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集里下了大雨,我连续跪了三天,每天几个小时,但是,没人搭理我。直到第四天,我没吃没喝在地上跪了七个小时,就在我即将昏倒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撑着伞,站在我旁边。我抬头望去,是他,一个朴实的汉子。”

苏荨的眼中充满了幸福,她一提到陶阿布,内心就像是开了花一样高兴。

“我问他:你这是做什么。他笑呵呵地递给我一包东西,我以为是吃的,实在是太饿了,我接过来就打开准备吃。可当我打开的时候,发现里面装的不是钱,而是,一沓厚厚的钞票,大概有一万多块钱。我问他这钱是哪里来的,他抓抓头,笑着说,是他卖了家里的一头牛,六头猪换来的。我当时抱着这沓钱,哭了很久……”

说到这里,苏荨的神色黯伤,险些真的哭出来。

我疑惑地问道:“既然你想找个男人嫁了,又对他没有任何要求,为什么要收钱呢?”

苏荨泪水淌了下来,说道:“我只是想看看有谁会在乎我……”

是啊,这个世界上,谁不希望被人在乎,尤其是一个孤独了三十年的女人,就更加不必说了

苏荨整个人完全沉寂在她一生中最美好的邂逅当中,她接着说道:

“后来,他说他要娶我,要跟我过日子。我当时只感觉,过去的三十年,老天爷欠我的东西,都一下子还给我了。这个男人,就是老天爷对我的补偿。我想都没想,就跟他回了这里,也就是你们陶家村。”

苏荨抬头,望着这祠堂的一切。

“结婚之前,我把那一万多块钱都还给阿布,让他置办婚礼。但是阿布说,要把这些钱省下来,给我去医院治病。我当时抱着他哭了一整宿。他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别人以为我是躲着不敢见人,所以才没摆酒的,但其实,我根本不在乎别人对我的闲言碎语。只要阿布不嫌弃我,我就敢大摇大摆地在你们陶家村抬头挺胸地做人。”

我听得有些入神了,虽然胸口的疼痛让我每呼吸一次都显得像是随时要漏气的气球。我微微张口,虚弱地问道:

“那你们两口子是怎么死的?”

听到我问这个,苏荨的眼色立马变得锐利,对我凶狠地说道:

“我虽然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可是陶家村的人闲言闲语总是笑话阿布。这个我看不下去。后来这事跟你老爹陶万全也有关系。”

“跟我爹有啥关系?”

“到了陶家村,有个邻居就告诉我说,祠堂里有一个能人,说不定能帮我把脸上的黑毛红狼斑给除掉。我就去祠堂找你老爹陶万全,希望他能够发发慈悲,帮我把脸上的胎记给去掉。”

那个时候我肯定是上学去了,不在祠堂,要不然这么有特点的女人,如果当时我在祠堂撞见她的话,一定毕生难忘。

我纳闷说道:“我爹为啥不给你治?”

女鬼冷哼一声,说道:“陶万全帮我仔细看了一番之后,就说我这脸上的红斑是前世造的恶业,需要三世偿还,三世之内都去不掉。我又问她,能不能在这一世偿还我所有的恶业,不管要我遭什么罪,我都心甘情愿

。但是陶万全说,命随天运,报业只能隔世,今生是无法消除。我当时心痛欲绝,也由此,痛恨你老爹。”

我喃喃说道:“我爹说得有道理,我们洗冤师只能劝鬼魂放下仇恨,却不能扭转他们的前世今生。你还真把我们想成是大罗金仙啊!再说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苏荨也是点头说道:“结婚之后,阿布说要带我去外地打工挣钱,然后去深圳的大医院,帮我治病。我心想,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也好,这样阿布他就不必整日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可就在我们收拾东西要出门的前一天,阿布的几个亲戚,约着阿布去喝酒,说是要为阿布践行。但是这几个亲戚根本就不怀好意,他们听说阿布手里手里有一万多块钱,就给阿布灌酒,然后骗他打牌赌钱。一个晚上下来,阿布的钱全部都被他们赚去了。”

“等到第二天醒来,阿布得知自己用来给我治病的钱,全部被骗走了之后,疯了一样到他们几个家里闹事,这一去,我就再也没见过阿布了。”

“啊?”听到这里,我全身一寒,竟然还有这种事情。难不成是那几个亲戚把陶阿布给害了?

我又想到一件挺可怕的事情,试试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死的?”

