片平原的产生,是因为前两天那因光柱崩溃而产生的群山崩塌,巨大的石块填平了原本的山谷,从而产生了这由望仙峰以西,直到白骨山口的一大片平原。

而在白骨山口再往西,那原本是中心茅屋的位置,现在却矗立起了一座巍峨的大山,高越千丈,方圆却只有数十里,一峰突起,令人不得不叹为观止。

风临所在的这一片地方,是在魔域的西北方,接应白骨林的位置。白骨林已经被夷为平地,魔域却丝毫没有受损,仍然那么阴森森的。

风临手里仍然提着血隐刀,那刀上却有着货真价实的血迹,还有一股细细的血流,顺着刀口流下来,更为这鲜红的大刀增添了几分恐怖的红!

这血迹,不是别人的,却是风临自己的。

早在与斩劫生死相拼的时候,风临就已经受了不止一处的伤。而在群山崩塌的时候,由于救人,他更是负伤沉重:左腿上被割了比剑柄还长的一条口,左腰间又被一块石头击中,大概已经伤到了内脏,总是隐隐作痛;右臂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隐刀上的鲜血便是从那儿流出来的。

虽然受伤如此沉重,但是风临仍然不曾后悔自己的救人行为,在救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灵深处,有某一样东西复苏了。那样东西很是奇怪,让他觉得很舒服,却又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觉得以前曾经感受过那种东西,但是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了——他不知道,那便是自己的善心: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动过善心了。

然而伤口仍然是伤口。虽然每多流一分血,风临的眼睛里那血红血红的颜色就会减弱一分,但是一直不停地流血,也让风临很难再坚持下去了——他只感觉到一阵阵的口干舌燥,心中憋闷慌乱,如有一只小猫在伸着爪子挠他的心脏一般,又更像有人拿了一根羽毛,在轻轻地拂弄着他的心尖肉。

脚下开始踉跄,头上沁出了汗珠,眼睛也开始花了起来。那西天边的太阳,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竟然变成了两个,不,三个,不,唉!怎么的,自己竟然不知道太阳有多少个了,只看到那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有点光亮,却看不清楚!

扶住一块大石头,风临一只手抚住自己的额头,血隐刀咣地一声落到了地上。双腿开始发软,终于站立不住,竟倒了下去!

直到头触到地面,风临才惊醒过来,虽然仍然是眼花心跳,腿软手瘫,但他的神智却是清明的。用尽了全力,他要坚持站起来。这是荒郊野外,他不能在这儿过夜,他要回到自己的军营里去,与自己的忠实部下——地魔,和那么多的亲兵——汇合到一起。天魔不知道有什么阴谋,自己要回去阻止他!

在昏倒以前,他奇特般地想到了这些,这些现在毫不相关的事情。

很快,他就接近了昏迷的边缘。再很快,他就彻彻底底地昏了过去,在这乱石堆成的平原上,昏了过去!

而在他昏倒前的最后一丝意识里,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身穿红衣的人,悄无声息地向他走来,一直走来,走来……

其实,来人走动的声音还是挺大的,只是他已经听不到了。

来人是轻蝉。

望仙峰上一阵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样冲散了正在峰右山谷里休息的东圣军队都督营。这是一支后勤部队,任务是保管、运输、发放军用物资。按照斩劫的命令,在从白骨山口向东退却的时候,轻蝉被抬来与都督营一起行军,由都督张铁亲自照料着。

她的儿子,那出生刚刚满一个月的儿子,也和她在一起。

这孩子白白胖胖的,十分惹人怜爱。轻蝉经常一边抱着他,一边想着,要是他的爹爹也在军中,自己一家三口人在一起,那该多好啊!或者是像灵茜、兰婉一样,他的爹爹在前方征战,自己在舞龙城休养带孩子,那也是多么美满的事啊!

那一天,到了宿营地,她正在把孩子抱起来,轻轻地摇着,忽然就地动山摇了。人们都慌乱起来。幸好张铁没有慌乱,立即安排众人撤退,一直退到海边。几个女亲兵,一个抱起孩子,另外几个用担架抬起轻蝉,跟着大部队就往东走。

然而,她没有能够逃出去。刚走了不多久,几大块石头砸了下来。一个女亲兵用力把抱孩子的那个亲兵推出去,另几个则只来得及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住她。于是过了不久,她就发现自己被乱石堆埋住了,而自己的几个亲兵,无一幸免地,为了她牺牲了。

幸好孩子没有事,被那个亲兵抱走了。

更幸好的是压住她的石头都不甚大。过一晚上,她清醒过来以后,拼尽全力推开了石头,逃了出来。她看到自己的亲兵们血肉模糊,早就牺牲了,心中也不由得一阵痛。

然后,她就漫无目的地游走起来。她心中念挂着自己的孩子,现在已经到了给孩子喂奶的时候了。她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涨痛,如果孩子在身边,她会毫不犹豫地撩开衣服给孩子喂奶。可是现在孩子在哪儿呢?他饿了吗?

她知道,孩子去了东边。可是在这乱石平原上,她根本不知道东边是什么方向。她只好胡乱走着,梦想能够忽然看到都督营的大旗,看到孩子哭叫着扑向他的母亲。

于是,阴差阳错地,她走到了白骨林这个地方,走到了刚刚昏倒的风临的身前。

精神恍惚的她,直到自己踢上了风临的身体,才哦地一声站住了。然后凝神一看,她蓦然发出一声惊叫,一下子就扑到了风临身上:“大哥!”

风临没有回答她。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风临负了重伤,已经失血过多了。

神智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也是一个精通医术的女子,一看就知道风临昏迷的原因:干渴加上虚弱。如果现在有一碗稀粥,那风临马上就可以活过来了。

真是的,现在哪儿去找稀粥呢?轻蝉摇着头,责怪自己——对啊!有了!

可是,这样做,值得吗?

轻蝉有些退缩之意。她看看四周,太阳已经下山,一片昏暗,没有半个人影。再看看面目已经迷糊的风临,这个男人,深爱着她,她却曾经背叛过他。他又强暴过她,她还为他生了孩子。情兮,恨兮?轻蝉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一定得救这个男人,不救他,自己一定会后悔!

她喃喃自语:“救你,我才不后悔!”于是,她毅然把风临抱起来,撩开了自己的衣衫,把饱涨的左乳露出,放进了风临的嘴边——她竟然用自己的乳汁,来救他!

风临已经没有了意识,只剩下本能了,这倒好像是一个婴儿。轻蝉的左乳一伸到他嘴边,他就下意识地含住,使劲吸吮起来。轻蝉脸上带着红晕,还带着一丝微笑,看着昏黄的夜色下,脸色渐渐变得正常的风临,轻声念叼着:“我们还真是有缘……”

说这话的时候,风临已经吸完了左乳,轻蝉又把右乳交到他嘴边,让他尽情地吸吮着,吸吮着。

然而,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忽然听到了,在左边的一块巨石后面,传来了嗖的一声轻响——那是利器破空之声!

那声音正朝着轻蝉和风临所在的地方,飞速射了过来!一道寒芒,在夜色中,寒光闪闪,目标正是风临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