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计较了一夜。Www!QuanBeN-XiaoShuo!cOM

次日,樊英花带狄阿鸟来到聚义堂,会同自家人准备宴席,准备款待前来投奔的好汉们。地方是城外的一处院子,院子因未经过怎么张罗,厅里也并无地板,便不得不在堂前准备板凳和桌子。

几个小伙子也就呼前应后,在开席前左右忙碌,搬桌子,挂灯笼。

樊英花不觉得狄阿鸟这样的人还会不自然,便扔了他在一堆人中就转去了一边。然而,狄阿鸟第一次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来占一席之地,初学乍到,还真是颇有些惶恐,尤其是在早来的时候,逢到经过的人不时让“挪挪”,“再挪挪”的叫嚷中喝着,左右不是,感觉站哪儿都不是地方。

“要有点眼色。过来,过来。把这个搬出去。”一个干瘦的下人喊了他,胡子一动,撇向手指的地方,到别处指挥他加入劳动。

狄阿鸟也乐意解脱手脚无处放的窘迫,立刻加入到搬东西的行列。

“眼睛不能装到裤裆里,到哪也不能闲住。主家对你的印象不好了,以后就有你不好的下场。”圆滑的仆人一板脸,以高高在上的口气在狄阿鸟耳边传授经验,用指头一点脑门,反问,“记住了?!”

狄阿鸟琢磨着“下场”两字,对此人感到厌恶,便郁郁不快地放下一个灰罐子,说:“我不是……”刚解释到这,几个帮忙的小伙子喊了个“那谁”。

那下人便应着往那边跑,他跑了半步,还是转回身,跳着腿给了狄阿鸟来一下,怒气腾腾地叮嘱:“犟个啥?!”

说完他跟跟头头地跑到一边,去给别人骂。

狄阿鸟摸摸自己的被打的地方,见他被一个小伙子声色俱厉地骂,无可奈何地笑笑。他想了一下,觉得还是手里搬了半拉子的灰罐抬出去。正走着,横里杀出一人,欣喜地叫了一声:“阿鸟!”

狄阿鸟还没来得及吭声,这光头就冲过来敲他的头。

狄阿鸟一松手,灰罐子“砰”地裂开在地上,草灰横飞,弄了自己一身不说,还引来无数的在注目的眼睛。

他一看,竟然是穿了件大氅的樊缺,便不顾众人的怒视喝嚷,和樊缺抱到一起。

狄阿鸟“哈哈”笑着,羡慕地盯着他的大氅,说:“哥。你这件衣服真兜风!”

“妈的!还有的说?!豹子皮的,摸摸!”樊缺大笑,扯着他就走,半路里回头,冲一干人吼:“看啥?!还不赶快把灰罐收拾干净?!”

石膏典豆腐,一物降一物,场面一下被镇住了。

说完这立竿见影的话,樊缺拍了拍灰头灰脑的狄阿鸟,回过身,指上一个骂骂咧咧的年轻人,说:“欠揍。打仗就知道往回跑。要不是我跟你哥拜把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樊缺的威风不是盖的,狄阿鸟自感自己逊色了许多,只好不停地抓脸。

两人寻了柴房,各自吹了半天牛皮,喝光一壶酒,仍还对着劲讲这讲那。

时间过得飞快,突然,鼓乐手吹起的迎宾乐曲钻进这两个偷闲人的耳朵里。

“坏了!”狄阿鸟和樊缺都迟疑了一下,接着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慌里慌张地爬起来,急急忙忙寻到侧门边,只见到堂下已经坐了数条大汉,似乎是全无声息地进来的。

樊缺“唉”了一声,想起什么,问狄阿鸟:“母老虎对你这么好?!这样的宴会也让你来?”

