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金阶玉堂青松在,任尔东南西北风

二十五节

狄阿鸟觉得话味不对,闯进人群,抱起张氏没几两重的身子进院子,感觉到张氏一身发凉,脸色苍白,恼阿爸不早动强,把她带回屋——事实上狄南堂赶上急事入朝,一大早就走了。wWw,QUAbEn-XIAoShUo,CoM张氏一摸就知道,大喊说:“我知道是你,小鸟!把小玲还俺家!”说完,伸出脖子,咬了狄阿鸟一口。狄阿鸟忍住疼,把她推进院子,刚一放手,她就摸了一把剪刀,发张齿稀,大喊:“小玲,我知道你在里面。”

一大群家人也都在门口怔怔地看。

廷尉张国焘不知道怎么得到了信,说来就来,丝毫不留情,把狄阿鸟带去个地方睡稻草,好几天才让他出来。

狄阿鸟和大水对质,拒不交代杨小玲去向,说跑了,走丢了,跳河了,都有可能,反正就是没有见到,张国焘回避,丞相让放的人,他人经受办的。狄阿鸟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也没有悔改之心,大清早见牢门一开,人家让走,只当是放错了,准备回家探完亲,再回去长住。他一头稻草,挨了不少鞭子,但精神却很饱满,跨步回家,进门第一步也是抒发此等感情的第一步。

伴随着这一步,他一把推过开门人的头,也不会大别人问他的好话,十足地不屑一答。

院子里的情形透着古怪,他一打听,方知不日前,陈州重镇凉北城被游牧部落首领拓跋巍巍夺取,阿爸成为出兵的人选之一,要和其它的人选经过决斗来作最终决定,而且就定在今日,家里的人都集中在院子里送老爷。

狄阿雪赶到他身边,一边摸他的衣服,一边趴到他耳朵边说悄悄话。

狄阿鸟拂掉狄阿雪的手,一付威武不可屈的样子,继续仰头悠步走踏:“小鞭子而已!”龙蓝采冲他就是一巴掌,接着按住他,看一看鞭伤。

等龙蓝采看了后,他继续仰头往里走,嘴巴里依然说:“小鞭子而已!”

之后,他叫了声阿爸,说:“要我出马吗?战无不胜!”狄南堂一见他那张笑脸就知道苦头没用,除了头疼还是头疼,根本不搭理他。

而花流霜看他扎了姿势进屋,猜也是想找点吃的,便拉住威胁,不让他去吃饭,问他怎么被人放回来的。

狄阿鸟几声叹,本猜到和阿爸的决斗有关,却似真似假地说:“一大早的,我一睡醒就有人开门,非让我走。不走白不走,我也就回来吃顿饭。要是他们放错了,再提包东西回去,住它两年!”

说完,他见众人要走,一下变了样,快快地操上些食物。

花流霜让他和龙蓝采、狄阿雪共乘一辆车,这就急急出发。狄阿鸟混饱下车,看父亲还是不理自己,终究觉得不自在,想找个借口说话,便烂笑着往父亲面前凑,一边剃牙,一边指问长斩:“奇怪刀!阿爸的兵器?!以前没有见过!”

狄南堂斜睨了他一眼,问:“鞭子打在身上痒不痒?”

狄阿鸟没了主意,看一看花流霜,亲热地叫声:“阿妈!看,那是王宫!”

此时已经接近宫门。

前面高大的阙楼像天人殿堂的大柱,远处阶梯仄仄而上,其末端处宝殿雄伏。

阙与阙之间造就出一个四方形广场,已经摆出仪场,红翎车马,官员旄节。花流霜也不是眼睛不好,知道他心里虚,故意找话茬子,也想学狄南堂,让他认错反省,可还是忍不住,听着他慢慢絮叨。

看阿妈比阿爸好对付,狄阿鸟故意说:“看来,太后,国王都要亲自去!”

“你怎么知道?”花流霜忍不住问他,“难不成都给你打过招呼?”

狄南堂微笑,目视那些仪卫车马,给妻子说:“人家看到那排场了。你真是没见识!”

