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从火焰山后山脚下,跨过一道深沟,斩劫便走进了层层迷雾之中。

交界山,生与死交界的山,到了!

这交界山的名字,声震大陆南北,但其实斩劫真正进入了山里,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深沉沉的大雾,把整个交界山遮盖得严严实实。斩劫不明白,为什么今天这么大的太阳,会有如此的大雾。不过听特耐儿科讲的语气,这大雾似乎是长年不散的。斩劫想到这儿,心中有些支吾:“这些大雾,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尸气吧?”但真要说这些雾气是尸气,斩劫也觉得不大像,因为它里面没有一点腐尸的味道。

斩劫循着山上的大道,向上攀登。这座山并不陡峭,也不崎岖,就是一个大大的荒坡坡,这坡上没有一根草一棵树,甚至也没有一块稍大的石头。地面上全是灰蒙蒙的泥土,干燥,而又清冷,似乎没有一点热度,但也没有一点冰冷——纯粹是没有生机的感觉。斩劫抬头看看,大雾里却看得十分清晰,能一直看到山顶上。这山并不甚高,坡度也不是十分陡,活像一个圆锥。

往天上看,黑沉沉的乌云好像就压在他头顶上。从山外看是雾气,从山里看却是乌云。但这不管是乌云还是雾气的东西,却并不能给予人们惊恐或是紧张或是其他的什么感觉,它只给人一点轻微的压抑感,让人不能感觉到生命的存在而已。

四周十分静寂,一点声音也没有,连自己的心跳声和脚步声也没有。斩劫不停地向上攀登,但并不感觉到累,他注意听听,也听不到脚步声。停下来,静心听自己的心跳,听不到。他张口说说话,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惊慌了,但连惊慌的感觉他都感受不到——这死亡之山,并不恐怖,但却真正的是一片死亡!

死寂、死阴、死冷、死心,一切都死,这就是死亡之山!

斩劫大为恐慌了,放开脚步,拼了命向山上跑。但无论他下脚多重,总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他干脆纵身提气,施展开轻功,飞掠起来,但听不到风声,地面却总是不愿离开他的脚底,他无法飞掠!

好不容易,他跑到了半山腰,停下来想喘喘气,却发现自己的行为全是下意识的,实际上自己根本没有喘气,而且自己明明有累的感觉,但仍然没有心跳声!他放声大吼,嘴里没有发出声音,耳朵里也没有回声;他仰面长哭,既哭不出声音,也流不出眼泪。

绝望的情绪一下子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仿佛被抛到了茫茫的外太空,进入了一个玄而玄之的无生之地,亘古就有的孤寂和死灵开始围绕着他,让他深深感到,生不过是奇迹,死才是永恒——这刹那间,他只想着去拥抱永恒,而无需寻求奇迹了。

他,闭上了眼!

他,跪下了双腿,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双手俯向了地面,去寻求着——

死之歌!

他迅速地走到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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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霞城,东门外,护城河边。

列队等候的人们都站得有此不耐烦了的时候,张铁当先带领的运输队伍,回来了。

整整两百六十二车物资,把四百多匹黄牛、骏马驼得低下了头,垂下了腰。每辆车上一名驭手,一名护卫。人们都是兴高采烈的,因为他们终于把这批物资运回到了思霞城内,而没有损失一人一木!

这一批物资,都是思霞城重建所急需的、更是必需的东西,它们能够给予思霞城第二次生命!这些物资,都凝聚了秀春城、舞羽堡万千人类的心意,是他们无偿支援给思霞城的。

灵千烨站在欢迎队伍的左边最前头,张永年与他相隔一条大道,站在欢迎队伍的右边最前头。他们脸上都堆满了笑,暂时都忘却了思霞城毁的痛苦,而来庆祝这眼前的喜事。

是的,这的确是喜事。只要人平安,就是最大的喜事。

张永年的女儿,张铁的妹妹,就依偎在老父的身边,挽着老父的手臂,脸上笑开了花。把她身后站立的羽子烈,看得呆了一下。

然后人喊马嘶,运输队伍近了,羽子烈猛地回转神来,不由得向身边的羽子空看了看。羽子空还在兴奋地笑着、跳着,尽情发泄心中的喜悦——也许还有这么久来憋着的郁气,因为思霞城毁、因为长期坚持艰辛劳动没有休息而郁结的心中闷气。

近了,只有一两丈了,第一辆车上,张铁和灵驰同时翻身下车,张开双臂飞跑过来。欢迎的队伍动了,纷纷都迎了上去。灵千烨和张永年同时大笑着,奔上去握住张铁的双手。

灵千烨笑得额上满是细细的皱纹,用力摇晃着张铁的右手,用力道:“好啊!张小兄,你为我太西法族做了件大功劳了!重建思霞城,我们可以行动了!谢谢你啊!谢谢了!”