狄阿鸟终于找到了胆敢叫樊英花为“母老虎”的同类,端出英雄所见略同的口吻,还没说话,就看到笑出声的樊缺。樊缺指指狄阿鸟的面孔,闷笑着说:“我先进去。你赶快去洗洗自己的猴屁股。”说完,他大步走了进去。

狄阿鸟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出一手灰,贼头鼠脑地回头,正找个地方洗一洗,被门侧一桌子上的人叫住,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粗声嚷:“小子,换个大碗来,我今天,好好把他们几个灌趴下。”

狄阿鸟大不忿,干脆顶着张灰脸,爱理不理地进去。

大伙都在听李尚长出来给大伙说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并不甚在意。唯独几个让狄阿鸟拿碗的汉子看着他,小声叫骂。

堂内摆了七八桌,坐满了人。

狄阿鸟进来,不知坐哪儿好。

他搜索了一番,看其中一条板凳上缺人,立刻欠身坐到这些陌生人中。此桌的人们都讶然地看着他。旁边的汉子立刻一抹面孔,用腿一磕,说:“这是我家兄弟的位,他刚出去解手了。你再找地方坐吧!”

狄阿鸟只好站起来,四处望了一望,见各桌都坐满木木的人,不肯再走,一屁股蹲下,赖上了,振振有辞地说:“这儿明明是我的座。你说说,这桌读没读到你名?!我听得清清楚楚的,我,黑脸乌鸦,就在这一席。”

“黑脸乌鸦!”旁边的又一个汉子喷笑了一句,回头冲对面有了下表情的汉子问,“他是姬爷的人?”

汉子摇摇头,倒是抱了一抱拳,说:“在下陈虎,倒是耳闻过乌鸦爷的大名,这下有理了。”

“我管你他妈的什么爷!”给他争执不下的汉子一胳膊别过来,挤了狄阿鸟一下,怒声说,“快去一边,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妈妈的!想动武?!”狄阿鸟也一胳膊顶了过去,顺便猛一抬屁股,蹬在长凳子另一边的腿上。汉子不防,一下把长凳子坐撅,屁股落到了地上,大手差点把桌子都搬翻。好在酒菜还没上,酒罐在桌子下,只掉下了个碗。

周围众人都听到“嘎哗”地一声,眼神投向坐在地下的汉子,就连以“浅尝辄止”结尾的李尚长也回头询问怎么回事。

这下丑出大了,汉子的一张青脸都变得发紫。

他起身去揪狄阿鸟,却被横里的一只手拦住。青脸汉子一看,是自家兄弟回来了,立刻看了他一眼,恨恨地示意说:“真想做了他。敢抢咱座位。”

回来的汉子有分寸得多,他边向周围说着“没事”,便交过颈,在自家兄弟耳边上小声嘀咕:“别忘了瓢把子的吩咐,咱是来投靠别人的,要夹着尾巴做人。”说完,就向一名走过来看怎么回事的下人招手。

狄阿鸟听不到他说什么才猜到不少,也连忙表达歉意,赖笑着说:“一条板凳上坐三个人也不多。咱凑合、凑合?!”

正说着,被招过来的下人盯住了狄阿鸟,看了几下,一伸手,就去拽他,嘴巴里骂:“你这小子吃饱撑的,胆比天大。竟抹了一脸的草灰坐到这来了。快滚!”

狄阿鸟一看,这才知道是督促自己搬灰罐的那个,正给他解释,已经来不及了。那瘦猴一样的下人一扯,对着狄阿鸟用上耳光和拳头,边打还边好心:“还不跑得远远的。要是让老爷、小姐他们看到,你就死定了,你!”

狄阿鸟连赖带抢,好不容易找了个能坐的地方,被他揪住背后的领子掂了出来,还差点翻了一跟头,肠子都快气炸了,一转身就捏住对方的脖子,上前穿一步,一推,直直地将对方摁倒在地。

那下人在底下不住咳嗽,气愤地喊:“你还不得了了!你!”

周围的汉子那顿时被点着火一样凑上看。

大家都是草莽众人,看热戏来劲,出口都是“日他娘,打,打!”,闭口就是“干死他!”

狄阿鸟本是赖上的座位,没有道理可摆,但实在受够这不知好歹的下人,大声咆哮:“我坐在哪儿关你屁事?!我好心帮你搬一搬东西,你还没完没了了。”

乱七八糟的嚷声惊动很大,一些重要人物都很敏感,想出来看一看怎么回事。

李尚长让人去安抚里面的大人物,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唤出樊英花,让她过去,樊英花还没有走到跟前,负责主持秩序的人已听说是俩下人生事,都是杀气腾腾地过来。狄阿鸟看看没自己认识的,就把事情一古脑推给被按下的下人,大列罪状:“你们就这样对待客人吗?老子一生气就回关中去!”