太后,国王要亲去的原因不是他们热心,而是三世制定下来的惯例。

靖康建国后,朝廷有段时间禁止私斗,却褒扬贵族间的决斗。

地位平等的贵族签下生死约定,通过申报审批,决斗便视为合法,也算是弘扬尚武精神。二世本人曾多次担当公证人,在北城比试。

之所以要在北城校场,那是为了战胜的贵族很快在军中扬名。

而后三世却不怎么热心,反觉得此举会让武将无法和睦,虽没有明文禁止,却抬出一条规则,公证人限于君王,这也就等于禁止。如今,既然决斗被抬出来,根据礼法惯例,国王,北城都是要素。

丞相鲁直很晚才出现,他并没有侍驾,而是四处寻找狄南堂。

宫门高墙,天又阴去,把他憋出一身燥热。

他其实就是张国焘提到的泰山大人,而狄南堂作为朝廷出兵的人选,是他力主的。然而,他实在是想不到,反对的一方抬出一员恶心到极点的猛将,而背后的鲁后——也就是他的本家堂妹,也转向支持。

他和太后说不清道不白,上台以来被王统的人排斥,而实际上,却又在治国的方针上和太后发生分歧,满朝都是咬牙的恨,近来,冬至就在眼前,外官入朝,很快就要一个不缺。然而,大员们纷纷找借口,藩镇将军们更用各种理由搪塞,有人前来也是别有企图,有的密陈自己祸国,有的志在尊王攘夷。

他的心一直都提到嗓子眼上,直到等到许多乞免的折子才松了一口气,不管这些人是说腿疼还是胳膊疼,什么事紧急,总还说了理由,比**的不来好。

但气是松了,人的压力也同样大。冬至大典焦头烂额不说,而今,所有的目标都指向自己力保的狄南堂,怕是要冲自己来。

他心里扎着刺,想起另外一个人选的凶明,不看好狄南堂,却又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只觉得纵横的仪卫让自己压抑,高墙让自己憋闷。

他年纪也不小了,从入仕到长月动乱,头发几乎全白,夜里又缺觉,吃饭不规律,身体大不如前,走上一会已是气喘,停在一座高台上张目,都想席地坐下来。

他最终在看到狄南堂,慌忙带人过去。

狄南堂见他过来看遍全身,只当他觉得自己不是冲杀之人,心里感激,正抱拳行礼。鲁直已脱口埋怨:“你怎么不穿一身重甲?疯了不是?”

在靖康,骑兵甲有多种,武将多时里外三层的铁甲,在战场上根本不用顾及流矢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打击。

在他看来,宇文元成虽然勇猛,但在才能方面和狄南堂没有可比性。

狄南堂看看自己身上,抖抖自己护要害的金属和皮缀,制止他自告奋勇地让人再找,微微扬手说:“甲轻有甲轻的好处。即使再重的铁甲,那也抵不住快马穿刺!”

鲁直知道是实情。

他见狄南堂看住自己,似乎洞察自己心中本存的一线渺然专机,不禁有些羞愧,觉得自己太需要狄南堂胜利,故而有所隐瞒,而狄南堂至今不知道宇文元成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名,拔山扛鼎的力气,自己是在以一己之心,置别人性命于不顾,便微微叹气,逢上内侍来叫,就用同等之礼揖别,收袖奋声:“我等将军旗开得胜!”

狄南堂也抱了拳。他一回头,见着狄阿鸟趴在旁边,两只眼睛骨溜溜地转动,好像在琢磨什么诡计,知道他又偷听大人说话,没好气地说:“你那耳朵什么都盛!”

到了半中午,仪场,百官在宫门迎驾,浩浩汤汤去北城。

一家人也跟着前去。到了地方,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贵胄男儿,他们和新来的人们一起,将四周围个不漏。

此处校场供禁卫大型操练用的,括了十数个小场,足足占了北城的十分之一强,大得惊人,能装下几万人。

狄南堂带家人进入指定位置,四处环顾,只看到校场外黑压压的人群嘈杂一片。

宇文元成之勇自少年便已出名。因他父亲的缘故,靖康王早早许配他以王室公主,带在身边。十五岁时,他从驾秋猎,射杀一虎,回头夸耀地拿给靖康王看。

为了不让他骄傲,众大臣在靖康王的授意下辨认,都说是“彪”。

宇文元成愤恨,奔出野外。靖康王使数百人找寻两日不见,只以为他出了事,到了第五日,他回来了,浑身是血,连战马都丢了,说自己射杀了七只猛兽,却不知道是虎是“彪”。众卫士跟他去找,却得到九只老虎。从此有人就视他为第一猛将,说他射杀了七只老虎,吓死了两只。

