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劫刚牵着马,走出赶思村村口。

时间还十分早,村里面没有见到一个人,斩劫十分喜欢这样,他不想有更多的人看到他自己。

天明之前刚下过一场雷雨,地上还比较湿。斩劫看着路上有些杂乱的脚印,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些脚印,就是尸队经过的时候留下的。

斩劫骑在马上,一边信步由缰,思绪又飘回到了昨夜。

老夫妻俩陪着他们的“宗主”,枯坐在油灯下,正不知道该继续说着什么时候,门外又有了响动:从远方传来的“扑、扑、扑”的声音。

一听到这个声音,老妇的脸色马上就变得苍白,老头则十分紧张,回身就进了里屋。等他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条鞭子。

这鞭子黑漆漆的,鞭梢卷曲着,像一条蛇一样缠绕着老头的左手臂。而实际上,那条鞭子本来就是用巨蟒皮制成的。老头发现斩劫在盯着他看,便笑笑道:“这鞭子,就是赶尸鞭,我这就要去赶尸去。说实话,自从我接过这条鞭子以来,还是第一次用它呢。”

斩劫不禁问道:“整个太西法族治下的地方死了人,尸体都要从这儿过吗?”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老头想了想,答道:“不过两百年来,尸体们都从天空中飞过去了,只是由于这一段时间死人太多,可能天空飞不了那么多,才又从地上过了。我们赶尸人,责任就是保护好这个村子。因为尸队里也许会有一些暴虑的、冤气过重的尸体,稍有不对就会迁怒于村中的人。为防他们伤人,我们要全程护送他们经过村庄。当然,这同时我们也要防着有人向尸队扔东西,特别是符咒、米饭什么的,因为这些会让尸体倒下,化为灰烬,那样冤灵的怨气就会十分大了,可能会成为恶尸!”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老头停下来。这时,尸队过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还可以听见村民们赶紧关门的声音。老头笑道:“宗主,我出去了,您不要跟出来。尸队看见陌生的人,也是会发生意外的,您要找您想找的人,就在门边看吧。”他递给斩劫一张雪白的纸片:“您要是找到了,就运玄功把这张纸贴到那尸体身上,我就会把她留下来的。不过您千万记住,这张纸不能沾水的!”

斩劫接过这张纸,这时尸队的声音已经来到村边,老头就要往外面走去,斩劫一把拉住了他:“您就这么出去?您不怕他们吗?”

老头呵呵笑道:“怕什么?”他伸出右手,那右手心里忽然冒起一点火苗来:“这是三昧真火,可以发出掌心雷,不但可以灭尸,还可以灭魔呢!”

斩劫一惊:“能灭魔?”

老头笑道:“故老传说,我也不知道。”说罢,开门走了出去,反手又拉上门。只听他在门外面淡然地说道:“老婆子,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尸队到了,斩劫从门缝里看出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走在第一的是一个壮硕的汉子,可是双手被锯断了,鲜血淋漓地滴下来,裤子上全都是红的。他脸上一片死沉,一片死白,双眼似张未张,似乎毫无知觉地走着。看到他,斩劫才知道什么叫做行尸走肉!

在他后面,跟着一长溜的尸体。这里面,有男有女,有白发苍苍的老头,也有三尺来高的孩童。而所有的尸体,无一例外的都是断手断脚,有的还断了脑袋;都是满身鲜血,神色死白。断了腿的,用手走着;没有了脑袋的,木然跟在后面。还有的全身乌黑,那是被烧死的。

斩劫一边心惊胆寒:这些尸体,应该都是在这几天魔界屠村屠城的时候,遇难了的。这一队尸体,应该不下一两百个,而跟据老头的说法,这几天晚上在不停地过着尸队,那么太西法族在这几天内的损失,会有多大?魔界在这几天内,造下了多大的杀债!

而一边,他又强压着心头的悲、愤、恨、惧,仔细地看着尸队,看有没有自己认得的,特别是灵千秋一家人的尸体在。但是没有,年轻就遇难的姑娘他看见了不少,却从未看到过一个自己见过的人,不论是灵茜一家,还是那些侍者、法士!