投靠别人的人最怕别人不当自己为自家人,连杂役都可以欺负。

关中属于直州,姬康的人自觉和狄阿鸟是一个地方的,最先帮腔,不管大伙听没听过“黑脸乌鸦”,不管狄阿鸟的真正身份,要把抓狄阿鸟的下人拿下去,“连卵子”都打出来。接着是同桌人,他们都为狄阿鸟作证,说这下人上来就掂客人打。

就连和狄阿鸟起争执的两个甘燕汉子也尽弃前嫌,让狄阿鸟消气,这样“算了”。

那被狄阿鸟连掼带团地整治了一阵子的倒霉下人,本来是来帮这桌客人的,被狄阿鸟打了,还被一圈乱碰,哭也哭不出地坐在一圈陌生大汉中,抬眼被敌视惊到,浑身颤,几个李家人见他遭了众怒,想也不想,拉着他往外拽。

一路上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汉子等着,勾拐戳捏,搓得这下人直叫唤。

“俏面罗刹”一样的樊英花进了内围,一眼看到嚣张无比的狄阿鸟狂呼乱嚷,便极力忍住怒火,以温和到极点的口气问:“阿鸟。你看咱家是不是很不会待客?!”

“是呀。”狄阿鸟想都没想就回答,回答后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声音,立刻背过身皱眉头,暗暗叫苦。

“是吗?”樊英花打牙根里痒痒,恨不得拔掉他一层皮,表面却还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你说不出理由,我回去不轻饶你!”

眼看形势不对,众人讶然中都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狄阿鸟干脆豁了出去,一把抓了一旁的桌子,猛地一擂,趁场面一肃,冲大伙煞有介事地说:“热心厚道是一回事,大伙感觉出来感觉不出来又是一回事。樊大老爷给大伙的瓢把子接风,顺便宴请弟兄们,这本是件体恤兄弟们的事,表现出樊大老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豪爽重义的一面。可你看刚才那场面,我大气都不敢出的,坐哪都不知道,憋得都难受,你说这是待客的道理吗!”

“你?!”樊英花郁结了一口气,却说,“快跟我走,别在这装疯卖傻了。快!”

“不打断腿吧?!”狄阿鸟担心地问。

“不!”樊英花咬牙切齿地许诺,心中却对这还宁上了头的灰头小丑更火大,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他丢光了,不教训是万万不行。

她向心里发毛的狄阿鸟招手,这一刹那间,周围的汉子们都开口认同狄阿鸟的话。

一个个头不小的汉子说:“咱都是粗人,跟国王也好,跟樊大老爷也好,还不是图个爽快。投奔过来什么也不怕,就怕樊大老爷当咱是走投无路的狗,饥一顿饱一顿地喂上两口饭,不当咱是人看。大伙到这赴宴,心里确实毛毛的,不是这么一说,还真没感觉大老爷是想着咱弟兄的。”

樊英花脸色说不出地古怪,说什么也想不到狄阿鸟牵强的说法扔了后会起反响,比自己父亲的长篇大论还起作用,立刻大笑起来,冲众人嚷:“说来说去,大伙是怕咱家不厚道。咱家也是山沟里爬的,土地上长的,不说能不能领大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却万万不会辜负诸位兄弟的抬爱。”

说到这里,她再不给狄阿鸟机会,立刻上前揪了他就走,走到半路上,看到父亲不快地盯着狄阿鸟看,解释说:“他是想给大伙提提气氛的。”

樊英花有点儿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恨得牙根都疼,还要替他说话。

寒芒闪烁半晌,李尚长再仔细打量狄阿鸟一番,理也不理地往内堂里去。

狄阿鸟先被一个下人揪住打,接着又显出了怕女人,自觉丢脸,狠狠甩掉樊英花的手,不理她的威胁,大步便走。

这时,外面一个水平与训练有素的宦官无法比较的大嗓门响彻:“王上驾到!”

不管这喊声怎样,但却告诉众人一个事实。李家的人都像被一帖膏药般糊在心上,极不痛快,尤其是看向从侧门里往外走狄阿鸟的樊英花,她回神往大门望去,电闪之间涌上一个念头:他们也想争取这些投降的土匪?!