张永年笑得脸上所有的皱纹都不见了,用力抓着张铁的左手,用力地喊道:“好啊!儿子!你总算平安回来了,平安地把物资运回来了!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我放心了哇儿子!”

张铁右手抓着灵千烨,左手摇着张永年,大声笑着,叫着:“我回来了!城主!爹爹!我回来了,我把物资完好无缺地运回来了!”这三十来岁的汉子,叫得比三岁的孩子还开心——

思霞城的劫难刚过,魔界在大陆上横行无忌,张铁带着一群无力自卫的族人,把这么大一批物资运回到思霞城中,天知道他这么多天来是怎么过的!天知道他经受了多少次惊吓,经历了多少次艰苦的抉择!现在,他平安了,他的任务完成了,暂时可以不用担心受怕了,这是什么样的感受!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么能够体会呢!他是应该高兴!

高兴劲过去,一车车物资赶进了城,停靠在城中各大街上。街头,灵千烨已经带人做好了临时的房屋,以供人们临时居住。那些物资,就摆在大街上,临时居住地的旁边。

张铁和张永年、灵千烨并排立在东门旧址的旁边,看着这一车车物资进城。灵千焰和风临各带着几个兄弟,在道旁维持着秩序。张铁看见风临,忽然想起斩劫,便问道:“三哥呢?他去寻找冥罗界,难道还没有找到,还没有回来吗?”

说到这个问题,灵千烨的眉头就皱紧了:“是啊。我们从寒北武族打柴人的消息里,只知道他已经过了火焰山,两只小仙兽,小金熊和小红兔都放在火焰山后山。照这样说,他已经进入了交界山了。但那交界山,是最神秘最阴森的地方,从来无人敢于靠近。斩劫一进了交界山,我们就不能得到他的消息了,只有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张铁沉默了,叹道:“吉人自有天相,乔三哥不是没福气的人,他会平安无事的。我们也不用太伤心,仅从他顺利闯过了飞流河火焰山这两重难关,我们就应该对他有信心了。”

灵千烨点头,不说话了。

张永年接过话头:“儿子,这次去秀春城,你见到天族众道长了吗?”

张铁道:“见到了。奇秦族长、天花女道长、奇昊道长、奇医道长,都见到了。我还见到了天族那两个左右总管,奇蝶舞和天恋情。她们的来历十分神秘,天族里也没有人知道,而且她们仍然蒙着面,十分让人不解。对了,奇蝶舞还问起过灵千焰长老呢。”

灵千烨“哦”了一声:“还问起三弟?”

张铁道:“是的。对了,灵长老去哪儿了?”

张永年接道:“儿子,灵千焰长老已经升任思霞城副城主了。以后,你就不要再叫他长老了。他啊,带领着太西法族的下一代们去了藏英谷,挑起培育太西法族未来的重任去了。十二生肖中仅存的虎长老,也跟随着副城主去了。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们去了藏英谷,就可以转达天族左总管的问候了。”

“哦。”张铁再没有说话。

正谈笑间,一股烟尘席卷而至,众人耳畔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灵千烨第一个愕然东望,太阳正当顶,大道旁柳叶绿,果叶黄,大道上一骑飞马,直奔而来。

张永年与张铁都见到了,都愕然问道:“这谁呀?飞马跑这么快,有什么急事么?”

灵千烨心念电转,首先不会是魔界的人,因为魔界无人会骑马。那么会是谁呢?从东方来,是盛南道族使者,还是寒北武族骑士?

不管他是谁,灵千烨转身迎上去。身边,刹时间就围上来六兄弟。灵千焰和风临一左一右,护在了灵千烨身边。

张永年和张铁也跟上来,他们身前是全神戒备的天氏兄弟、羽家弟兄;身后,羽英、徐轻蝉和奇兰琬护卫着他们。随着灵千烨,他们一直迎到了护城河边。

飞马临近,骑士不等那马儿停下,就翻身下马。在灵千烨身前四尺处,那马蓦然而止,张口就喷出一股血来,忽然间倒下,嘴角吐出白沫,竟是累死了!

骑士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扑通一下跪到灵千烨身前,双手拱上一卷书信,仅说了声:“寒北武族上下,谨呈灵城主!”一待灵千烨接过书信,他嘴角边便流下一股鲜血,然后就倾倒了下去。

奇兰琬连忙越过众人,来到这骑士身旁,用手一探,心力已竭,她立即伸掌,第七层回天术立即使出,但真力已经传不进骑士的身体了。她废然起身:“已经没救了!”

为这一信,竟跑死了一人一马!这是什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