再后来,他随军出征,从不知道“鸣金收兵”。

靖康王没明说他脑子混,但给了他特许,说惟他不算有违军令。

这样,是人都知道他被靖康王宠爱。将军怕他破坏自己的安排,怕他死于乱军之中,一打仗就差他到后方,硬是不让他挣军功。

后来,他就借剿贼,杀良民人头充功。

靖康王由是知道,他不是个混人那么简单,而是贪功胆壮,凶残人戾,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他毕竟看着宇文元成长大,没有忍心重治,后来再临死前再次启用,准备让自己的儿子当成手中利刃,诛杀完那些功勋卓著的大员,再随手抛弃。

他这个目标没有实现,而宇文元成却再次活跃起来。

今日来的这些人中,更多是向看他如何杀人的。宇文元成所占的席位不远。狄南堂侧看过去,见那一阀人头盔林林,知道那都是对手家中的亲戚和亲卫左右。他只是觉得奇怪,今天又不是他们决斗,干嘛都要浑身披甲。狄阿鸟四处乱看,和花流霜一块询问那人是哪一个,狄南堂给他们指,总也指不正好。

正说着,狄南良带了一拨人来。狄南堂转身躯看,只是和他凝视。狄南良微笑道:“我来看我阿哥怎么赢!”

在山呼万岁后,赛场鸣金。几辆大小不一的战车首先入场,数名将士浑身铁甲,在众人目光中驰骋,绕转在校场。片刻之后,他们打出一块旗帜,上面书由“宇文”两个大字。这场家将表演式的出场极其成功,毫无疑问,他们两人争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人们反正被这种兵车驾行激出兴奋,鼎沸的高呼。

正在这时,校场一侧飞出一骑,驰如鸟掠。

众人见那骑士重甲青玄,披风卷扬,手持方天画戟,更是卖力鼓噪。台上看起来仅仅是个黑点的鲁太后也在轻抬下颌,她看宇文元成已经持刀立于台前,骑烈人雄,忙向周围众席的贵妇淑女夸奖。

和她坐在一起的贵族女人中有寡身,有独身,更有**不羁的。

她们虽在交际中视男人为无物,竞相让男儿败倒,却也思慕英雄豪杰,此时正半裹华裘,美目轻泛,指指点点,忽有一女舒身而起,在席间向众人流转请酒。接着,她来到鲁太后左右,在高台厚毯的边缘处卧下,边给太后倒酒,边悠开檀口:“人人思慕烈烈丈夫,却是忘了,健布将军身仅五尺!若是论好看,没人比得过我家的琉璃猫儿的。”

“风筑太主莫不是真想知道他怎么样?”有贵妇暧昧取笑说。

鲁太后是为国母,看重端行,显得有些不悦。她见鲁直派人来询问是否即刻开场,正要摆手同意,却被身边的贵妇止住。

“两人相搏。不过须臾工夫,不值得大张旗鼓来看,何不让他们慢慢来。尽展本领?也让我们这些女人开开眼界。”太主笑吟吟地央求说。

一大堆贵妇人都听得新奇,紧接着鼓恿,来促成其美。

这女人看男人豪气奋战,犹如男人看女人如何地温婉娇喘,虽是自己每见血腥不敢投眼,想象也觉得刺激。

这么一说,连鲁太后都怦然心动,但她还未敢拿这样的事图个痛快,只是监守最后一线,说:“这是选拨将军的。能像戏生,叫他翻几个跟头就翻几个跟头?我看你们都是吃酒吃多了。”

风筑太主和鲁太后是姑嫂,不但熟捻,更是亲密。她一眼看出太后的虚伪,大胆做主传令,说自己家养了两只娇小的地龙,先出来给两位勇士热热身。说完,她安排一个翠头家奴去办,这就乐呵呵地向各位美妇劝酒,笼络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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