片刻之后,李尚长率人接驾,在末尾见到一个坐了轮椅的老人。他六十余岁,满面红光,颚下一丛长长的白须飘在胸前,精神矍铄,放在平板的两腿上横了一只金头节杖。

朝廷的老臣喜欢在手边拿上节杖,却怕有不好的风评,拥有它的人都称为手杖,以表示既不是使者的旄节,也不表示拐杖,而是代表一种上了地位的装饰。

看到这些,李尚长已猜到这是何人。

“老夫这次侍驾前来,是来认樊大人这一门亲的。”老人抓了手杖冲人一点,微笑着说,“小女和外甥女都是蒙樊大人仗义相救,我是特意代他们来向大人道谢的。”

“你是说?!”李尚长诧异地说。

他不得不发愣在那,不敢相信地自问:我竟然问都没有,就认了苏孔的外甥女黄夏卿为女,一认平白低出一辈。

世家相交,辈份是极看重的,他心里吃了个苍蝇一样,恨不得一脚把面前的白头狐狸给踏翻在地。

众人叩拜国王完毕,老人请出女儿和外甥女给李尚长磕头拜谢。

李尚长迎他入内,一味包揽说:“不知那拦路的强盗躲哪儿了,我若查到,一定为苏兄手刃仇人。”

“听说为首的是一个被人称作‘尧哥’的匪徒,我女儿形容说,此人青面獠牙,身高六尺有余。”苏孔说。

李尚长扼腕愤怒,大大地为自己的干女儿的父亲,弟弟鸣一番不平。

苏孔极富表情地叹气,口气一转,说:“如今乱军压境,将军之责在于退敌,咱自家的私仇还是先放一放。”

他目示一旁的秦汾,秦汾却对李尚长留有怕意,不敢看周遭的丑陋恶人们,干巴地说:“诸位既然臣服,都是孤王的爱卿,改日就让樊大人给你们领个官职,也算孤——和樊大人对大伙的器重。眼前危机四伏,你们都有什么退敌良方,还是说来听一听的好!”

李尚长觉得秦汾不像是来指责自己越过小朝廷而受降贼寇的,放下心来说:“这下我们的实力已非官——贼军所料,定能出其不意,打它个措手不及。”这样说完,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安抚人心,夸夸其谈的表面话,不由神色一敛,说:“至于何人专伐,我会向陛下请示。”

“这不二人选自然非樊兄莫属嘛。”苏孔微笑着说,“不过在冲锋陷阵的人中,我倒还是听说几个人,像杜密,陆川,少年英雄狄阿鸟。”

他这话里的醉翁之意表露得一清二楚,这三个人中,一个是当地贵族,一个是与两边都密切的狄阿鸟,一个是李氏的爱将,可谓是一个折中的三军将选。

李尚长自然大不满意,但一个无防备,没法推辞,只好看向樊英花。

陆川虽勇,布阵却非其所长,樊英花只看好狄阿鸟一个。

她便说:“苏老只是耳闻。行军决胜之道,怕非您想象的那般。既然对家父无可推托,放开手脚也好施展。”

苏孔却也不生气,只是乐呵呵的样儿,观宝一样冲樊英花看上看下,又说:“我等都把身家交给樊帅,自然不会束缚樊帅的手脚,只是图个心里亮。”他说到这里,眼神已经打量到内堂的诸人。这里和外间不同,饭菜虽上,却也不见怎么动,瓢把子和亲信听着他们谈论的事,也凑着头窃窃私语。

突然,众人推姬康起身,纷纷说:“姬康可为将!”樊英花心里怦怦地跳,怕秦汾抢收人心,立刻截在前头,说:“我父亲已经暗中拟定,第一人选,的确非姬瓢把子莫属。”李尚长是拟定了人选,第一人选是李玉,而且和身边的人透了底的,被这样一截,处于恤子心切,连忙看向旁边的李玉,见李玉扭头看向一边,心头顿时有点儿惆怅。

秦汾走后,人声一直入夜。

仍不能释怀的李玉一肚子苦水无处可倒,唯一倾诉的对象也只有自己的叔叔,他外出晃荡一会儿,带人去自己的叔叔樊成那儿。他并不是一个庸人,无论在统御之术和见识方面,相比一般人,都还是有独到之处的。唯一的不幸是,他还没成熟起来。