这时候,老头就走在尸队的旁边,挥舞起鞭子,轻轻地把那些不慎走出队列的尸体赶进队里,一边在嘴中念念有词:“好好走,不要乱,不要惊动村人,好好去该去的地方。”偶尔有一些尸体,似乎不愿意听他唠叼,张开死鱼般的眼睛看着他,斩劫在屋子里便都能感觉到一股怨气。但老头不怕,他扬起右手,那火焰在他手心里冒着,那些尸体便都不敢怎么样,乖乖地低下头去。

一直过了一个多时辰,尸队才过完。又过一会儿,老头回来了。直到看到老头进屋,而且确定没有受到一点伤害,老妇那苍白的脸庞,才又回复了点红色来。

老头走到灯前桌边坐下,把鞭子放在桌子上,右手心里那火苗还在冒着。老妇把门关好,同斩劫一起也过来了。斩劫看着老头手心的火苗看看:“老人家,您的玄功应该十分强大了吧?这运用掌心雷的方法……”

“哈哈哈……”老头蓦然大笑,“我哪有什么玄功!这掌心雷的三昧真火,那是先师传下来的。”他一口吹熄手中的火苗,那手心里便露出一张烧过的纸片。老头笑道:“这个,是先师亲手画的赶尸咒,那几句赶尸的话,也是他传下来的。”

斩劫望着他:“那我想,您能不能借我几张这种咒?”

老头盯着他的眼睛:“怎么,看过了尸队,你没找到你要找的人?还要去冥罗界?”

斩劫点点头:“为了,我爱的人,我要去!不管它是地狱还是哪儿!”

老头慈祥地看着他,道:“好!是要有这样的决心。符咒我会照着画,我给你画个几十张,你在冥罗界会用得着。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你在冥罗界只能找到人的魂灵,尸体还是要另外寻找。而怎样才能把魂灵注入尸体,让死去的人复活,这还要靠你的机缘。前路是非常艰险的,但你一定要不停地走下去!”

斩劫坚定地点点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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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我们爱的人,我们一定要把思霞城重建起来,但这需要太多的物资。你们此去,任务十分是艰巨,一定要多加小心!”

“为了我爱的人,我一定会把物资顺利地找到、安全地运回思霞城!请城主、长老们放心!”

说这话的,是一个高挑的青年人,方嘴紧抿,白衣如雪,他便是思霞城商会会长张永年的唯一的儿子:张铁。

重建思霞城,是灵千烨与长老会做出的一个重要的决策。但一个城市,并不是想建就能建成的,它需要大量的物资。不说别的,重建期间的粮食,几千人好几个月就要不少,而现在夏粮未收,征集需时。思霞城里,废墟下会有一些残存的粮食,但那点东西比起需求来说是真的太少的,这就要从秀春城和舞羽堡去借。张铁带了五六十个人,一百多匹牛,任务就是到两个城堡去运回他们支援思霞城的物资。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且不说沿途风雨,只说魔界,现在已经打破了先前不伤平民的传统,这路上会不会有危险,那就十分难说。但这个任务又必须去完成,把以灵千烨紧紧地拉着张铁的手,握了又握,叮咛了又叮咛,就是不愿松开。

同样十分担心的是张永年,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带着自己只有十六岁的女儿,也来送别张铁。但他虽然伤心,却把这些伤心都藏在了心里,他心中想的,就如昨天夜里他嘱咐张铁时说的一样:“我们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思霞城,自己就是思霞城的一员。现在城没了,就是我们的家没了,毁家为国,为了全城重建,就把我们一家都搭上,就像老城主一样,那又如何!男儿汉,一定要以身许国!”

东圣大陆上,是没有钱的。他们现在的物资都不丰富,还停留在以物换物的阶段。而现在思霞城遭了劫,能用来换取的物资就再也凑不到了,那只好请秀春城和舞羽城无偿支援。不过三族之间一向是互通有无,因此这样做也还是行得通的。

张永年看看天,催促道:“好了,天时不早,该出发了。记住,你说的话,”他拉着张铁的另一只手,道:“为了你爱的人们,把物资运回来!”

张铁重重地点点头,抽回双手,回头对他手下那几十个人大声说了句:“伙计们,出发!”当先跨上一头黄牛,向道上走去。

人们都让到两边,长老们,九个兄妹们,都站到大道两旁送别这支求援队伍。张铁走出大老远,掉回头来,还发现扶着老父的妹妹,眼中噙起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