“嘿嘿!我是怎么死的!只有我知道阿布是怎么死的,你说我能逃得了吗?我还没出门去找阿布,那天就有几个人撞进了屋子,用布蒙住我的头,几刀子捅进肚子,我就一命呜呼了。”

苏荨说道这一块的时候,她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可想而知是有多恨。

“可笑的是,他们杀了我之后,还给我在乱葬岗树立了一道坟,以为这样就能消除他们罪孽。最后他们联合起来谎称我和阿布外出打工了。却没想到,我变成鬼也会来找他们报仇,哈哈哈哈……”

我心想这事应该跟村长陶邦脱离不了关系,要不然一户人家稀里糊涂死了,还立了一个坟墓,村里人会不知道?遮盖得够严实的呀!

我不禁一阵唏嘘,如果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话,那么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每一只厉鬼的背后,都有一段惨痛的经历。

原来这就是苏荨内心痛恨的来源

通过她的这么一番倾述,我倒是心头想起了一个化解她怨恨的法子,于是说道:

“苏荨,你把我们三个都……放了,我让你见陶阿布的魂魄……”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再不放了我,真的就要死了。

洗冤师的“招魂术”也不是盖的,谅是黄泉地府中的魂魄,我也能给过阴到阳间来。我想只要苏荨见到陶阿布,就能死心了吧!

果然,苏荨猛地从地上起身,踏前几步向我走来:

“你……你真的能让我见阿布?但是他已经死了一年了,早就投胎了。”

我嘿嘿笑道:“阴间堵得很,一年算什么,你隔壁那只鬼,一百年了还没投胎。”

张刘氏刚才也一直在听着苏荨的诉苦,这会儿见我拿她来开涮,忙不迭地臭骂道:

“好你个死小子,死到临头了还笑话我是吧。”

我嘿嘿笑着,然后对陷入沉思的苏荨说道:“你赶紧……放了我,我快死了……”

只听我的胸口位置滋溜一声,那束扎在我心窝子的发丝被抽了出来,我整个人一晕,往前到了下去。

苏荨没有帮我止血,她只是丢下一句:“小杂种,这下就看你的命够不够硬了,你要是真能让我见到阿布,我可以放了你们三个。”

幸好这伤口不大,而且心脏没有被穿透,我咬牙翻了个身子,指着姜月言,对苏荨说道:

“你把她放了,让她给我止血,不然我真的会死的。”

苏荨眉头一皱,狠狠一抽,将成千上万的发丝一收,整个祠堂里的空间豁然开朗,而张刘氏和姜月言也得以解脱。

“阿永!”

姜月言被松开之后,立马冲到我身边,拿出她腰间随时必备的药疗包,手脚麻利地帮我处理伤口。

而我依稀看到张刘氏若有所思地盯着苏荨在看,这时我心中犹想,其实这两个女人,只不过是世间命运悲惨女人的缩影

。一个,被自己的丈夫卖掉,而另一个,把自己卖给了丈夫。

大概,张刘氏心中就是这么想的吧。

半晌,张刘氏低声对苏荨说道:“其实,你的命,比我好。”

苏荨自然对张刘氏不了解,冷笑一声问道:“刚被放开就来取笑我吗?”

张刘氏摇头说道:“百年前,我在园子唱戏的时候,也是盼着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出现。当我丈夫张民秀出现,他说要娶我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下半辈子能过个安生日子。可没曾想,他染上福寿膏之后,我会被他卖到窑子里去。那种痛,我最终是用上吊来释怀的。而你,起码有一个真心对你好的男人。”

苏荨目光一沉,将眼前这只女鬼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曾经她们都附身在同一个人身上。也是命运让她们结识。

也许女人更能读懂女人心,有时候生死的仇恨,只在几句知心话之间,就化解掉了。趁着这个时候,张刘氏竟然对苏荨说道:

“妹子,我也是苦命的女人,如果你不嫌弃,咱俩今后做个掏心窝子的好姐妹!如何?”

我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苏荨,想看她有什么反应。果然,她眼珠子一红,泪水就在眼眶上打转,这个孤独了三十年的女人,她那迫切需要摆脱孤独的心**遮难掩。

我心想太好了,这下子应该就能化解她心中的冤仇,后期我只要把陶阿布的鬼魂招上来跟她见一面,也许她就不会再想着要灭掉我们陶家村了。

但好事往往多磨,就在我内心雀跃的时候,这祠堂外边,竟然是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个该天打雷劈的声音:

“小荨,这么轻易就被说动了?婆婆我真是看错你了。”

苏荨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带回了仇恨之中,她拼命摇摇头,双手捂着脑袋往后退去。我感觉大事不妙,这下子好不容易化解掉的仇恨,又会再次回到苏荨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