他以前,没有做过官,没有运筹过什么大事,只是个读过书,习过武艺的璞玉,然而在凡事好强,有胆有略的妹妹,受到压力,只能走向妹妹的对立面,熟知政治技巧的人都知道,若是敌人拥护的,自己就反对,自己就处于一个被动的位置,而面对一个优秀的对手时,他占住的往往是错的,久而久之,就在众人眼里很无能了,他的政敌,他的妹妹,即使心存兄妹之情,也不得不和他唱对台戏了。

※※※

甘野在河东内嵌,西倚斜行走向的燕行山,东面被王河斩断,南面开阔,越过商亥江,就是中原,枕了方圆百里的牛伏山,只有几条为数不多的陉道。环顾整个地域里,除了庆德一带,是再也没有可以足作后方基地的大片城邑了。往日向这里用兵,也都是把从庆德当成输送大本营和战略依托地,而一旦考虑到战争会陷入僵局后,就要提前想好,是开栈道输送粮草,还是先将陉道畅通。

正因为这个原因,秦纲的智囊团看准了秦汾还不能尽占河东,果断果决,相当明智。

可也不是半点风险不冒。

庆德毕竟没做好相应补给的准备,更没有调动一切需要的重臣坐镇;因而,除了胡经这一路,另一路从屯山后发的兵马,一击不胜,就不能再指望后方的补给。胡经是一名很老到的将军,调度非常有方,他领着二万多的人马出陉口,渡了白豚渡,便分出人马,绕行直奔五涧郡,别住沙通天的手脚。

四天之后,百余名骑兵强占一镇,和沙通天接了一仗,沙通天立刻明白双方的差距,稀里糊涂就溃了。

沙通天只好心口发凉地率领嫡系逃窜。

他并不是有意弃盟脱逃,而是一刹那之间被别住了手脚,陷入第一个被打击得目标,被逼无奈,才被迫向山中逃窜,而嫡系所部,也同时分崩,刚刚吸纳的力量,看到朝廷的铁骑,哄散了不少。

胡经把人马分成三路推进,并不是按长月的步骤来做,自己吸引对方主力,让从屯山后发的人马威胁屯牙,因为,他不得不考虑自己孤军深入的可能性,河东,已经成了各种土匪的天下,自己是走到哪,得打到哪儿,要不是三路推进,漫长的推进路线就会一直暴露,那些见己则溃,但并没有土崩瓦解的叛军武装,会在自己遇到强烈抵抗时,断绝自己的补给线,从身后冲击自己。

而屯山的那支奇兵,有着自己的不足,一旦出鞘,就无法再上补给,非要第一时间攻击屯牙,而且,攻击过屯牙之后,仍然要吃饭,自己这条补救路,仍然要畅通,所以,他基于战争的供给之难,不断送上自己的请示。

秦台鉴于他取得的战果,给予同意,但却非常愚蠢地走到一个反面,要求他尽快协助地方,进行肃清,为屯山军出击提供出后方条件,为在当地筹备粮草,创造条件。

这样一来,胡经就被拖住了前进的步伐,各地被沙通天搅得不得安宁,地方官员无不想拉点兵,纷纷谎报敌情之严重,使得他两万五千人,不得不受地方调动,把守一些不得不守的境地。

兵分成三路,驻守补救线路,兵力不足本就不足,再被各地喊救命的官员三天两头报个大小事,逢大匪剿大匪,逢小匪剿小匪,虚虚实实,闹得焦头烂额不说,也使得部队将士,极为疲倦。

军中主薄给自己的京城好友写信,提到胡经对此的忧虑:“昔往出兵,皆地方官员配合,吾等进剿,却须仰赖地方,不先击溃敌主力,兵力即散,凡过县,地,均不得情报,反被夸大之现状所迫,轻军而往,数十匪类,扰一二富绅尔,一县尊,太尊过寿,欲捧场面,竟血书而至,如此下去,叛军有整待劳,所驱之众,非吾等预料也。

的确,化名为樊英豪的樊英花采纳了少数人一反主流,建议四处收拢可战之兵,征召丁壮,而后向南出击,聚众击其主力,震慑各郡的决议。

制定这样的策略后,各路的义军纷纷撤退,意图迷惑敌人,给人以溃败的假相。

野牙有意的“溃败”因队伍的杂乱而显得特别真实。

胡经一开始觉得贼人要收缩突围,接着重视起这些前面溃败,后面却退了再守,守了再退的奇异战术。

但他并没有过于敏感地想象到敌军的意图,而是觉得,敌人在且战且退,拖延时间。为此,他以整个中军人马为前锋,违反什么“配合地方,澄净匪患,以自筹粮草”的,与预先战略相背的瞎指挥,加速推进,意图以突然加快的进军,来击溃敌人的信心;又令两翼在身后尽量靠拢,进行拱护。

这样布置之后,他让幕僚把自己遇到的情况写成书信,送到长月给那些大臣们看,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二月,备州突然遭受游牧人反常的打击,而河东战场上,在一系列撤退假象的身后,樊英花着手准备了足够的力量,空前强大,也因为所集结的兵力空前,她为了杜绝掣肘,充分建立自己在军中的威信,决定剔除自己的哥哥,自领中军,而令杜密率领一部分官兵团练,令姬康领投诚的大小土匪。

与此同时,她还征集了四百八十名骑兵,组成一支策应骁果,由自己寄托的厚望的狄阿鸟率领。

其实,不能算四百八十,因为里面还夹裹了三十多匹骡子,十来头毛驴,其后。还加入百余头耕牛。

狄阿鸟倒是很满意耕牛的加入。

预定的战争是在狭隘的山区进行,耕牛上下爬坡的能力,冲锋陷阵的能力,反而大大超过温顺的骡子,倔强的毛驴和未经磨练的战马,而他这个秦汾指认的将军,一直带不上兵,练不上兵,而今拉来一队队的人搞训练,装腔作势,日日在城外的树林里奔行,倒也不得不心满意足。

十来天里,兵没练成什么样,飞鸟倒练出了将军样。

他左有唐凯,右有赵过,常常会附下身左右交谈,挽个马鞭指指点点,亲切地敲打军官,偶尔还学起三叔,哈哈大笑,威风极了。

在各路人马纷纷开往指定地点的时候,他也接到了督促。但他在临行前,觉得还是去见见秦汾和许小燕好。

因为对秦汾的看不惯,记得许小燕对自己的警告,这一段,他很少去见秦汾了,反过来一想,他却怕自己是在嫌弃自己的君王,在和许小燕简单告别后,出发前,怎么也要去告一下别,这就带着唐凯和赵过,奔往所谓的行宫所在。

到了跟前,他把马缰交给唐凯看着,直挺挺地走到士兵那里递牌子,自欺欺人地报告说:“车骑将军狄飞鸟求见。”

等了好一会,秦汾派人传话让他进去。

他挺着腰,扶住剑,大步进去,走到代小黄门那儿解剑,见到了秦汾,当即扬长拜地,高呼说:“陛下万岁,万万岁。”

国王身边的宋涛胡子近来经过修剪,但出于忧虑,样子看去,比之以前,足足老了五六岁。他看看狄阿鸟,又看看秦汾,这就告退,走到狄阿鸟那里,竟然停了一停,轻轻踢在狄阿鸟的脚上。

狄阿鸟从来没有和他交谈过什么,见他这样用脚探自己,大为奇怪,想是让自己等一会去见他的,有话跟自己说,便在内心中答应下来。

“来!来!”秦汾也异常客气,要打仗了嘛,就向狄阿鸟不断招手,直到狄阿鸟爬到他跟前,歪倒坐下,方兴奋地说,“我听说他们有一支强大的骑兵,交给你指挥,早想知道是什么情况,你给讲讲!”

强大的骑兵,四百多,加上骡子、毛驴、耕牛,更像个运输队。飞鸟大为烦闷,叹了几口气才诉苦说:“什么是铁骑,里面又有骡子又有驴,订弓箭的钱都没有,我只好让他们买些边角料,教大伙做弓箭。结果忙活了几天,不少人弄了烂鞋头子,破布来箍紧弓弦,像样的,歪歪射个五六十步,不像样的,就是把长木弄弯。而箭术,征募的人还比不上国王你呢。最过分的是几个自己带武器,自以为会骑马会射箭的家伙,天天要跟我单挑,靠羞辱我过日子。”

“孤自小听从先王的教导,弓马娴熟。他们自然比不上孤,怎么会‘还比不上’?”秦汾很不高兴,不过,紧跟着就说,“是你,要是别人,孤听了这样的话,怎么也要砍掉他的脑袋。”

这一特殊的拉拢并没有让狄阿鸟感到亲热,反让他想起了许小燕的话,心想,国王这么敏感,自己又有许多不检点的地方,说不定真得罪过他,惹得他内心深处,很想杀自己,嗯,有可能,绝对有可能。

想到这里,他并没有涌起什么寒意,而是充满蔑视地想:你若是一个睥睨四方的豪杰,因过于好胜而不能容忍我,或许是个暴君,但却让人觉得还像个人,而偏偏敏感,怯懦,听说兵变,吓得几乎尿裤子,仍是容不得一物,自炫自耀,不是那种龌龊小人是什么?

再想到陆川杀人的场面,狄阿鸟无端端地觉得,那里面就埋下了对方杀死自己的理由,因为当时,自己反而像个国王,若干年后,战争平息,这个心胸狭窄的小子,很可能忘记自己当时在保护他,反而觉得羞辱难当,为了忘记这些,说不定就……

因为想得太多,他有些儿发愣,好像被感动了一样。

秦汾还算满意他的表现,以大量的好言安抚,许诺说:“咱们君臣是共患过难的,日后当同享富贵!”

最终出了门。

狄阿鸟便擂自己的头,责怪自己现在越来越无法相信秦汾,使得两人面和心不合,不是什么好事儿。

外敌在,君臣都只是表面和睦,算不算是战前的大忌呢。

旁边早就等了宋涛,他一见狄阿鸟就招手,叫道:“小将军!”

狄阿鸟这也叫心思国乱吧,反正忘记了他踢自己提醒的事,茫然抬头,发觉是他,走到他跟前行礼,说:“原来是宋老大人。”

“借一步说话。”宋涛边说边做了请态,要他跟着自己走。

双方很快走到没人的地方,宋涛喟然一咽,低声说:“我如今已经一把年纪,想当日,的确存有不少私心,但也想让咱大靖康国繁荣昌盛,君得其政,而今后悔,晚矣。这周围众人,无不虎视眈眈,也只有小将军,才是陛下的人,你手中既然有兵,能旗开则已,不能得胜,一定要保存实力,保护自己,立刻回军,保护陛下的安危。”说到这儿,他已经泪留满面,哽咽说:“我很难再支撑下去,每日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若有什么不幸,望将军能答应老夫:什么也不要管,第一时间返回野牙,保护陛下。”

若是以前,狄阿鸟一定义不容辞。

可如今,他竟有点儿发愣地看着眼前宋涛,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因为,因为,这话,这许诺,似乎太难承担。宋涛突然一掀自己的前袍,双膝跪倒在地,整个身形猛地一挫,给人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狄阿鸟该怎么来回答呢,告诉他,不行,到了战场上,君臣就得一心,我说为君,见势不妙就跑回来,再带着他秦汾跑,对整支大军,意味着什么?!要是以前,自己觉得别人都是乱世祸根,但今天,樊英花似乎没有那么坏,她父亲,纵使千不是万不是,此刻还和国王站在一条线上,又有那么多的将士,自己岂能为之乱来,可话说回来,人家让你见势不妙,回来保护国王,你说不行,觉得合适吗,便以异常坚决的口气说,“此战必胜,必胜!”说完大步向外走去。

天黄黄的,整个儿旋着浑噩噩的昏气,夹道两旁,桃梨孕育,尚无绿叶和荣气来拱,确是还未从冬天的萧索中走来。

迎面一个少女低着头儿,在两名所谓的宫女的陪同下,沿斜路而来。

大概是她的余光被狄阿鸟拂袖,迈腿,扬长,此时表现的气度吸引,便在擦身时含笑地看了一眼。但一看之下,她的脸色顿时苍白,抽搐一样喘气,一只手已经发抖地指过狄阿鸟的背,吐不出半个字。

侍在一旁的少女连忙喊问,却听到她嘴巴里吐出两个字:“是他?!”

狄阿鸟出了行宫,集结队伍,盘桓耽搁了一阵,这才带着他的杂牌骑兵扬长而去。他自然不会知道,当卷舞的烟尘还在翻滚,一队兵士已到达他出城的大门,为首的苏黄二姓的男子向城门小吏询问什么,恨恨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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